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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二十八回 ...

  •   说到底小雪还是不放心,一大早专程请了姑姑的好友,一位医术高明的先生,来替我瞧。先生都说无事了,小雪还一个劲地追着人家问这问那,一说会不会中毒不深切脉切不出来,又说我平日里身子便不好,会不会旧疾掩住了新病,又问有无排毒的良药可能先吃几副防病,絮絮叨叨问得先生哭笑不得,人家好说歹说小雪才信了我真无事。
      确信张独玉的“毒药”没伤着我,小雪面露喜色,又留先生用了中饭。
      饭毕,谢大哥不知道去何处溜达了,小雪亲自送先生出门,我便回房读了会闲书。屋里的炭烘得极暖和,看着看着我便犯了困,趴在桌上枕着书睡着了。
      睡着睡着,我迷迷糊糊觉得鼻子上有点痒,皱了皱鼻子挠了挠接着睡,过了一会脸上又有点痒,睁眼一看,是小雪,凑在跟前一副待笑不笑的模样盯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又合上眼。
      “我来瞧瞧你。”
      “什么时辰了?”
      “刚寅时。”
      “啊,这么迟了,唉,不想起……”我挣扎了半天,总算将眼睛张开一条缝。
      “我……我去厨房瞧瞧晚饭备了些什么。”我方一睁眼,小雪便一溜烟跑了。
      发什么神经?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想吹风清醒清醒,正撞上一个干粗活的丫头,才刚问了我好,一抬头,她愣了一愣,随即“扑哧”一声笑了。
      我一头雾水:“怎么了?”
      “没……没,姑娘恕罪。”小丫头憋着笑一溜烟地跑了。
      我愈发摸不着头脑,便去厨房寻小雪,不成想我这一路遇见谁谁一副忍着笑的模样。
      这将我彻底弄糊涂了,都是什么毛病?
      正巧扶霜迎面而来,我因问:“扶霜,小雪可在厨房?”
      扶霜竟哈哈大笑道:“姑娘,您的脸!”
      “我的脸?我脸怎么了?”
      我用手一抹,指尖上蹭下来一层黑漆漆的东西,放在鼻下嗅了嗅,是墨。
      我恍然大悟,飞回屋里一照镜子,好家伙!我脸颊两边赫然三撇胡子,鼻尖上点了一团圆圆的小猫鼻,怪不得谁见我都笑!
      我撸了袖子冲出去笑骂:“白素清!你找打是不是!”
      扶霜笑得都站不住了。
      小雪早离得我远远儿地,一壁笑一壁躲,我追着他满院子打可打不着,累得气喘吁吁,到了还是扶霜哄着我去洗了脸。小雪如今真真是学坏了,才与他相识时那个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如今真是猴子一般闹腾!
      骗子!
      “小花,我我我错了,这不是见你无恙,我心里欢喜嘛!”小雪笑得脸上都出褶子了,“晚上吃炙羊肉,单给你预备一坛可行?”
      我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吗!
      我洗净脸顺手朝他脸上掸了一指头水珠:“不行!两坛!”
      “好好好,两坛两坛!”小雪冲着扶霜龇牙咧嘴挤眉弄眼,扶霜立刻出去了。
      我取了巾帕擦了脸笑道:“哎,你这一闹,我正事倒忘了说。”
      小雪就势往榻上一躺,歪着头咬唇笑道:“何事?”
      我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托腮道:“正月初一是云丫头生辰,可那时已放了寒休我们都不在一处,今春她还说,过生辰就她一人怪冷清的。上月我与小瑷提起,想着这又快寒试了,放休前咱们何不将云丫头请来一同热闹热闹呢!”
      小雪闻言立即坐了起来:“云姑娘是你的挚友,原该如此。她与小瑷姑娘在学里那样照顾你,我自当好生感谢。”
      “冬月初一是好日子,又赶上朔休,咱们许久不曾聚了,我叫上小瑷、雯霁、叶子、沄妹妹,还有灵雨姐姐、梅姐姐和杜公子,你叫上陈公子、程公子,还有谢大哥,我算了算咱们有十余人,大家好生热闹一番!”
      这事我已盘算了许久,小瑷沄妹妹与几个要好的同窗自不必说;梅姐姐名分上是我们的先生,实则就是个大姐姐;灵雨姐姐这些日子一直同我们编舞练功,甚是投缘,她自然也是要来的;杜程陈三位公子平日里也在书房里同进同出,皆是好友,与小雪也是同门。谢大哥虽与他们不相识,但他生性豪爽乐交好友,有这样的集会自然不会推辞。
      凤栖平日里因常在晨鸢坞,与云丫头也是熟识的,她自是愿意来,不过长公主肯不肯放人便不好说了。我打定了主意,请自是当请,来不来便由她去了。
      “好是好,只是算来要折腾一日,你身子可能受得住?”小雪替我倒了一盏水。
      “我又不是泥捏的,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我笑道。
      此事一定,我便悄悄与小瑷商议停当,即刻分头给各位下拜帖,还叮嘱了万不可对云丫头漏了风声。
      烛荷留在家中备办吃食。我、小雪、雯霁与程公子皆是滴酒不沾;小瑷和云丫头虽说能喝酒,也只是“能”喝而已,酒量甚是一般。杜公子瞧着也不像是有量之人,故而酒就按谢大哥的口味置办。来得姑娘们居多,冬日里红枣汤必是要备足的。云丫头不吃辣不吃咸,几个主菜我叮嘱要做的清淡些;我与小瑷爱吃辣爱吃荤,肉菜自然又少不得;灵雨姐姐爱吃甜,点心便要多备。个人口味不同,爱玩的也相异,既要以云丫头的喜爱为主,又须兼顾同窗们的喜好,筹备起来甚是繁琐,我与小瑷细细理了好几遍,生怕漏下一点。
      此番虽是借给云丫头贺生辰的由头,还是为了好友们一聚,云丫头最烦繁文缛节,故而我说那些弹词上寿叩拜虚礼一概全免。虽不喝酒,各色花茶果茶鲜果酥酪点心却必不可少,吃饱喝足自是要闹腾一番,花名签围棋各色玩意儿备了不少。
      零零碎碎的事都交代清楚,余下的便交与烛荷去做了。
      我提前三日郑重其事地与云丫头说,白大人寻她有要事商议,特托我前来告知,请她冬月初一过午务必赴白府一叙。云丫头追问何事,我只推说许是姑姑有事劳烦顾大人,幸亏她心思单纯也没多想,否则再多说几句,就我这撒谎的本事真要露馅了。
      出门之后小瑷对我摸脖子瞪眼的,低声道:“林丫头你是不是傻!白大人劳烦顾大人还用过云丫头这道手?她俩又不是不相识,云丫头打发个丫头回去一问还不露了馅,你想了这几日就编出这么个理由?”
      我反应过来掩口道:“啊?那那怎么办?哎,要不我回去跟云丫头说,先别惊扰了顾大人?”
      小瑷一指头戳在了我脑门子上:“想什么呢你!”
      “嘶!疼!”我揉着脑门翻了个白眼。
      “越说越露馅,就这么着罢。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撒谎再也不能指望你了,还不如我呢。”小瑷恨铁不成钢。

      到了冬月初一,一大早小雪便来东苑候着迎我们。雯霁叶子灵雨梅姐姐并三位公子昨日傍黑便由花城白龙接着,提前过白府住下了。因怕云丫头起疑,我与小瑷都未曾离开,一直陪在她身边。
      因要见姑姑,云丫头特地起了个大早,轻抿朱唇,淡扫娥眉,秀衣精妆不染尘。一面理头发一面还不住道:“不知道白姨母喜欢什么,我这在学里出不去,也没法备礼物,这么空手去多不成个体统啊。”
      “哎呀,有我和林丫头陪着你呢,怕啥,我这不也空着手。”小瑷笑道。
      我在一旁看着,实在憋不住笑,低了头匆匆出了门。我真是不会撒谎,演戏演不像,连瞧人说谎都要笑。
      小雪特换了一身新作的水蓝色修竹直裾,驾了一辆华盖珠络马车候在东苑偏门。见我们出来,小雪先对云丫头与小瑷深行一礼,转对我甜甜一笑,小瑷见状坏笑着扭身挤了我一下,我冲她撇了撇嘴。
      小雪躬身作揖笑道:“云姑娘请,姑姑已在家恭候了。”
      “多谢白公子,劳动大驾亲自来接。”云丫头欠了欠身还礼,我们便一同上车了。
      小雪骑马在前引路,不疾不徐,不出半个时辰也就要到了。一路上,云丫头不住问我们她衣妆可利落,头发可齐整,我与小瑷直道毫无瑕疵,再不言其他,生怕说多了露了马脚。
      下了马车,白府大门紧闭,我们故意磨磨蹭蹭不动弹,云丫头不曾多想,上前叩门。
      三声过后,大门豁然打开,同窗好友带着丫头小厮们迎在门前,众人行礼,大声齐道:
      “恭贺云姑娘芳诞!”
      云丫头一下就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白大人呢?”
      “哎呀傻丫头,我们骗你的,白大人未曾找你。你不是说去年生辰没有朋友陪着,怪冷清的,我们就合计着将你骗过来,今年咱们提早过了,给你热闹热闹!”小瑷的声音本就清脆嘹亮,正合适如此场合。
      云丫头起初惊愕,转又恍然,最后捂着嘴要掉眼泪。
      “多谢各位这样想着云深。”
      “主意是林丫头出的,我们不过是过来凑个热闹,要谢便谢林丫头罢!”灵雨姐姐搂着云丫头肩膀将她推到我跟前,歪头笑道。
      云丫头撇着小嘴,擦了擦眼泪道:“多谢你,多谢各位。”
      “咱们之间,哪里还用得‘谢’字。”我搂着云丫头带着大伙一同进去,“好了好了不哭了,今日咱们好生闹腾一番,走走走,尽兴要紧!”
      众人簇拥着云丫头,欢呼着冲进渡芳厅,纷纷拿出贺礼。
      雯霁与少游送了一整套的头面,梅姐姐送了一套古籍,叶子绣了一条竹叶发带,嗫嚅道时间紧,不曾备得好礼,云丫头依次接过谢了又谢。
      最后是我与小瑷合送的一身银白云纹舞衣,从描样绣花到刺绣裁剪皆由我与小瑷亲自动手。我绣活儿上次些,多亏了小瑷偷偷熬了一个月才做出来,又怕云丫头瞧见,皆是等她睡了我与小瑷才悄悄溜到廊下赶工一个时辰。
      云丫头挨个看来,才忍住的眼泪又一串串地往下掉,道了几百声谢。
      谢大哥虽与姑娘公子们不相识,不成想才一夜工夫,竟如同老友一般谈笑风生打趣玩闹,真真是不认生。
      唯有云丫头与小瑷与谢大哥还不相熟,我便一一引见。
      及至小瑷,谢大哥笑道:“这位便是林姑娘日日挂在嘴边的小瑷姑娘啊!”
      小瑷笑着还礼:“正是!林丫头都说我什么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估摸着也没说我什么好话罢?”
      一句话险些没给我噎死,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我甩给小瑷一个白眼,亏我在谢大哥面前还将她夸得跟朵花一样,早知如此骂死她算了!
      谢大哥笑道:“哎,小瑷姑娘可是错怪林姑娘了。林姑娘说小瑷姑娘是这世上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姑娘,提起小瑷姑娘时眼睛都发光!”
      “哟!林丫头这么说我呀!”小瑷连忙搂着我亲一口哄道,“我错了我错了。”
      谢大哥笑道:“听说小瑷姑娘厨艺超群,不知谢某可有幸一品?”
      小瑷笑道:“这有何难,此番不曾备得材料,谢大哥想吃什么,下回我与林丫头一同过府做与谢大哥尝便是了。不过林丫头顽笑,我厨艺平平而已,并没有她吹得那样神。”
      这两个人还真是凑趣儿,皆是不认生还豪爽的性子。
      扶霜进来笑道:“公子、姑娘们,外头已备好了马匹,请各位出去透透气,晌午回来用饭。”
      众人欢呼,牵朋引伴拥了出去。小厮们已牵好了马匹候在门外,小瑷推着云丫头道:“去去去,教芷兰大哥带着你骑,我不会骑马要跟着林丫头。”
      云丫头还未反应过来,我与小瑷早一脸坏笑地窜开了。
      我搂着小瑷合乘一匹马,小瑷还是有些怕,死死攥着我胳膊。叶子更是头回骑马,怕得很,我紧紧牵着叶子小马的缰绳,慢慢小跑,她虽怕,可也是欢喜,一路上笑语不断,直跑到了郊外九水山下。
      冬日里天气虽寒,不过我们都穿了大毛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太阳业已爬得老高,暖洋洋地照下来,到也不觉得十分冷。少男少女,鲜衣怒马,恣意潇洒,纵是寒风料峭万物萧索,心中竟全无半点颓唐之气。
      归来时已近日中,酒菜已备好只待上桌。姑姑早先便道,都是孩子在一同玩闹地痛快,她不在家拘着我们,出门寻好友去了。一群年少书生,不欲泥于俗礼,便抛了规矩,择了自己中意的位子坐了。我与小瑷自然围着云丫头,雯霁与少游,灵雨与行朗,沄妹妹小雪芷兰谢大哥在一处,我招呼叶子坐我身旁。叶子开心得紧,平日里安安静静地性子,今日话也多了笑也甜了,与同窗们打闹顽笑,直乐得脸都红了。兄弟姐妹们再贺云丫头生辰,茶酒相碰,觥筹交错,一时热闹非常。
      茶过三巡,菜肴下了不少,众人的兴致也渐渐上来了,我便提议,哑坐无趣,酒虽未饮,令却要行,众人皆欢呼附和。
      云丫头将酒斟满,款款站起,举杯朗声笑道:“今日劳动同窗好友们大驾,为云深庆贺生辰,云深感激不尽。既要行令,云深来做令官,自饮一杯!”
      说罢,将袖一掩,一饮而尽,众人皆道一声好!
      云丫头又道:“白府门风清雅,琴筝箫笛皆备,咱们这一桌人酒量虽有限,但个个身怀绝技,行令输了的可饮酒代罚,亦可献艺,或歌或舞,或吹箫或抚琴,或写诗或行赋,不拘何种形式,只求以娱宾客。咱们这里诗词道的学生多,文采自是不必说,起头便挑个容易的令来行。”
      “快说到底是什么!”梅姐姐笑道。
      “咱们来飞花令。我出题,限室内生春,凡择出的字,皆在这眼前屋中。”
      “好,就飞花令!那姐姐你说,打头飞何字?”沄妹妹大声笑道。
      云丫头低头一瞧手中的酒杯,笑道:“有了,便从一个“酒”字起。”
      以云丫头为正中,右边起依次为小瑷、梅姐姐、灵雨、行朗、雯霁、少游、谢大哥、芷兰、小雪、沄妹妹、叶子,到我正好一圈。
      小瑷率先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梅姐姐接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灵雨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行朗道:“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雯霁道:“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少游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谢大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芷兰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小雪道:“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沄妹妹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叶子脸涨得通红,尽力道:“佳人一壶酒,秋容满千里。”
      我浅笑道:“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接下去却没了动静,众人皆朝我右方望去,云丫头捅了小瑷一下。
      “咦!怎么又轮到我了!”小瑷惊叫到。这傻丫头,还乐呵呵看戏呢,竟未发现又到她了。
      云丫头以箸击盏道:“你违令了,当罚!”
      众姐妹大笑不已。
      小瑷立时捂住嘴,可为时已晚,悔得顿足不住。
      “说,是选喝酒还是献艺?”云丫头叉腰神气道。
      “自然是献艺!今儿给云丫头贺生辰,虽不是正日子,但诸位同窗皆在,我也来奉送一技,供大家一乐!”气氛一烘,小瑷兴致也高,摩拳擦掌要给云丫头露一手,“扶霜姐姐,烦劳您取一方素帕,五彩丝线并一根针,对了,再取一炷香。”
      小瑷这样一说,连我都被勾起了兴致,好奇她有什么拿手绝活要献出来。
      只见小瑷十指纷飞,飞针走线,令人眼花缭乱,一炷香的工夫一枝双面幽兰跃然绢上,栩栩如生。当日与小瑷同绣舞衣是我便发觉她绣工远超我意料,今日更是大开眼界!
      “好啊!死丫头,有这样的绝活竟瞒了我们一年!”我戳了她脑门子。
      接下去又是击鼓传花,拈头续尾,投壶射箭,如此直闹到傍黑,又连了夜宴。折腾了整整一日,众人皆乏了,花城烛荷已将客房准备停当,领着他们去了。
      小瑷与云丫头自是歇在我屋里,我们仨人仔仔细细洗漱了便钻被窝,挤在一张床上。幸亏我床大被子大,我睡在中间,左拥右抱的,竟有了几分前朝昏君之感。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暖烘烘的,将外头的寒意驱得干干净净。我们缩在被窝里谈天说地,不知过久便搂着腰拉着手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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