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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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有种东西，与生俱来，争无可争，是智商也。
然而花旗帝国《独立宣言》教育我们：人，生而平等。
但达尔文爷爷《进化论》又教育我们：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当最高人文精神与最高科学思想产生剧烈碰撞的时候，夏华想，还是孔丘孔师尊指点了最高真理：因材施教，有教无类。
于是她现在的教学，按资质编班，早上快班，下午慢班。
快班里多是小孩，神识是蚌类的学得尤其快，教了一遍就绝不忘记，再教一遍就融汇贯通，一班子神童，教学工作那叫一轻省便捷。
慢班里多是成年人老年人，夏华啥也不评论，只管耐心仔细教。这也不是人家愿意的不是？智商不足情商补救但总要给人机会不是？
至于洛一同学，若说快班的都是神童，这位绝对是神童中的神童，手提包中的LV，汽车中的劳斯莱斯！见过学得快的，没见过学得这么快的，教一次就触类旁通，脑袋瓜吸收知识跟个海绵吸水似的。
智商超高+性格纯良+心灵手巧+百依百顺=洛一同学。
小花老师激动了，心花儿开得满山遍野春光烂漫，拎出来晚上独个开小灶，满汉全席给他备着，十全大补汤给他温着，勤奋施肥努力灌溉全心全意不留余力！
只要这厮全学会了，她就可以把教学大任相托，卷铺盖走人啦！！
教学工作愉快进行中。这日课间休息，夏华正愉快地与村民哈拉着，突然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扑过来摇胳膊哭诉：“夫子夫子~~呜呜~！！阿光老拉人家头发！坏死了啦！！”
苹果脸粉嘟嘟，葡萄眼水汪汪，憋着一泡泪，这么个巴巴地瞅着人，杀伤力直追AK-47。
夏华的心给这目光看得滩成一堆水，忙蹲下身轻轻揉那小孩的头，轻呵道：“不痛不痛，揉揉~~~”
边揉边偷眼向那叫“阿光”的小孩看去，那小皮孩一见夫子看来，忙撅嘴望天，两手插胸，脚打拍子，猛抽鼻涕，翻大白眼。
夏华猛地给这家伙逗得喷笑，忙招招手：“你过来。”
夫子下令，阿光这才不情不愿地磨蹭过来。
夏华憋住笑，问道：“为什么不能好好一起玩？”
“那么凶/笨，谁要一起玩？！”两道童音不约而同异口同声。
“=_=……”夏华挠挠脑袋，对着阿光说：“小鱼不笨，人家识字可快了~”又转头对着小鱼，“阿光不凶，我上次看见人家给受伤的小鸟喂食了。”说完一拍手掌，“小鱼，以后阿光来找你你不要躲人家；阿光，以后再也不能揪人家头发，这是你不对，道歉。”
阿光给夏华正经的眼神盯着，脸蛋“唰”的红了，好一会儿才蚊子呐呐：“对不起啦……”
夏华继而去看小鱼，小鱼黑眼睛溜溜一转，才笑道：“没关系~~我们去玩弹子吧~~”说着从怀里摸出几颗圆滚滚胖嘟嘟拇指大的莹白珠子来。
夏华一看，眼睛差点惊得脱了窗，个大饱满，晶莹透彻，赫然是那落玉盘可滚走，置暗夜可照明的极品东珠！当下颤着声问：“这这这这珍珠你从哪儿来的？！”
旁边阿光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又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大把更大更好的：“你看夫子都笑你了，都不知道玩输多少次才落得这种货色。”说着往小鱼手里一拨一塞，“那些不要了啦~忒丢人！这给你，我们去玩吧？”
“嗯！”欢快的答应声。
囧！
看着两小孩窜一下跑得没影，看着脚边不住滚动的珍珠，夏华颤抖了。东珠作弹珠？还嫌丢人？！
这方余震没完，又给人捅捅肩膀，回身一看，是位刚出海捕鱼回来的家长，笑道：“夫子，我家阿朗今天还乖么？”
“啊啊，挺乖的……”话还没说完，赫然看见这厮肩上扛着一支赤铁珊瑚，色泽血红，纹理细腻，枝条铿锵，五尺余长，非三百年不可长成。
夏华惊得下巴都要脱臼：“这这这这珊瑚你从哪来的？！”
“家里鸡屎耙用着不是很趁手，今天出海再捞个回来试试。夫子你家里是不是缺？我这你先拿回去用吧！我明儿再捞。”说罢猛笑着把那叉珊瑚推给她，“这东西叫珊瑚？我们一直叫耙叉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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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当晚夏华以家访为由，走家串户，总算见识到什么是坐着宝山穷得叮当响了。
东珠作弹珠，赤铁珊瑚是屎耙，海底寒玉拿来垫桌脚，千年玳瑁拿来塞窗缝。再有其他的她已经木有坚强的心脏看下去了。
暴殄天物尚不是重点，重点是人家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令人发指，暴殄天物前面还要追加个定语“理所当然地”！
“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夏华回到自己家，心潮尚不能平复，捂着心脏直着眼神一个劲念叨。
洛一给她的反应吓得直哆嗦，可又不敢走开，扯着她衣袖一叠声哀问：“仙姐姐你怎么啦你莫要吓人啊？！”
“阿一……你们知道钱是什么概念的吗？”
“钱？就是贝币？”
“对对！就是那个，你们知道那个东西吗？”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
“……那你一开始又与我说什么船资十五个贝币？”
“哦，那个是上个海客说的。我们一直拿他的话当小故事传的。”
“……我没事了。你现在把我教过的《声律启蒙》背一遍我听听？”夏华镇静下来，这才试图转移阿一对自己注意力。
在阿一缓慢而清晰的背诵声中，她心中有了另一番思量：到底要不要将这些物品的事实价值告诉村民们呢？也许这样可以使他们摆脱穷困，过上富裕的生活？
但转念一想，除了她自己心下觉得这里贫穷以外，再没有别人觉得村里不好。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邻里友爱，亲如一家。外边大千世界，物欲横流，哪里比得上这里平稳安乐？
他们唯一的不足，恐怕就是不识文字，而这项自己可以补足。
万一额外教晓了他们物质享乐，铜臭之物，是否就等同于将这世外桃源亲手打破？陶渊明老爷爷会不会给她气得诈尸？
这方思潮起伏不休，又听得人轻声叫唤：“仙姐姐，我背完了。有错处么？”
转眼看去，只见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明大眼，忐忑地看着自己。
她一笑，阿一怎可能会背错？当下赞许地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没有，你做得很好。你一次都没有背错过呢！”
阿一听得她赞，整个人都好像轻松了许多，又期盼地笑着说：“那今晚讲什么故事啊？”
若果阿一正确完成了一天所有学习任务，夏华作为奖励，在临睡前就会给他讲个小故事。笑眼看着面前的纯真脸孔，这人，十几岁了还比不上外边几岁的猴精。可她偏生又觉得这样挺好。
罢了罢了，这样的环境，或许也是一种福气。
于是夏华放下心头思绪，轻轻笑着，柔声与他说：“昨天讲了大羿射日，那今天就讲嫦娥奔月，好不好？”
阿一当然说好。
当晚夏华怎么也睡不着。看着窗外那皎皎满月，自己来到这里，整整一个月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谁说的？说得那么直白。
夏华其实没在思念故乡。她的故乡在梦魂以外，遥不可及，她的故乡没有人在思念她。他们以为她就在身边。他们很幸福。他们不需要思念。
很愧疚地，她也没有真心思念的人。初时来到此地，人生路疏，那种牵挂有点被迫的味道；而今渐渐熟络环境了，才发现，自己的心，竟不是自愿自发地思念他们。
君心皎皎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是不是就是现在这种状况？
夜深人静时，最容易剥开自己最无耻自私的阴暗。也许是阴暗到连自己也不堪，才盲目需求温暖光亮？
幸好此处没再来一个革凡，不然天晓得此时此刻她会干出什么卑鄙勾当。
夏华心下烦躁，只得下床着履，出门散心。不知不觉散到了海边。
相互之间建立了乾坤的二人，虽然微弱，但还是可以感知对方些许情况的。她知道此刻那二人身体健康安好。所以革凡林直，也定然知道她现在安然无恙。
她在海边坐下，浪潮声洄，夜风清凉，一轮明月，坐正中天。
革凡，阿直，无心之失，将你们伤至如此。可恨我这无耻之人，此刻竟还是不能全心相待。纵使我虚情假意，骗得了你们，骗得了天下人，难道就不是欺骗了么？
不如趁此契机，两两相忘，你们终将找到值得之人，相知相恋既美且暖；而我从此伴那清风白云，抽身远去不再回还。可好？
“可好？”夏华对着明月轻问出口，不想心里竟传来两阵撕心裂肺的痛，弄得她一声惨叫，皱眉捧心，脸色作白，直倒在沙滩上。
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有人奔来，把她扶入怀里，耳边听到一声熟悉急切的询问：“仙姐姐！你怎么样？！”
夏华抬眼看去，这声称呼，来者不是洛一，还是何人？当下又惊又疑：“阿一你怎么来啦？！”
洛一的表情在月光下看不得真切，但语调却变回了初识时那种低低的怯：“我……我看见你出来了……我就……也跟着出来了……”说到这里，突然紧紧拉住她手臂，“仙姐姐，你这是想家了吗？你这是要走了吗？”
夏华感觉到臂上力度，定眼一看，只见那水晶似的眼睛里闪动着某种她熟悉的光，她在林直眼中见过，她在革凡眼中也见过。
不好！夏华大惊，猛地挣开他怀：“你不要这样！不能这样！”
“……是吗？”大眼睛没像以前一样默默地盖下去，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她，里面溢满的，是不能言传的自卑和心伤，“神仙姐姐……你要回到月亮上去了吗？”
夏华被那眼睛看得一阵心颤，当下就想软下来，可一想到之前心软惹下的烂摊子，实在是刀架着脖子也不再敢了，马上硬着心肠说：“不是。可我是肯定不会留在这里的。”
“……我们这里不好吗？”
“很好。但是你们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仙姐姐，那天庭就有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嫦娥也是这样的，可她最后后悔了。”
夏华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她知道阿一聪明，可没想到他聪明到这份上。她想说这个故事背后有很多很多的人世道理，不是一场能不能得到想要东西的小孩游戏。
可很多大话到了唇边，却发现事实与他所说惊人相似。
许久许久，夏华才轻轻地，轻轻地，抚了抚洛一的头：“阿一。你真的很聪明。聪明的人从来不做傻事。”
“什么是傻事？”大眼睛终于低下去了，滚出两滴泪来，晶莹剔透，浑圆如珠。
一时无人再语。海上波涛万壑，空中月明星稀。
古有大羿，神勇而惠，箭射九日而救苍生，有妻，其名嫦娥，貌美自私。羿求得长生不老药，而嫦娥独吞，飞升奔月，终栖广寒宫。孤独冷清，悔犹不及矣。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