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色问爱》lilylee

39、番外

　　金革念喜欢红豆糕。

　　但日常中她却不怎么碰那些红豆小甜点，即使那是御膳房糕点师的招牌，即使那做得再精美漂亮。

　　这实在太不符合她喜欢什么便直说出来的性格。所以这件事，没人知道。连金革凡也不知道。

　　其实喜欢红豆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她总觉得没必要说，也说不出口。她总怕有些个吃饱了撑的人，例如郑二傻，会给她来一句为什么。而她确实不晓得怎样开口解释。

　　为什么喜欢红豆糕？

　　那个原因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

　　那时他们还在街上流浪，那日她的脾气特别暴躁。因为她总记得前些年的今天，娘亲就会把自己抱在怀里，柔声呵疼，喂她吃绵软香松的糕点。

　　她不知道到了今天怎么会是这般光景，不知道娘亲哪里去了，不知道糕点哪里去了。她不爽，她憋屈，她心里苦咸，于是她见人就闹，势要满世界也不得轻省。

　　革凡也不知道今天这小季怎么如此刁蛮，可自己手下一帮小孩，再不去打工，今晚便没有口粮了。最后只得猛叹一声，交代林直留下看着，便与其他人去了。

　　一时间，破庙里，俩破小孩，大眼瞪小眼。

　　“看什么看？！”她先忍不住要挑事，揪起手边干草搅成一团，猛扔了过去，准头极好，“啪”的一下正中林直额头。

　　那时候的林直，又瘦又小，跟个火柴杆一样，拾起那团干草，看着她正要说话，忽然闻得阵阵甜香，外边响起叫卖声：“红豆糕哟喂~~刚出炉咯喂~~”

　　而自己不争气，竟咽了下口水。

　　只见林直看着自己一愣，便笑了起来，起身跑出去了。不一会，双手捧着块干荷叶回来了。来到她面前摊开，里面包着几块红豆糕：“给。不要闹了，老大很担心呢。”

　　很少，边角有点儿碎，小小的，粉粉的，零星散落些许红豆，还有软软的，暖暖的香甜味道。

　　这才抬眼，看清眼前叫林直的小孩。这人有平顺的眉毛，水水的眼睛，温柔的笑脸，虽然苍白瘦弱，但那淳淳笑意，的确叫人想起春风裁柳叶，碧水绿江南。

　　忽觉那甜暖香气爬上了眼角鼻头心间，挠得人好痒，好痒。

　　“……我不要。”

　　但见眼前人咯咯笑起，拿起一块递到她嘴边：“不要闹了呢，你个别扭鬼。这可是我全部家当了。”

　　终于嘴里有了那香气。终于终于心里也有了那香气。

　　幸福是什么味道？就是红豆糕的味道。

　　是的。金革念喜欢红豆糕。可她不会说出来。她常常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心底的事情,拿出来说就只会变成不值一提的小事。

　　而爱呢？是不是一说出来，也就廉价了呢？

　　她不知道。

　　只是一看见那人瘦弱的肩膀，挺得笔直的脊梁，还有不时轻皱的眉心，她就忍不住，她就要说出来，提醒他自己就在这里，就在他身边。

　　忽然有一天，听得自己的兽说，那人的小龙要长角了。小龙长角便是真龙开始成年，传说中圣兽青龙角分九叉。而这小龙初始久不长角，还以为只是螭。若一长角……她想到自己兽说那小龙通身沉沉碧色，心底惶然。

　　不可能！青龙君怎么会选一个弃者？！可若是真的，它一旦长成，小曲便要到那木国去了。

　　不可以！小曲怎能远离？！这人还没懂自己心意！

　　快叫那人喝下白头！快叫那人分出性别！快叫那人吞下自己契玉！快叫老天定出乾坤生死不弃！快！！

　　可不想这举惊得小曲逃出宫去，可不想这番叫小曲遇上那夏华。

　　夏华夏华。

　　她当然知道伯上为什么喜欢夏华，那女人通身温柔，眉目慈悲，滥好性子，像极了过世的娘亲。抚心自问，自己也不曾真的讨厌过她。

　　可小曲也喜欢她，铁了心的喜欢她。这真叫人心如刀割。这真叫人想不开放不下。这真叫人，恨。

　　而自己的红豆，这么多年，一直一直，不曾发芽。

　　“这不公平。”送小曲到边境时，她终于忍不住轻轻说。

　　“这本来就不公平。”

　　“为什么是她？”

　　“你真的要一个理由吗？”

　　此时已到边界线，褐色结界在地面上闪烁着古老庄严的光。眼前丛林密布，野藤缠古木；身后滚滚黄沙，劲风舞苍茫；两番天地，由此分割。

　　“是的。”

　　眼前人一声长叹，举步踏过了那结界。头上小龙一声长吟，山林中有万点碧绿荧光汇聚其额间，不一瞬，结成双角，每角一叉。它盘桓在那神识树上，竟回过头来望着她，长长龙目中悲悯尽露。而林直却不曾回过身来。

　　“温柔抚开我眉间的人，此生再没别个了。夏华。夏华。”

　　爱唤一声，恨念再一声。衣衫悉萃，踩草踏花，那人头也不回，去了。

　　一滴泪，坠入滚滚沙泥中，不消得一会，便叫那尘土覆盖了。

　　她望着那渐去渐远的身影，心底咆哮不已的那只困兽，轰然倒地，灰飞湮灭。

　　竟还是无法责怪，竟还是无法怨恨，只因他们所执着的苦，归根结底如此相同。

　　千痴万怨皆是命，爱恨交缠终成空。

　　终于离别前，魂梦与君同。只恨所念者，拒入相思中。

　　倾尽所有为我买红豆糕的人，此生也再没别个了。

　　林直。林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