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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五十四 ...

  •   “少爷,木国立新君了。”安伯把一杯温茶奉上桌案后,对正低头作画的霍炎轻声道。

      “哦?终于找到九角青龙了?”霍炎头也不抬,闲闲应道。

      “……算是,也算不是。”

      “怎么说?”

      “这次的青龙君,只有一角九叉,另一角,尚是八叉。”

      被勾起兴趣来的霍炎听到这话,眼睛眨了眨,一歪头,又回去看他的画了:“未成真龙便能称帝,这位新君,挺受爱戴嘛~”角都没长全便制住满朝上下了?看来有点手段呢。

      安伯从袖里抽出一卷画轴:“而且,少爷,你看这人相貌……”

      霍炎一看画像,原本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大,一个正身坐好,对图细细端详,神色惊疑,满室气氛刹那间紧绷起来。过得好一阵,才听得他问:“你确定这是那新君的画像?”

      “少爷。已经确认好几回了。”

      霍炎盯着那画看了半响,终于嗤笑一声:“有趣。这下有趣了。安伯,叫那边的人送份贺礼。”

      安伯闻言,迟疑一下:“可是,老爷已经送去了……”

      霍炎放下画闭上眼,靠着椅背冷声道:“他归他。我归我。”

      安伯叹了一气:“少爷……”

      “休要多言。”

      老爷何尝不是很苦。回想起镇国公当年往事,安伯看着眼前毫不知情的冷硬面容,内心起伏,但最终还是低眉垂眼,退到了一旁,不再言语了。

      倒是霍炎揉揉眉间,再开声问道:“对了,小婉的来历,查得怎样?”

      “还没查透,所以才没报上。她有古怪。户籍是一名水国富商帮着办的,房产也是那人帮着置下的,就连银号户口里的储蓄,也净是由那人拨来。”

      霍炎一挑眉:“那富商是谁?与她什么关系?情人?”

      “那商人做的是在水、火国之间倒卖倒买的行当,见了她态度毕恭毕敬,而且是个女人。”安伯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她来到这里,整天只是四处闲逛;她不叫小婉,户籍上的姓名是‘贾茗’;还不用吃食,连茶水都不沾!少爷,你看这……”

      “她什么名?”那死女人竟对他说谎?霍炎的心突如其来的一扭,禁不住追问。

      “贾茗。”

      “我知道是假名,我在问她的假名是什么。”霍炎有点不耐烦。

      “……就是贾……茗。”安伯也很无奈,只有提笔写来。

      。。。。。。。。。。。。。。。。。。。

      俩字写毕,回味三秒。这个笑话有点冷。主仆对视半秒,然后各自默默扭头。

      “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霍炎轻轻念诵,
      随即摇了摇头,“怪不得……可也不对啊……”

      霍炎大脑忙着理性分析,而心里百感交集。失落,恼怒,怀疑,猜测,不安,还有那么一星半点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惊慌。

      无法控制的情绪,患得患失的心思,意味着什么?

      了然如他,此刻只落得轻笑一声。

      罢了,这女人无论什么底细,还是不要招惹了。

      一旁的安伯看着少爷脸色轮番变,最后又变作玩世不恭的微笑,试探问:“那……还要再查下去吗?”

      “查。怎么不查?挖得出多少,都给我挖~~~”霍炎笑眯眯,捧起方才画好的绢扇,又问,“你看这猫戏绣球画得怎样?小蓉会不会喜欢?还是更适合芳儿?”

      “……!”安伯差点吹胡子,“有闲情还不如去看账本!!”

      霍炎咂咂嘴:“你都看过了我还看来干吗?没问题就是了。”

      安伯一翻白眼,终于没了好气:“没见过你这样的甩手掌柜!谁的店呐这是?累死我把老骨头你就轻省了是吧?这管种不管收的性子到底是谁给惯的?!我作孽哟……”

      兴头一上来就用假身份开店,开店就算了还非争强好胜要做大,做大了也没啥可小祖宗就腻歪了木兴趣了转移注意力了开别种新店了!那好那行那没关系找到新玩具了那就把旧的盘掉吧,还不许,原话是“我的杰作怎容得那些没品味的人糟蹋”,得,没脾气,人是爷你是仆,帮着管呗,前边撒野后边跟着收拾呗,可怜自己五六十了才来领略啥叫“创业容易守业难”,成功喜悦归主人困难部分归了他!

      霍炎哈哈大笑,打住安伯即将开始的自怨自艾:“得得得,前几天才给你差了五个会计,觉着不够使再添就是~~您老千万别累着了~~~”

      “添?添乱呢吧!什么生人都敢往账房里拉!”安伯自打霍炎出生便开始照看,心里确实把霍炎当亲生一般,看着眼前笑颜,口中虽然责怪,可语调早已软下来了。

      霍炎得意眨眨眼:“安心用吧。那五人我七年前就找来培养着了,忠诚度没问题。”

      “……我怎不知道?你打哪儿招的人?”

      “护城军预备役。”

      “啊?!”安伯一张老脸囧得有点扭曲:“你到军队去挖账房先生?!”

      “预备~~也就是后备、替补~说军队人家正规军可跟你急~”霍炎摇着手指,微笑地纠正这个根本不是重点的错误,看安伯又要飙,才不慌不忙解释:“在那挑省事。首先选择数量可观,其次不用担心身体健康,最后还附带身家底细详细档案。我专挑无亲无故,安于平淡,性格木讷,神识又低的。反正这种人混军队也没有出头的份,还不如当个账房先生。他们也真心愿意。现在养熟了,就放出来用,多好。”狐狸脸眯眯笑,一脸的贼。

      进了军役怎能轻松退编?安伯刚想问,忽然想起七年前的城军副统,即是现今的城军统领展晓展大人,恍然大悟,无奈摇头:“也就是展晓,才容得你这般胡闹。”泄露军役资料,那是犯军法,这两小儿如此胡闹,若给人抖搂出来,就是背景再牛,也得掉层皮。

      “那人也就这点好了。”霍炎适时给予表扬。

      霍炎展晓。展晓霍炎。

      家世相称,年岁相当,样貌相配,相识至今二十载,时常相约出游,并肩而走,霍氏俊朗,展氏温雅,行过之处,时人莫不侧目而叹,赞曰“连璧”。

      本想着天作之合也不过如此了。可任谁也想不到,霍炎竟是对个妓女先动了心。莫说两府震怒,就是全城民众,又有哪个不惊?之后种种变化,不提也罢。只可惜当年如此般配的二人,走到了今天这拖沓境地。

      霍炎为何迟迟不得幻兽?展晓为何迟迟不化性别?

      这绝对是百姓心中高度热门的八卦。

      亲近如安伯者,其实也同样不知差错出在了哪里,只是这事,连他也不敢多加探究。听得霍炎此语,他只能沉默。

      霍炎瞄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安伯,终于忍不住双手交叠托后脑,深呼吸一口气作坦荡状:“憋了这些年也算辛苦,今儿有什么心里话,尽管敞开了说,我不生气。”

      安伯静静端详了他一阵,才以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疼爱语调,开口劝导:“少爷,你天生一副不肯吃亏的爆脾气。你总说不懂看账,可其实你心里有数。你爱把账本藏在心。别人欠了你的,挖空心思也得叫人还;你欠别人的,却装傻充愣去拖。

      金银钱财好清点,恩怨纠缠怎计算?夫人在生时总叮嘱我要把你看牢,她说要是任你由着性子撒野,只怕要负尽天下,落得个孤家寡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时刻紧记,不敢有丝毫放松,但我这把老骨头又还能撑多久?

      少爷,我知你心里不平。可你看看身边,又有哪个活得轻省?

      固执地较真常常输得更惨。人生其实是一笔糊涂账。只可惜明白这点的人,往往回头太迟。

      所以,我们应该在还有机会之时,适当地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浪漫甚至偏激的想法,转而重视一些实实在在的唾手可得的机遇,珍惜……”

      “其实,”一直只是静听的霍炎突然认真地看着安伯,“我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告诉我,我今时今日变成了这般模样,是我的错吗?”

      许久许久,才听得安伯深深一叹:“不是的。”正因为无法责怪,所以自己才一直无法阻拦。

      霍炎笑了。卸去防备使他失去了平日那强势得刺目的光华,此刻面带淡笑的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澄清柔和的纯净。

      “每个人都不曾真正地放弃过。”

      不切实际的天真、浪漫甚至偏激的想法。成功的可能。幸福的可能。爱与被爱的可能。甚至报复的可能。

      绝不会有人真正放弃过。

      希望。那几乎是支撑人们于无尽暗夜中挣扎求存的唯一动力。

      安伯猛地一窒,无言以对。

      这短短一句直戳得他心头酸疼。他看着霍炎此时温和却苍凉的眼神,忽地想起这人还是奶娃娃时的纯真笑脸。

      两相叠加方才明瞭,时光是如何淤积于世人身心,腐蚀骨肉,掩饰残缺,覆盖伤疤,粉饰太平。

      这时霍炎眨巴眨巴眼睛,又恢复为那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样:“店铺里没什么事情吧?”

      “……有!”安伯一愣,忙应道,“沁香园的‘冬雪’卖完了。卖家还追订一年的量。”

      沁香园就是霍炎无聊时倒腾出来的店铺之一,里面的香料方子都是他配的。

      其中有组四季香:“春花”、“夏风”、“秋月”、“冬雪”,配料繁多且价格昂贵,配量精细,配制过程复杂步骤繁多,还产量低,不仅是霍炎得意之作,也是镇店之宝,每一种的价格都定得死贵死贵,一般人家也就是知道有这东西,根本不会动它们心思。

      而霍炎本来配这组四季香就是为了炫耀本事的,压根儿没想过拿来赚钱,一般的香方都分发给作坊的配香师傅流水线制作,就这四方扣在手里当秘方。也就是说,这些香要真卖完了,还得劳烦霍少爷亲自再配。

      这不给他找事嘛?!咱好逸恶劳凡事三分钟热度配香兴致早已过期正沉迷于珠宝制造工艺的霍大少不干了,皱着眉头问:“本来的存货已可供半年,还追定一年量,这暴发户想怎么着?把我的香当柴烧还是放倒一军团啊?熏这么多也不怕醒转不了?”

      “冬雪”是安神香,说白了就是催眠香,更白点就是气味超级好闻配制非常麻烦产量十分稀少价格极其金贵的迷魂香。

      “卖主是金国皇商。他们的王君两年前爱妃失踪,至今仍未寻回,那王君打那之后便夜不能寐,严重失眠,偏偏又是个勤政爱民的主,晚上睡不着把奏折给批完了白天更睡不着于是除了早朝还开了午朝跟晚议,开展官员廉政检查活动就算了还发起了全国范围的冶炼工艺改革。国家经济芝麻开花代价是身体状况江河日下,试过很多药都没效果,闹得全国上下都怕这王君积劳成疾英年早那个啥。最后试到冬雪熏香搭配某个安神药方有点疗效,马上火急火燎地来囤货了。”安伯一口气说完,然后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来回扫视某条享乐至上不思进取的废柴。

      “……我就奇怪这两年金国发展势头不是一般二般好。”被BS了的废柴擦擦满头黑线打个哈哈,“原来还是个痴情种兼工作狂。嗯,失了眠还非挑我的香才能治,冲这品德这品味爷也得把单子接啦~~”

      安伯已经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反正这单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接了双赢,不但银子大把赚还免费打了个超大跨国广告;不接双失,不给香等于不给药,万一那王妃十年八载寻不着,而王君真的落了个过劳死,怪谁?金国人出了名的生猛能打,虽然咱火国人也不弱,但没事找砍这不典型的吃饱了撑睡多了笨咩!

      霍炎略一思索:“配料里的香雪精用光了,这要等梅花开了才能再有。叫他们明年开春再来提货。”这香雪精其实是梅花精萃液,也是霍炎发明的独家萃取技术,别家没。又多一道工序!霍大少这时心里头那个不情愿,就甭提了。

      安伯听到吩咐,便琢磨着去回话,临出门前回转过头:“少爷,你好久没写新香方了。再不出新香型,太太小姐们都要抱怨了。”

      霍炎听到这句,微一愣神,接着才应道:“嗯……晓得了。且等等吧。现在……没灵感。”

      待得安伯走远了,他才从柜子里拿出一玄铁带锁小盒,开了锁子,里面赫然躺着夏华退回的那只小香囊,还有配方单。

      清凉柔软的香气悄然弥漫,满室安宁芬芳。而他只是静静看着,似是发起了呆。许久许久,才将香包捏在手中,悄声道:“再相称又如何?再用心又如何?敌不过,她由始至终,不想要你。”

      他再看那张香方,回想起配香那几日,废寝忘食苦思冥想,自嘲一笑,将囊子猛地扔回盒中。随即催动意念,只见盒中的香囊与方子马上着了火,烧了起来。

      暗红火焰慢慢生起,吞噬一切,又慢慢熄灭,最后只余下满室熏人香气,与一摊冒着青烟的温热灰烬。

      霍然心中渐渐惘然。

      十年前,他直拼到鲜血淋漓,伤深入髓,才知晓爱如一杯砒霜酒。
      十年后,他只需要细细思量,静静观看,便觉得爱如一摊熏香灰。
      十年,他逐渐变成了一个连自己也不喜欢的人,可这些年来,吃亏次数确实是愈发少了。幸耶?哀耶?

      恍惚中,他想起了他的母亲,这世间始终不曾让他失望过的唯一一人。她始终叫他,不要对爱绝望。

      “母亲,您可知这坚持已越来越难?”他的眼睛忽然酸涩,闭眼之际,耳边响起她临终之语:

      “人生于世,苦难甚多。爱恨痴怨,深重纠结之时,好譬困陷火海,万万重深。焚烧血肉,煎熬灵魂,无处逃,无法救,亦无人代受。凭恨者,挣扎愈甚,伤痛愈深,终成灰烬,湮灭无还。唯凭爱者,完满之时,沐火重生,内外明澈,纯净无垢。爱之大者,九死无悔,终至涅磐。

      霍炎,我儿,我知你恨,我知你心伤。但决不可因此对爱绝望。

      冥冥中自有天定。你已受及将受之一切磨折,他日定得回偿。

      你身负阿难、司天二部至尊贵之血脉,你神识真身为千叶千瓣真火红莲,你将是圣兽朱雀之栖主。

      你将得上古神剑“太夙”为兵,斩开一切封印。

      你将垂光明自由之翼,抚慰万千南国子民。令饥寒者得衣食,流离者得回还,冤屈者得正义,受难者得报偿。

      莫妥协。莫放弃。镇魂使者将为你奏起觉醒之铃音。

      你生而为王,终将为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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