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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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章
1988年4月，酆都。
传闻中，人鬼交界之处。
三峡大坝即将修建的消息开始甚嚣尘上，绝大多数都持赞成意见，毕竟能源短缺是新中国面临的一大难题。
有赞成派，就有反对派。
反对派理由统一，三峡大坝修建后，必然导致长江水位上涨，淹没大片酆都鬼城，鬼城将成为历史。
赞成派有话说，鬼城是不可避免的牺牲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忽视水利工程建设的价值和意义。
赞成和反对最激烈的是两个相邻村庄，陆家村和贺家村。
倒不是陆派多支持政策，而是陆家村的地理位置在酆都村中段、长江水位上游，江水再汹涌也不起作用。
贺家村不同，五百年前就住在下游，靠捕鱼为生，水位多涨个几百米，别说祖坟、宗祠被倾覆，整个贺家村也会沦为废墟。
政府根基不稳，主张调停、安抚为主，不愿激发矛盾，与后世强拆为主，。欺诈为辅不可同日而语。
陆派代表陆九渊接到市政府任命，全力以赴贺派代表贺及谈判。
双方遵循宗族习俗，地点选在酆都鬼城。
入夜。
鬼门关过去，是奈何桥。
单刀赴会。
子时，天上阴云密布，是下暴雨前兆，陆夫人和子女都劝他换个时间，他也想啊，可是，这个年代没私人电话，鬼城没人当差，也没专用热线，联系不上啊。
他特意加了件全是破洞的棉衣，佝偻着身子，蹲坐在关内的石凳上，偶尔还能瞥见三座短促促的奈何桥。
如果不是碍于宗族规矩，任谁大半夜都不会来这里。
“酆都鬼城，夜不留人。
老祖宗两千年前就留下了预警。
没有谣传恐怖？
酆都百姓会笑死，对比存在了两千多年的前酆都鬼城，后世重建/改造的更像迪士尼乐园。
可以理解，游客是来旅游，不是体验疾速追杀的。
—“老东西还不来？”
陆九渊等得不耐烦，又冷又冻，哈欠连天，要知道，在农村卯时睡是基操，而现在都子时了。
—“不会耍我吧？”
陆家村和贺家村，一个重男，一个轻女，竟很好地互补，成为酆都有名的姻缘村，陆家村的媳妇八成多来自贺家村，翻脸不容易。
—“上个月，嬴了老贺一块八毛，他是不是记恨我？”
在平常，陆九渊和贺及是牌友、酒友，因着附近学校稀缺，二人的孙辈还都是男女同学，关系不可谓不亲密。
—“早知道，把堂客也喊过来，这样吵起来，也有个缓冲余地。”
陆九渊家的堂客贺桂香和贺及也有着亲戚关系，按辈分，贺桂香是贺及的三姑奶奶。
又一刻钟过去。
陆九渊抬头望天，心头咯噔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现象，东边阴云密布，北边悄悄升起一轮红月，而且一丝一毫下雨的意思都没有。
但他很快就释然，这里是酆都，诡异才正常。
“妈的，还不来！”陆九渊急得猛拍大腿。
“呼～。”
这呼噜声起伏不定，时大时小，能听清，全凭山中空旷，实际距离绝不简单。
“恁个耳熟？”
越听越亲切，越听越生气。
“好你个贺老大，找你谈正事，你他娘的还先灌二两马尿，”转头一想，更是咬牙切齿，“居然不带我。”
陆九渊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寻着呼噜声，总算在两百多米开外的石阶上找到仰头大睡的贺及。
他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扇过去，劲风呼啸而过，打得贺及猝不及防，生生給疼醒。
“谁打窝？”
“你老汉！”
“打得好！”看来，他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约莫一刻钟。
贺及眼中逐渐恢复清明。
“贺老鬼，你知道来谈撒子事？”
“撒子都不谈，”贺及义正言辞地拒绝，“今儿八月八，诸事不宜。”
“祭祀 、入殓 、移柩 、结网 、启钻 、安葬 、移柩、 除服、 成服、 馀事勿取…对咯，还有动土、作灶、 沐浴 、破屋 、坏垣、修饰垣墙 、平治道涂 …呼～。”
绝非贺及有文化，旧社会老一辈都好钻研日历，年深日久，即便不解奇意，出口成章相当正常。
“别睡了！”陆九渊气得又上下其手，忽而发现脚踝处有个铁疙瘩，果不其然，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酒壶。
陆九渊记得它，那是贺及参加抗美援朝时，从美军一个叫约翰逊的排长手下缴获的战利品，没少被他拿来吹嘘。
这一点，陆九渊不想承认，比起贺及九岁入党，自愧弗如。
后来，贺及退伍回到村里，提到酒壶，那叫一个慷慨激昂，每一回都自成一个版本，但过程无不是炮火连天、鲜血淋漓、器官乱飞…
中间伴随着约翰逊排长骚气的尿液和“吴侬软语”似的求饶。
贺及又不懂鸟语，见他张牙舞爪，形似疯癫，还以为他负隅顽抗，不得赏他几颗热乎乎的子弹？
自己命最重要，敢侵略华夏，想必也做好了必死准备。
“不愧是美国大兵，那求饶的叫声都赶上俺过年杀猪。”贺及总是一本正经地讲述。
“又在哪淬的？”陆九渊摸到两处凹凸，贺及喝多了就发酒疯，磕磕绊绊多年，陆陆续续也有十八处凹痕。
这两处凹凸很新，像是才磕的。
贺及仍未全醒，半梦半醒间，“你也来了？”
这句话刻在鬼门关外白无常长筒帽上，从一个酒鬼嘴里吐出来，并不那么瘆人，还有点喜剧效果。
“吓我？”陆九渊心有戚戚焉，但嘴比较硬，“陆家人不是吓大的。”
看到贺及眼皮打架，心一软，今天谈不成，改明个儿。
陆九渊斜睨着贺及，贺老鬼不会是故意喝醉，逃避谈判吧？
“正在捉你！”陆九渊冷笑，这句话刻在黑无常长筒帽上。
天空中的那伦红月竟变得腥红。
“轰！”“轰！”“轰！”
滚雷接二连三地在空中炸裂，惊得贺及酒都醒了一半，陆九渊赶紧拉起他，朝鬼门关而去。
“干嘛？”
“避雨，”陆九渊不时望天，心中悱恻，“下雨过后，山上泥泞，再下山，等于送死，看来今夜只能在鬼城过了。”
惊雷滚滚。
好似千军万马奔腾。
无需催促和搀扶，贺及在暴雨倾覆之前，连滚带爬地进了关外的门廊，倒是晚一步的陆九渊淋了个落汤鸡。
“哈哈哈哈。”
“你再笑试试！”陆九渊脱下湿透的衣服，拼命拧干雨水，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好日子，他不希望一个感冒把自己送走，“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说你，没事和政策斗啥？”
贺及听及此，少见地闭上嘴。
“政府说了，祖坟帮你们迁，房子没了在山下給你们造新的，分田地，还有拆迁补贴，多好的事，你说你这头倔驴，为撒子斗是听不进去？”
“你怕撒子？”
陆九渊试图晓之于情，动之以理，“我知晓这是你们住了五百年的土地，有感情。”
“也知晓，你们怕政府不认账，毕竟淹没的可是宅基地，放心，但凡政府有良心，都不会没收宅基地，或者向宅基地收费。”
暴雨淅沥沥、哗啦啦地下起来。
山中树多，无数参天大树在暴雨中，风雨飘摇、群魔乱舞。
“你知晓个屁，”贺及也不争辩，而是含混不清地呢喃着，“他不答应，谁都跑不脱。”
“谁他妈不答应，老子跟他干一仗。”
贺及苦笑不已。
“勒是命，”贺及讲起了那段尘封五百年的往事，“懂了吗？”
“贺家村的人，生来就要还债，不死不休。眼见债务快要还清，叫我们搬走，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陆九渊仔细回味，一万个不相信，可瞅着贺及已清醒，认真的模样，又不像是开玩笑。
“明朝？”
“明成祖时期，家谱里记载更清楚，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
“你觉得，我应不应该信？”陆九渊冷笑，“就因为在供奉牛头马面的庙宇撒了泡尿，就要替他工作五百年，难道是他托梦告诉你家先祖的？”
贺及表情依旧严肃，恐怕已深信不疑，“先祖求了姚主持，他说的。”
“是个僧人？”
“是的，就是黑衣宰相姚广孝。”
“姚广孝？”陆九渊已经有半分信了，别的僧人，他会怀疑，可姚广孝不是一般人。
心烦意乱间，尿意袭来。
雨/夜壮怂人胆。
陆九渊躲到角落，外面电闪雷鸣，对着山下撒尿有一种快感，仿佛酆都山是娱乐圈里的一线sex女星。
“爽！”
后世有荷尔蒙分泌过剩男女来鬼屋打野，估计也能体会到差不多的乐趣。
“喂！你干嘛？”贺及才注意到陆九渊的不雅之举，吓得面色苍白，“那下面…。”
“下面怎么了？”
贺及看到后，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显得失魂落魄。
一分钟后，贺及冷静下来。
“老陆，以后别说我没提醒你，”贺及语重心长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说，也要保持尊重。”
陆九渊这才注意到，他尿尿的位置正下方是黑无常的高筒帽，上头戏谑地写着“正在抓你。”
“没有人可以侮辱鬼神以后，毫发无损。”
陆九渊大咧咧，全然不信。
“我相信，八爷的气量很大，不会和我这样的凡胎计较。”
“平常不会，因为他看不到，”贺及无奈地指着天空中泛红光的红月，“但今日不同，老祖宗告诫我的族人，腥红月出，鬼门将开。”
陆九渊也煞有介事地抬头望天，果真有一轮红月。
一切从红月开始…
…
故事来到2023年，第一轮疫情差不多结束的时间点。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