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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吵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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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为她定了桩好亲事。
姑苏人士洛却杭,身形高大,面容俊逸,模样已然万里挑一。又是新晋探花郎,文采斐然,才情横溢。
这世间姻缘巧妙,巧就巧在夫郎丑难配女貌者有之,自身文质彬彬娶妻悍妒者有之,自结亲起夫妻相看两生厌者亦有之。
就像她和洛却杭。
结亲当晚,洞房花烛夜,两人就八字不合、语生嫌隙。
百里皎记得当夜,她骂得是如何尖酸刻毒,“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这么跟我说话。呸——,一个南蛮之地来的贱民。”
不仅破口大骂,还打翻了紫檀木质桌上正高烧的红烛,“考上探花当上大官又怎么样,骨子里轻贱,终生都是轻贱的东西。”
那位驸马爷是怎么回击的来着。
噢,他那张俊脸现出愠色,眼睛里跳动着赤橙色的火光。
分不清楚了,他眼里亮起的明光是因为他勃然惊怒,还是只是倒映高台上红烛燃烧的光芒。
听说洛却杭是个饱读诗书、淡泊名利的文人,但不代表他没脾气,听任她刻薄了去。
他挺直腰背,目光严峻地盯视她,“宝藿公主,纵使你身为天子之女,自恃出身高贵,目中无人惯了,我洛却杭读书之人,不与你计较。”
“你语出不善,羞辱于我,不外乎是嫌我出身微寒。”洛却杭略一顿,恰似茅塞顿开,刻意欢欣地笑出来,“那你又能如何,婚事是陛下所许。拜堂礼已成,你我已成夫妻。”
“公主愿意不愿意,公主高兴不高兴,又能怎么办?”他嘴角挑起笑意,显然是小人得志般地挑衅。
看得百里皎杏眼圆睁,想站起身扬起手掌,啪啪就扇他两耳光。
百里皎不讨厌读书,但她讨厌读书人。读书人酸腐,自恃清高,这洛却杭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酸腐、自恃清高,为人还贱兮兮的。
百里皎狠狠地瞪他,烛光照耀下的眼神不可不谓之阴戾,“洛却杭,你这贱人!”
抓起一把鲜桂圆,甩手就往洛却杭身上砸。
洛却杭将身闪过,不怒反笑,慢悠悠地道:“公主自重,公主既然自恃出身显贵,那德行就该配得上您的身份。如此粗鄙之言辞,跟乡野草民又有何别?”
百里皎噎得结实。
她发现自己无法立刻慷慨陈词还击回去,再怎么生气,她也只会骂出一个贱人。
在学识修养方面,她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半吊子肯定比不过很苦守寒窗十几年的洛却杭。
当初许婚的时候,陛下不就是因为赏识他的才华,所以在未出嫁的皇女中选出一位与之定亲。
真是门好亲事啊。
百里皎倏忽回想起宫人跟她念过的榕七城坊间流传的“佳句”。
“探花郎洛却杭迎娶宝藿公主百里皎,大登科后小登科,自此平步青云,前程似锦。宝藿公主百里皎下嫁探花郎洛却杭,陛下亲自为麟儿拣选夫婿,成就一桩如意姻缘。”
真是门好亲事啊。
百里皎越想越气,凭什么让她嫁给洛却杭这个出身微贱的南蛮子,她就那么不配吗。凭什么,洛却杭都能用这种语气和说话,他算个什么东西。
百里皎气得浑身发抖,禁不住猛力拍了一记桌子,抬起手直指门外,“你给本宫滚出去,本宫不想再瞧见你,爱滚去哪里滚去哪里。”
这回洛却杭倒是配合,没呛她一个字。掉过身就往外走,极是潇洒。
是了,这就是百里皎和洛却杭的洞房花烛之夜。
百里皎蛮横无理地辱骂她出身微寒的丈夫洛却杭,要他滚出洞房。洛却杭厌嫌百里皎自恃高人一等,飞扬跋扈,全无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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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亲两年之后,陛下过世,成了先帝。
陛下将逝之前,做了件惊世骇俗之事:选一黄道吉日大宁皇位传给了六女百里凉,号为青暄女帝。
百里皎和这个异母的嫡出姊妹,既不亲近,也无过节。但是,心里的确对其存了一点嫉妒和厌憎。
同样身为先帝的女儿,她只能低嫁给姑苏寒士洛却杭,先帝却力排众议,将身为女子百里凉扶上皇位。
青暄女帝继位之后,百里皎对洛却杭的讨厌更多了些。无他,只因洛却杭不负先帝之重望,成为青暄的走狗。
四月天,草木谢荣于温然春风,葳蕤地开放着。阳光洒下来,把人照得不胜惬意。
表姐秦夫人来拜访百里皎。
听她哭哭啼啼地倾诉完夫婿蒙难之事,百里皎整个人都不痛快了,“他这是存心要和本宫作对,洛却杭这贱人!”
青暄重用洛却杭,洛却杭甘愿做她手里最尖利的刀,挑出为患朝野的恶痈。
正四品提刑洛却杭洛大人,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在朝堂弹劾臣宦,经他弹劾的官员,轻则流放充军,重则斩首示众。
外头都传遍了,她居然才从表姐秦夫人口中得知,提刑洛却杭六亲不认,近日弹劾水部秦侍郎结党营私,意图谋逆。
且不论秦侍郎谋逆属真属假,洛却杭总知道秦夫人和她是嫡亲的表姐妹,他连问她也不问一声就把人抓进去了,几个意思。
百里皎仇视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前方,仿佛洛却杭就在那里,“洛却杭,南蛮子,他连问也不问一句,就是把本宫的脸踩在地上。”
“可恶,当真可恶。”她愤恨地骂道,此刻无比希望洛却杭就在眼前,她好抬手就给他一掌。
虽然,到现在为止,她今年一十八岁了,从来没动过手扇人一耳光。
秦夫人不无做作地拿手帕拭泪,说话非常体贴,“公主,说到底,这些都是妾身家的私事,请公主不要为妾身之事,动怒伤了身体。”
瞧百里皎的表情,她就明白,这次出于真情的表演很成功。她这贵为公主的表妹说要替她做主了,还需她再费心什么。
秦夫人不禁人有些飘飘然。凭借自己这副口才,这股子聪明劲儿,若是生在前朝入宫为妃,说不定也能当个在后宫大杀四方的宠妃。
却不知,百里皎是个冲动易怒的,加之十分讨厌洛却杭,才听她挑唆罢了。
过了半个时辰,好言好语送走表姐秦夫人,百里皎一反往常地问了问随身伺候的侍女,“驸马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问得侍女有些讶然,思索了番,道:“驸马爷卯时下朝,但陛下有事还会留驸马爷商议,通常辰时回府。”
不怪侍女惊讶,这结亲的两年以来,因为他们相看两生厌,除非是除夕、元宵、中秋这些必须去宫中拜贺的佳节,两人几乎没在一起待过半刻钟。
即使偶然见上一面,洛却杭的神情冷淡,而百里皎总不屑一顾地别过视线。
百里皎突然问洛却杭何时回府,就和太阳打西边出来没甚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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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七城近邻西海,五月未至,本城就变得火焰般闷热。
日光强盛,叶子晒得焦绿,油亮亮地直冒光。
榕七城朱雀街尾,坐落着一处阔绰府邸,白墙青瓦,使得这高墙大院于英伟宏丽间缀着精致秀气。
车夫收起鞭子,马车缓慢地停了下来,喊道:“大人,到府上了。”跳下马车,把搁在一旁的矮凳垫到地上。
一只手揭开淡青色帘布,随后,穿着朱紫官服的男子躬身走出车厢。
车夫颇机敏地伸出手想搀他下来,洛却杭却摆摆手,自己从车上跳下来,乌纱帽翅翼轻盈地晃了晃。
这举动让车夫一愣。
他过去在多家官邸做活,官老爷们谈吐修养有高有低,哪一个在下车时候都是谨慎小心的,怎么偏这位与众不同似的。
车夫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嘿——他的确和其他老爷不一样。
从相貌上看就不一样,模样干净,五官端正。
长得俊俏,眼睛好像比美貌的女子都要大上一些。眼神虽柔柔和和,却仿佛隐藏着无故绝不表现出来的坚毅。
身上还流露着书生气,不是文文弱弱的书生气,而是那种斯文儒雅温润的气质。
长得还很高大,车夫不仰头看,就只能望见年轻老爷的纯白色领口。
模样生得出类拔萃,个儿也长得高,车夫啧啧地暗叹,怪不得能当上本朝驸马。
他如果是女人,也喜欢洛大人这一挂的。
这座富丽府宅的朱门上,正正方方挂着匾额,书有“洛府”两个金漆大字。
洛却杭目不斜视,已跨过门,准备回自己房中,忽然却听见一道声音从门后传来,“呦,驸马回来了。”
洛却杭眉头骤然蹙起,不消说,又是那个女人。
转还身来,果然瞧见百里皎在门后,他走上前作揖行礼,“微臣洛却杭叩见公主。”
百里皎不是站在门后,而是躺在柔软清凉的藤椅上,乜斜着眼睛看他,嘴角挂着不阴不阳的笑意,“驸马的礼节不对,既然说是叩见,那就应该给本宫磕头啊。”
她叫住他的时候,洛却杭心里已有不妙的预感。
这女人最喜欢无理取闹、无事生非、无中生有了,简直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