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烟火》绀蓝

10、苏维

　　元旦刚过就到了期末考试，全程两天半。全年级的人只等周五上午最后一门英语落幕。那之后的下午半天是各班自己组织的新年联欢会。彼时解放后的盛况完全可以想见。
　　对苏维来说，英语是一门临时抱佛脚完全无用的课。所以周四晚上他轻描淡写地看了几个单词意思一下，然后倒在床上结结实实地睡了一大觉。
　　醒来之后发现厨房里只有一杯水。“我的三明治呢？”苏维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今天早上少吃点，保持头脑清醒。”老爸拿着另一份东西在客厅慢悠悠地吃着。
　　苏维一句没抱怨，一口气把水喝光了。

　　英语考试在9点半开始，之前的时间全部留给学生自习。苏维从从车上下来那一刻起就发现自己的胃在隐隐作痛。肯定是早上饭没吃够，他这么想着赶在考试之前塞了几块饼干。

　　胃痛并没有缓解的迹象。事实上，当考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苏维觉得痛得越来越厉害了。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搅动。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的脸的话，苏维想，那张脸一定白的可以。不过他是坐在最后一排，好多汗……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这些，笔在考卷上运动的速度逐渐下滑。
　　监考老师不在。当然，作弊这种事在这个班里确实比较难见。不是因为大家都守规矩，而是因为人人都急于证明自己。
　　苏维觉得自己快要吐了。他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弯着腰挪到男厕所——每走一步胃就抽痛一下——然后把早上吃的仅有的一点面包、饼干全吐了出来。
　　胃又恢复到了原先那种隐隐作痛的状态。至少好多了。他决定回去把卷子答完。
　　收卷子的时候苏维看上去一脸平常。“哎小苏啊你脸上怎么这么多汗？这卷子不至于吧？”班长大人也开始“小苏”、“小苏”没完没了了。

　　以为自己没事了，虽然午饭疼没了食欲，苏维还是随便扒了两口。随着食物进入到胃里，考试时那一幕开始重复上演，肚子又痛到直到他把午饭全吐出来才罢休。
　　离1点开始的联欢会还有十几分钟，苏维觉得自己实在没力气在庞大的教学楼里爬4层楼再转好几个弯去医务室。从男厕所出来，他索性在楼梯口的台阶上一坐。歇上几分钟好了。虽然也不知道自己想歇到什么时候。
　　不就是不让我吃东西么。苏维拧着眉毛对抗那隐约的疼痛。唉，还真是有点饿。

　　“怎么坐在这？”何杉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她正从楼上下来，一个人。恐怕是看到苏维按在肚子上的手又追加了一句：“肚子痛？”
　　“有点，”苏维点头，“不吃东西还好，吃了就疼到全吐出来才完事。现在除了饿没什么。”
　　“早上空腹喝水了？还喝得特急？”
　　苏维不知道何杉杉竟然能在这个问题上说出“去医务室吧”以外的话，而且还说得异常符合事实。“还真是。怎么了？”他微微把头扬向俯视着自己的何杉杉。
　　“没什么，我稍微有那么点经验。”何杉杉竟然笑了，“我有药，你在这等一会。”
　　苏维大为惊讶。

　　“喝一点热水应该就能好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吃两粒吧。这个是中药没关系的。”女生再次出现的时候手里拿着苏维的水杯和一板胶囊。杯子里水呼呼地冒着热气。“慢点喝。”
　　“谢谢。”苏维接过何杉杉手上的东西，忍不住注意到她的手跟自己的比还真是小。不过脑子里却出现了个更大的问号：“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种药？”
　　“我以前有好几次跟你一样，”何杉杉在苏维旁边坐了下来，“早上太渴喝水太急了，有一次特别严重，我趴在我们家沙发上实在不想动疼了好长时间。那可真是可怕。”她把头靠在雪白的墙壁上，黑色的头发与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过后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没犯过，但是那次的记忆实在太恐怖了，所以后来就把药带在身上了。”
　　她在对我说她的事情。苏维低头默默地喝着水，余光里能看见那女孩的一举一动。“你父亲应该带你去医院。”
　　“我父亲？”何杉杉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啊，你说的是我叔叔吧？”
　　苏维惊讶地抬起了头把水全咽了下去：“你叔叔？”
　　“嗯，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一直是叔叔婶婶在照顾我。”
　　“那……你妈妈呢？”
　　“不知道……大概她不喜欢带着我这个累赘吧，嗯。”

　　如果苏维觉得有什么地方有点奇怪，那只能是他的心里并没有因为多了些他以前不知道的事实而显得起了什么波澜。他甚至有种“哦。果然是这样的”的感觉。他像何杉杉一样向后一靠，把自己的背放在了墙壁上。觉着从后背传来的冰冷正与他胃里那些热水的温度起着缓慢的冲突。“他们对你好吗？”他停了一会继续开口，他从未用这种沉着的语调和什么人对过话——何杉杉是唯一的例外。如果说之前仍然是苏维在拿捏该用什么方式跟这个女孩对话的话，现在他觉得自己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对，那种没有表情的放松的状态。可能是一个上午被胃折腾得没有力气了。
　　可是何杉杉还在微笑。
　　“叔叔吗？挺好的，说实在的，我觉得有点太好了。”她玩着手上的药盒，“生怕我因为没有父母这件事受到伤害，想过一辈子瞒下去做我的父母又觉得我不应该被欺骗——他们很矛盾。有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对得起我父亲的人，”她的语调略微降了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个足够优秀的人。如果我觉得什么事对不起他们，那就是没有达到他们的期望……”然后她忽然一下子又笑了起来，“有什么关系。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其实我早就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了。真是的成年人想得太多了。”
　　苏维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光。觉得疼痛正在逐渐消失。
　　“啊对不起，说了这么多废话。”何杉杉如此作结。
　　“对不起什么啊是我问你的啊。”苏维拧上水杯的盖子。学着何杉杉的样子扬了扬嘴角。
　　“联欢会好像快开始了，不过去吗？”
　　“走吧。”苏维站起来，往何杉杉的面前伸出了右手。
　　何杉杉拉着他站了起来。苏维感受到了两只手之间温度的差别。女生有所顾忌般地低着头。
　　苏维确实是个很有男生气慨的人。那只骨节清硬的右手和他散发出的气息很好的传递了这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苏维觉得自己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