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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四十一 ...

  •   “启禀君上,边关加急报,洛家村确已无一活口。”

      斜躺在软榻上的江悠,垂下眼睑,手扶上脸颊,中指轻轻点着太阳穴,好一阵子,才道:“此事全面封锁。采取一切手段,绝不能泄露一字。下去吧。”说罢叹了一口气,“来人,拟帖。”

      拟好拜帖差人送出,遣退了所有人,闭目挥袖掩面。江悠好似听到这空荡大厅中,响起一下一下,缓慢沉重的契合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想自己一时贪念,引致这般后果。还是说,这环环相扣步步不差,正应了那句一切冥冥中早有天定?

      王族有秘史,不为世所知。

      距今五百载,世尝有洛氏,满门皆英才,聪慧世无匹。此族世代掌幻梦之珠,独臣于玄武,代代为良相。当是时,世皆言得洛氏辅者,定得玄武栖。相传此珠以大智慧凝之,得此珠者,得至高幻力,直能呼假作真,颠倒黑白,幻出一切虚像,而世人不疑。

      五百年前国君得卦,道后世必有妖出,欲夺珠而化其幻兽,四国将乱。洛氏一族深明大义,抛荣华弃富贵,举族迁至边境高地,自归蛮荒,誓永不再凝那幻梦之珠。

      五百年,足以沧海桑田。可怜那洛氏代代蛮荒,早已不得知自己先祖曾何等风流,门楣曾何等荣耀。而这个秘密,代代王君即位后才由玄武告知。

      天下本无事。可不想这夏华竟流落至那洛家村,不想她竟教他们都识了字,不想她赤手空拳竟还教养得出幻梦之珠!

      江悠初时一听探子报上洛诣身世,气闷得直要呕血。幸好那夏呆子还晓得把人带在身旁,她那身厚沉地气足以掩盖宝珠气息。可珠子一旦养成,便是天帝下凡也盖不住了。

      纰漏已出,只得奋力补救。忙派暗卫团包围看管,再派两顶尖的贴身盯人。原话:洛诣少了根毛你们提头来见!

      想那洛诣,初试一篇《论教学》,主张因材施教有教无类,主张学而时习温故知新;二试一篇《论经济》,主张重农重商,主张文主武辅;字字珠玑,直陈真理。年方十九,惊才绝艳,朝中沈汪二派早已在积极拉拢,自己家那些老骨头也没偷懒。可那人明摆着除了自家主子谁也不稀罕,进退应对游刃有余,仿佛那些招数早就目渲耳闻烂熟于心,滑溜得跟条沾油泥鳅似的,谁都抓不住。

      想那妖,寻不得幻梦之珠竟将村子全灭。而宝珠此刻得地气照护,日见丰盈。

      想自己,身体一日弱过一日,再不得地气滋润,只怕熬不到明年开春了。江悠不怕死,这百病缠身命不要也罢。可这玄武择主喜欢从幼,他若解脱了,那接任的黄毛孩儿能面对即将开始的乱世吗?

      江悠作为王君养大。没良心?可。没人性?可。没责任感没判断力?万万不能。

      思绪到此,再无可思,只得苦苦笑出声来:“玄武,看来那预言应在我这代了。”

      此时玄武从潭中伸出尾巴,轻轻磨蹭主人脸蛋,应是安慰。江悠感知那冰凉湿润,情绪有点平缓,回手缓缓抚摸,半响才咬牙咒道:“这祸害!”

      祸害此刻本来睡得正香,猛地打了个喷嚏,生生抽醒,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有暖软手指轻揉鼻子。

      “这喷嚏厉害,不是要着凉了吧?”

      循声眨眨迷蒙双眼,只见是阿初立在床头。

      “不是啦……我不会生病的……”小花猛打呵欠,进行每日功课,赖床。翻滚一圈,觉得枕头还是有点硬,便对阿初招了招手,“枕头好硬……”

      阿初一翻白眼,一旁拧了条擦脸巾子拿在手上,才坐进床上由她枕着大腿,一边细细给她擦脸一边没好气埋怨:“懒散成这样,怎么出去见人呵。”

      夏华眼都没张开,还是那懒懒声调:“得了吧你们……那小样儿就巴不得我不出门……”说到这伸手一戳那人腰间,“都叫了不要口是心非,我听着别扭……”

      阿初给她戳得一缩,大腿抖了一下,一把抓住那爪子,颤声道:“这不一时改不来……给点时间啊……”

      夏华给这一抖抖开了眼,奇怪道:“虽说我这掐功炉火纯青,本人不打算谦虚。不过你这动静也太夸张点了吧?”怎么一掐跟抽筋脉挠骨头似的?

      饶是阿初脸皮不薄,也给问得炸毛,怨剐夏小呆一眼:“我们曾是头牌!哪家头牌跟条木头一样?!”

      夏华猛地给这诚实砸得一愣,好像……也对哈……

      她突然发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出奇地清心寡欲,美色当前毫无想法。挠了挠头,决定忽略自己貌似正人君子实则暴殄天物的行为,没话找话:“怎不见另外两个?”

      “诣伯上去还书,阿未跟着去了。”

      原来这些日子阿未也会主动跟着洛诣去图书馆,说是借点曲谱词本回来看,相当上进。

      这时阿初擦脸完毕,停下手,目光一贯地柔和,而小花心中有鬼,竟觉得别扭得很,忙又闭了眼睛装困:“哦哦……那你唱个小曲来听吧……”

      阿初笑笑,清清嗓子,柔唱起来:

      “人寂寂,影姗姗,月色朦胧夜已阑。
      看树影婆娑无人在,有谁人荷露立苍苔?
      原来是凤尾苍松迎风舞,所以隔窗儿疑是玉人来。
      秋风卷起梧桐叶,扑向帘栊入绣帷。
      又听那铁马檐前叮当响,铜壶滴漏不住催。
      深秋庭院有萧瑟感,令人儿心意更愁烦。
      凄凉放下这纱窗坐,重剔银灯把书卷翻。
      只觉得,心绪彷徨,意徘徊。”

      夏华眉一挑,这曲《王魁负桂英》倒是唱得情真意切望帝啼血,好嘛这人见天大早生的是哪门子闺怨呀?

      也不睁眼,只凉凉地知心姐姐状八卦:“挂念心头肉啦?来来来~~与我说说那人怎个模样?”

      马上觉得脑袋底下的大腿微微一僵,却久不得人回答,奇怪了眼睛睁开一缝瞄上去,却见眼前人表情似羞似恼,相当别扭。

      阿初见过神经粗的没见过这么粗的,张嘴就奔主题,半点遮拦没有,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应。而夏华向来懒得玩那九寸柔肠十八弯,想着自己与他也不算生人了,他性别也早定了,自己也没啥魅力叫人快速倾心,方才也没听错意,才挑个话题的。

      这下好,尴尬冷场,还没人来救驾。

      小花又闭上眼,心里猛叹一口气,自救道:“你一唱,倒是挑起我那块了。”

      这才听得微声答应:“哦?”

      夏华此刻在脑里勾着革凡模样:“那人啊,有把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喜欢笑,一笑起来眼睛弯弯月牙模样,笑得开了,还有酒窝。”说到这里,她自己也笑了起来,“还有虎牙。像只猫。”顿了顿,“爱装成熟的老猫。”

      “听起来……不像洛伯上啊。”有点意外的语调。

      “就在眼前何须记挂?”夏华耸耸肩,心里真的如是想。没救,她这人算是坏到底了。

      忽听得头上传来阵阵低笑:“你倒也老实。洛诣现在可是预备状元郎呢,也不知道心疼下,等等跑了可别后悔。”

      夏华也笑:“他要真有这心思就好了。鹰养大了就是让它飞的。”

      “你知道他是鹰还是莺?”玩味的声音。

      夏华打个呵欠,刚刚睡醒哎,不要这么废脑子套话好伐:“我只是觉得。我还觉得他一门心思只想着我。我还觉得你们真心待我好,可并不是一颗心只想着我的。是的,我就是这么觉得。”再打了个呵欠,绝对没形象,“不要问为什么了。没创意。女人的直觉从来没有为什么。”

      说罢圈起钳子,在阿初面前晃荡:“我都说了这么多了。快,爆点个人隐私,不然我跟你没完~~”

      阿初给这威胁搞得哭笑不得,可见那人眼睛张开半缝,里面闪着诡异的光,心头一突,趁早投了降:“好歹给个范围吧……”

      “嗯……初恋情人吧。你初恋长什么样?”小花闭上眼睛想了想,觉得这个提问必定能得到答案,看看这沧桑的眼神妩媚的风情丰富的阅历,敢说木有初恋那等待他的必然是著名的满清十大酷刑。

      等了好久,久到小花差点睡着回笼觉的时候,才听得那人涩涩的声音:“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初恋……”

      小花耳朵抖了抖,表示她在听。

      “那人长得很美,通身气派,千般娇贵,万般忧愁。”说到这里,那声音里透出了回忆的甜,“好像兰花一样。有着优雅而霸道的香。”

      嗯……怎么听着似曾相识?

      夏华刚想睁眼发问,忽然觉得有手抚上自己眉眼,那声音继续轻轻道:“开始总觉得,那是我最可能坚持上一辈子的事。可现在我却不那么确定了呢……怎么办?小姐,要是你,你怎么办?”

      。。。。。。。。。。。

      如此高深的问题不要指望EQ障碍儿来回答。

      夏华皱了皱眉,又挑了挑眉,始终没有答话。

      可阿初却好像不肯放弃,继续追问:“小姐,要是你,你会怎办?”

      “……”夏华合着眼皮翻了个白眼,“我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状况的,所以我不知道。”为了不想再听到顽固的追问,她哼起了突然想到的一个曲子。

      没料到一哼之下竟解出了个中真味,越哼越兴起,最后竟面露笑意,以手拍床沿,翘起二郎腿,轻唱起来。

      那是一种阿初从来没听过的曲调语言,可他看着眼前散发宽衣,拍节和歌的自得笑脸,竟觉得有种超脱万般束缚的……狂。

      他沉浸震撼中,不知洛诣阿未二人这时已经回来了。

      看到夏华自得其乐的模样,那二人也是一愣,阿未先开声问:“小姐,你这什么语调?我们怎么听不懂?”

      夏华这时笑眼睇向二人,目中欢愉仿佛跟着口中曲调跳着舞,随即放大了声量,唱词转成了他们听得懂的话音:

      “自信,手中不见强与劲
      自有,心中一片和与平
      逆来顺受,空虚见丰盛,狂暴化升平
      无路处自有天命

      动对静,除对乘
      随缘入世,因风出世,无情亦有情
      随缘顺性,不争不胜,无情是有情

      但觉,口中不说辞与令
      但见,手中拈过尘世情
      汇阳合阴,心安觉天静,柔弱见风平
      无路处自有天命

      动对静,除对乘
      随缘入世,因风出世,无情亦有情
      随缘顺性,不争不胜,无情是有情”

      一曲歌罢,左手起,掌心向下;右手落,掌心向上;两掌相对,呈抱球式;之后两手位置缓缓翻转,右上而左落,掌心再次相对。

      太极,至此成。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首卦乾,乾为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继卦坤,坤为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大道,至此闻。

      此刻的夏华,下了床去,且笑且走,心头一切囚牢桎梏,仿佛于顷刻间消失殆尽,满世界顿觉清明,那种至极的痛快自由,岂是言语所能书尽?唯有通通付诸那心底飞出的欢愉笑声。

      此时朝阳正好,满室是那朗朗的明亮,耀眼光辉打在那润玉脸上,笑意淋漓挥洒,无忌张扬,一如夏花绚烂。

      三人一时觉得失了呼吸。

      夏华这时信步踱了起来,每踱一步,便吟一句,脸上笑容减弱,眼中笑意愈甚,整个人似是被光笼着,又似是自己发出光来。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兼爱。非攻。尚同。尚贤。”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孤愤》、《说难》。”

      走至阳光灿烂处,双手举起,透过指缝观那漏出的红光,以及投下的暗影,欢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而洛诣目光紧紧追着她,听得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大眼中波光变换,最后夏华举手观光之时,他头上那珠也放出柔和的晕光。

      夏华放下手来,笑看着他:“阿诣,我突然觉得这世间没什么意思了,怎么办?”

      洛诣也笑了:“那就随缘顺性,静待因风出世之时吧。”

      说罢二人大笑出声,夏华狂傲,而洛诣欢喜。

      笑过以后,二人回复往常做派,仿佛刚刚所有的事只是寻常。余下那二人,看着忽地好似焕然一新的两人,心中竟不约而同升起难以言说的迷惑与羡慕。

      当天晚上,夏华的请柬创历史最低,有且仅有,一封。乌笺而朱字。庄重而端丽。

      初未二人看见此贴,皆垂下了眼睛;而洛诣眼神也闪了几闪。

      “明晚戌时,栈前江边,乌艇恭候。江悠。”

      夏华端详着那枚精美私印。原来这人字润知。

      以名立身,以字表德。名由人给,字由己立。

      她又轻轻笑了起来:“阿诣。我还不知道你给自已起了什么字。”

      初未二人在一旁翻眼叹气,就知道这女人通身找不着心肝这两样器官。

      洛诣倒是很正经看着她,严肃道:“一华。阿一的一,夏华的华。”

      小花一抖满身鸡皮疙瘩:“我说你也太小家子气了点吧?!有点大志好伐~!”

      一华君这才笑了起来:“一花一世界,还不够志气?”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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