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色问爱》lilylee

29、二十九

　　第二天一大早，夏华一打开门就看到继续来送信的村人，黑压压一堆差点把她给吓得缩回房里去。

　　“既然你们都不懂字，那块碑上的字是谁写？”正一封封收信，她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呵呵，那是我年轻时一个识字的海客帮忙立的。”一位眉毛都雪白的老大爷慈祥地笑答。

　　“……大爷您高寿？”

　　“呵呵，下月初就九十啦~”

　　。。。。。。。。。。。。。

　　于是作为这村人苦等了至少六十载的文明人，夏华那天含泪一共收了无论新旧197封信，堆了满桌。而她接下来几天，每天辛勤劳动，通常也就上下午各破译一封，有时运气好，一天可以拿下三封。

　　小花接了一项工程，工程总数为197件。小花每天至少完成2件，最多不超过3件，若一个月按30天算，问，小花最快什么时候能完成这项工程？实际最可能需时多久？

　　解：每天平均完成数为：（2+3）/2=2.5（封）
　　总完成天数为：197（封）/2.5=78.8（天）
　　若一个月按30天算，78.8/30=2.63（月）
　　四舍五入取整为3（月）

　　答：小花完成工程最快需时2.63个月，实际最可能需时3个月。

　　结论：小花泪奔了。

　　若果村民故意不识字，她就可以怪罪村民。可人家是故意的吗？不是。所以她不能怪罪。
　　若果她狠心甩手不干，她就可以早点走。可自己能狠下心吗？不能。所以她无法早走。

　　于是此刻的夏华，正坐在桌子前，密锣紧鼓地进行这项天底下最无奈的工程。忽然听得外边欢呼：“大伙出海回来啦！”

　　在这几天里，夏华也基本了解了这村的状况：穷到根本不知道穷是什么概念，直逼地球原始社会公社制。

　　刚刚那声叫唤，正是村里的青壮劳动力出海猎鱼回来了，接下来就是按人口平均分配猎物。

　　过得一会，洛一回来了，左手里提着两尾鲜鱼，右手挽着几块刚扒下来的海兽皮。

　　这种海兽皮晒干了之后会变得又薄又韧，还防水，村里没有布料，都是拿这个来做衣裳的。

　　看着站在院子里，刚刚出海回来，头发滴着水，挽起裤腿和衣袖的洛一，夏华笑着说：“今天收获很丰富嘛~！”

　　那人一看到她笑就会脸红，忙说：“不不，这皮是大家给你的。大家知道你不用吃食，就多给了几块皮，叫我与你做几套新衣裳。”

　　啊？不要了吧？！这皮晒干了一股子咸腥味，真穿上身还不得直接熏晕过去？！

　　夏华心里大惊，马上一叠声推辞：“不用！真的不用！我这身挺好！”指着洛一左膝盖上那个大洞，“倒是你的破了！你拿去做新衣吧！权当我收了，我现在送你哈！”整个膝盖都露出来了还不换，这皮在村里肯定是稀缺物资。

　　她当然明白这是村人在表达感激，但是这份盛情绝对只能心领，实在无法消受。

　　莫要怪夏华娇气，只是她之前给金革凡捧在手心宠，穿着用度哪样不是一等一顶尖货色？就那样她还嫌麻烦，不怎么肯穿。人没给养刁那是绝对不可能。突然被叫穿这咸腥海兽皮，心理落差委实太大。

　　也许物质基础精神文明的绝对落后，会导致一定意义上的心灵相对纯真。

　　反正只要是夏华说的话，眼前这个人就会相信，就会听从，看着她时大眼睛里闪动的光芒绝对温顺，绝对纯良，乌溜溜跟那小豚一模一样。

　　饶是夏华个向来不怎么谦虚的人，也总给这眼神瞧得一阵阵发心慌。

　　那洛一听得她发话，也不说什么，只顺从点了下头，轻轻“嗯”了声，把鱼挂在门前竿子上，把兽皮铺好在院子里晒，便想回屋在她身边坐下。

　　可这人刚刚海里泡了一回，又分鱼剥皮，那满身咸臭夏华哪里忍得？还没得靠近，便招一通好说：“不是与你说了吗？出完海进家门前先理洗一下。怎把自己当条咸鱼似的腌？”

　　洛一被她说得一愣，忙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站在那：“对不起！我以前大都只一人，这习惯了……现在马上去洗……还可以吗？”语调不可谓不懊恼，懊恼不可谓不真诚。

　　这边夏华也给自己那口气吓了一跳。

　　怎这么刻薄？以前她从没这样过的。

　　再想到洛一的孤独身世，更觉得自己不该。当下心头大歉，忙柔声道：“当然可以。我不该这样说话的，对不起。”又看见那人脸上手上有些刮伤，“你这去洗洗干净，我会治伤，给你看看，可好啊？”

　　洛一听得她这一番话，身体好像僵了僵，接着便猛一点头，转身去了。再回来时，通身清爽，还换了身衣服，可还是在门口站定了，大眼睛瞅着她，好似在等她允许。

　　夏华心里那个抱歉啊，猛叹一口气，忙跑去把洛一拉进屋来。压着坐下了，便拖起那人的手，轻抚那些划伤。

　　由于常年辛苦劳动，这人的手一点不漂亮。手指虽长，关节也大，跟竹子一样；手背有青筋浮起，还有很多细小旧伤痕；手心也又硬又粗，满是厚茧。跟夏华那双养尊处优的青葱十指摆在一起，视觉效果更是惨不忍睹。

　　洛一猛地看到那白玉也似的手，羞得直想把自己的给剁了，便忙要抽回藏好。

　　可夏华此时正无比惭愧，只想做出点补偿，哪里肯让？左手猛抓住这人两手八个手指，不许抽回，右手还是轻轻地抚摸着那些伤，柔柔道：“别乱动，不会痛的，一下就好。”

　　很快那些小伤便好了，连个痕也没留下。

　　夏华这才松手，笑道：“看，好了。”

　　洛一此时眼睛都直了，豆大的光在里面跳啊跳，呆愣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轻轻问：“你是神仙吗？”

　　夏华给这副表情加口气逗得喷笑：“哪门子神仙会失败到遭海难？”边笑，手上也不停，抚上那人脸的伤，“莫要闪，脸上可不要留疤才好。”

　　洛一见得夏华笑着抚上自己脸来，忙把眼睑盖下了，只剩长睫毛在那轻轻颤啊颤，泄露出内心的激动，一张脸，全是暗暗的红，可又真的没闪开。

　　好听话！夏华心中也给这人的反应闹得暗暗地爽，脸上笑得更开了。

　　洛一脸上划了好几处，脖子也有点。夏华耐心地治好，完了又细心地四处看看，确定都没有了，这才满意道：“都好了。下次可要小心点。受了伤只管来找我。”交代完了，觉得补偿回来了，才安心地收回手，又转回自己手头上的翻译工作。

　　过了好一阵子，突然听得轻轻的一声询问：“你要不是神仙……那你是什么？”

　　夏华正埋头苦猜，脑袋瓜里什么乱七八糟都有，给这猛地一问，顿时便往哲学方向狂奔，皱着眉很纠结地思考了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千世界，人如蝼蚁，自己也一样。

　　可想答蝼蚁吧，又怕这大字不识的人根本不知道蝼蚁是什么，于是便往简单了说：“嗯，我是一颗尘埃。”怕这人还是不懂，就举了个最类似的例子，“尘埃你知道么？就像海滩上的那些沙。”

　　洛一给她说得一愣：“你怎么可能会是海沙？”

　　夏华笑了，抬眸看去：“不仅我是，大家全都是。

　　人活在这世界上，就像那沙堆在海岸边。

　　下一刻可能被风吹走了，也可能给浪冲去了，时刻面临着漂泊流浪，永不知何时会开始旅途，也不知何处才是最终归宿。”

　　“可要是沙心里不想漂泊呢？要是它想留在另颗沙身边呢？海滩上不是一直都那么多沙吗？难道就不会真的有些沙可以留在原地？留在它想呆的地方？”

　　这一串提问，直叫夏华想到自己与革凡，想到自己与阿直，想到小念与阿直。

　　她心头失落空虚，一时不能释怀，只得嗤笑一声：“有的。总会有那样幸运的沙。我们应该相信有。但我们不能奢求自己就是。”

　　可看着那满是不解的眼神，又觉得不应对如此纯真的人说如此残酷的事，便笑着眨了眨眼：“沙们虽不能留在原地，不过，它们可以努力让自己飘到想要的地方哦~~”

　　“嗯？”大眼睛也跟着眨了眨。

　　“阿一，若果你有真心想要拥有的东西，就要坚持到不能坚持的时候，才放弃。”夏华轻轻地笑了起来，声音此刻听上去竟有点飘，“要去相信。要去努力。当然，我们不是必须如此。我们只是应该如此。”

　　“仙姐姐，你有真心想要的东西吗？”大眼睛似懂非懂地歪了头。

　　夏华又给这称呼弄得喷了一笑：“有啊！我要回到正在等我的人身边去。”说罢轻轻地揉了揉眼前人的脑袋。

　　“仙姐姐，你是个温柔的人。”大眼睛也笑了，很认真地说，“无论谁是那个等着你的人，都很幸福。”

　　温柔？幸福？想起革凡对自己的评价，想起阿直看自己的眼神，夏华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没有搭话。

　　洛一看着满桌的信：“我们在等的人都没有回来。他们不想回来。他们回不来。”

　　夏华听得一惊，是不是自己刚才无意间给这小孩灌输了什么黑暗思想？怎突然如此悲观？

　　“咳，阿一，刚刚那些话你可以通通忘掉，但是接下来的话你要紧紧记住。”夏华顿了顿，努力板出一张最严肃正经的脸，“不要等待别人来给你幸福。这是极端危险的。这是不负责任的。”

　　她轻轻捧起洛一脸蛋，直视着那水晶般纯净的眼神，确保这人会正确地接收到自己的信息：“阿一，若果可以，强大起来。为创造它而奋斗，为守护它而战斗。然后你会当之无愧地真正拥有。”

　　正回来正回来，一定要把这小孩的三观正回来。绝不能干摧残幼苗这种极损RP的事，无意的也不行！

　　夏华期盼地，用力地，眨两眨自己的眼睛：“懂？”

　　紧接着，她看到洛一头上那蚌，突然开了壳，里面有了颗小小的珠；那眼睛里，原本老是突突跳动的光斑，不再跳了，而是成了定定的，不会熄灭的光芒。

　　“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