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妖娘的一二三事》YI

8、三事：(下)

　　（以书下酒）
　　公孙熙偷偷地瞥了眼前面撸起袖子锯木头的林妖娘。
　　再一次偷偷看过去，林妖娘捆缚起木头上了令公的屋子上。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灵令的屋子漏雨。
　　公孙熙听见林妖娘对灵令说道：
　　“爹，你跟熙先出去散散步吧。我得修屋顶。”
　　灵令从屋子里出来伸了个很失仪态的懒腰，再回头看见公孙熙偷偷摸摸地样子，回头又看了下儿子。咳了咳。
　　林妖娘只觉得奇怪，为什么爹会突然地咳一声。他往下探望着，发现了鬼祟着的公孙熙。忽而眼珠子一转，他从后面飘到了公孙熙的后面。公孙熙还在寻找着林妖娘的踪迹，不防被人一拍，看见是林妖娘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从那上面到了我的后面的！”
　　林妖娘从上瞄到下面，最终停在了公孙熙的腰间被公孙熙握在手上的玉佩。
　　他冷冷地一挑眉：“怎么了？才给你赎回来的，又要去当？这回要买什么？”
　　公孙熙忙将手藏在背后，他摇头装单纯。
　　只是林妖娘太了解他的一颦一笑里面的含义了，他摇摇头，叹了叹气：“还是跟我说吧，免得我再去给你赎回来。”
　　公孙熙还想挣扎一下，可是林妖娘满含情意的双目盯着他，他不得不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我想去买前朝史书。”
　　林妖娘看了看，从荷包里取出一两银子来。
　　公孙熙不接，摇头：“这不够？”
　　林妖娘咬牙切齿着：“我买整只猪不过二百文，你买什么书超过一两银子！”
　　公孙熙怕怕地缩回了头去：“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才想着当玉佩去买的嘛……”
　　“说！”
　　公孙熙一哆嗦：“我还要买酒……”
　　灵令一听到这句忙上前来连声道：“这个好！这个好呃……”他的好，待触到金刚怒的儿子这边便缩了回去。
　　林妖娘瞪着他爹：“爹，这边没你事！”这一大一小的，没折磨死他还真是他命硬！大的酒量斗盛，小的也是个好酒量。公孙熙是好学的，他连灵令的酒量也学着。怎叫林妖娘不头疼。
　　“及时行乐！”灵令插了一句后又缩回到公孙熙后面，公孙熙忙回头对他说：“令公，你好歹是林之父，他不会点你笑穴的！”说着他就要拽着灵令出来。
　　灵令巧妙地躲闪着公孙熙的袭击。
　　林妖娘一把抱住公孙熙：“好了，你抓不到他的。”
　　公孙熙在林妖娘怀里，淡淡一笑：“我哪敢抓令公啊……”他的笑容中带着撒娇的味道。
　　灵令看了他们这般，便笑着离开了。
　　林妖娘看见他爹离开后，抱得更紧了点。“说吧，为什么买书还要买酒？”
　　公孙熙昂头，身体贴着林妖娘，他傻呵呵地笑着：“以前常看到大哥一边看书一边饮酒，时而拍桌子叫好，时而愤恨地骂着某人，不论他是叫好还是骂着时都会饮一口酒……脸上总会浮现一种幸福的满足——”
　　林妖娘看着他纯然笑容，也跟着笑了笑。“我想你应该跟你哥哥要过酒喝的吧？”
　　公孙熙笑着：“你也知道——哥哥们虽然很疼我，可是他们认为我还不能做的事情，他们不会让我做的。”
　　林妖娘看着公孙熙的散发，微微一笑：“这——就是我不让你当玉佩的原因。”
　　公孙熙不解：“怎么跟我当玉佩又有关系了？”
　　“你的玉佩一旦到了外人手里，总有一天会到你哥哥们的手里。”林妖娘祸国殃民地笑了下：“我不想你回去……”
　　公孙熙在那一片情意中迷晕了。
　　两个人绞缠得难舍难分时，公孙熙突然来了一句。
　　“那你给我买不买书买不买酒啊？”
　　林妖娘挑了挑淡眉：“买！”

　　林妖娘有一件事没有对公孙熙说。
　　公孙熙将破了的盆子都堆到一起忙碌的时候，林妖娘想起了爹死的前夜里做的梦。
　　一个阴风吹过，拂过竹林拂遍了林妖娘的身躯，明明是梦却仍旧是这么真实。
　　林妖娘睁眼看见一个人——不，是仙——从上而下慢慢地现身。
　　这也就不是阴风了。而是仙风。
　　林妖娘回首望着自己的屋子，在百米外可以看到——他房间的灯通明地亮着，而旁边爹房间的灯一直在左右摇摆着的样子。屋子一会亮一会暗。看着那忽暗忽明的房子，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听到身后有笑声，笑声引得林妖娘回头。看见了一位穿着纯白的羽衣，头扎雪白生绢巾的三十左右男子，林妖娘恭敬地施礼。
　　仙人笑着，笑时一股无形的力道托起了林妖娘。
　　“你算是我的半孙。”
　　林妖娘蹙着眉：“上仙？……”
　　仙人望着灵令的房间：“那是你爹？……那不是你爹。”
　　林妖娘顿了顿：“上仙想说的是——我是庞家之人，可是？”
　　仙人微微一怔，而后一笑：“看来你什么都明白。”
　　林妖娘淡淡一笑：“……命中算定我是八十有二的寿命，就算我泄露天机，也不至于今天归西吧…林妖娘虽泄露了不少天机，然而林妖娘一直在弥补，算起来也补偿了不少…”又一阵仙风吹过林妖娘，他哆嗦了一下，停住了话。
　　仙人颌首笑着：“你这个娃子！命里之事你多算计做什么？这种事情算计不得，可惜你自认不凡……”
　　忽然间林妖娘心里有些紧张。
　　忽而仙人又笑了，他像是什么都能看见一般悠然道：“怕了吧……公孙熙前世是西王母之子，只因同东海王开了玩笑，致使天下万人丧生，才罚他轮回十二转。这一世你们本不应该在一起，这一世你们又应该在了一起。你可知是为何？”
　　林妖娘戒备地看着仙人：“林妖娘不做妄猜，林妖娘的寿命已经短熙儿很多了……”
　　仙人又笑：“傻儿……你如果不把那寒山玉赎回来，那公孙熙的寿命断不会比你久上四十载……”
　　闻言，林妖娘淡淡一笑：“寒山在身，熙儿百年之后无痛无苦而去；寒玉离身，熙儿则要受苦受难一年多载。于心何忍？”
　　仙人顿了顿，忽而淡然道：“这世上之情，千变万化……”
　　“娘？……”
　　忽听一声。
　　林妖娘惊愕地回头看着灵令：“爹？这是……”
　　灵令轻飘飘地走过来，左右看着林妖娘，调皮一笑：“原来我走进了药儿的梦里？！”
　　林妖娘错愕地看着灵令：“爹……”
　　灵令走到仙人那边，躬身一礼：“二十载未见，娘还是那般子样子。”
　　仙人笑着，将灵令搂进坏里：“令儿，还是这般调皮，吾乃王母文官，自有仙种，自然不会变老。这容貌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好分辨得出，才一直没变。”
　　灵令满足地长叹一声：“娘是来接令儿的吗？”
　　林妖娘紧皱着眉头。
　　仙人笑着，笑眼瞥了林妖娘一眼，却对灵令说着：“你把庞家的孩子弄到手，可把上仙们羡慕了许久。这孩子有着非凡的容貌，和非凡的心！”
　　灵令自豪地笑着：“那是自然！”
　　仙人轻轻笑了。
　　林妖娘的眉头越来越紧。
　　仙人轻笑着摇头道：“当年因为吾的过失，害得一干文笔官员随着吾一同入劫。令儿……令还没恢复记忆吗？”
　　灵令闭上眼睛，再睁开，他回头看着林妖娘了悟地一笑。
　　“原来你是……”
　　仙人忙制止他，灵令微微一笑，回首望着仙人：“我且与他说一说，二十载的父子情……”
　　仙人叹而做笑：“……二十载的父子情……十月怀胎苦……”
　　灵令回首看着仙人，仙人却在眨眼之间消失了。
　　灵令再回头看着林妖娘。
　　“妖儿……”
　　林妖娘看着他爹：“爹。”
　　灵令微微作笑：“五百年前，执笔仙书写人间史话时，看见一个男子因全家被杀告上京都，竟在天子脚下被人活活殴打至死。弹指间，执笔仙动了恻隐之心，将某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写了上去，改变了那个男子的一生。研墨仙，铺纸仙……一干知情未报仙等被一齐罚坠入轮回，七世。我是研墨仙。上代我是执笔仙的祖父，因是晚年得孙，十分宠爱，结果孙子早亡，我在十数年载后因思念而亡。王母念我对他的一片苦心，便让我做了他的儿子。让他饱受十月怀胎苦，让他宠爱于我，让他还我之心。……”
　　林妖娘动容。
　　灵令又轻轻一笑：“三十多年前，我就是这么被告知了父亲的死亡的……妖儿，往后你跟熙儿好好过……”他狡黠地一笑，“你的捉妖能力，爹给你带走了……爹还给你留下了四十年的命……好好……”
　　又一阵风吹来，林妖娘努力地睁大眼睛，看见他爹被风吹散了。他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眼泪流到了心口这边，他醒了。
　　想闭上眼睛，闭不上；想喊人，喊不出。林妖娘知道爹已经过世了，那四十年的命也不是平白地得来的。而是用爹的命换来的。

　　林妖娘没有告诉公孙熙那个梦，因为他也怀疑自己做的只是个梦。不过是一个太真实的梦而已。因为第七天他又看见他爹，在秋千上笑着飞着。
　　林妖娘看着秋千，公孙熙回头看着他。慢慢靠近他。
　　“林……”
　　林妖娘笑着对着坐在秋千上笑着的灵令喊了一声：“爹……”

　　公孙熙看着空无一人被风吹动的秋千，再回首看着林妖娘。
　　看见他那狭长的眼角里流下的泪。他伸手将泪擦到了嘴里。
　　林妖娘错愕地看着公孙熙，公孙熙淡淡一笑：“是咸的。”
　　林妖娘看着公孙熙，忽而笑了：“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公孙熙摇头。
　　“我看到我死了，你在敲盆……”
　　公孙熙怔怔地看着林妖娘。
　　林妖娘淡淡一笑，眉间若蹙。
　　“你说……我曾经没他，没他的时候并不忧愁；现在他死了，就同没他的时候一样，我愁什么……”
　　公孙熙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地。
　　林妖娘看着他这般地笑，只觉得心里很暖。
　　一会公孙熙笑过了，正色地看着林妖娘：“没有你，我敲什么盆子；没有你，我哪来的盆子敲？”
　　“只有我陪着你，你才不会孤单，对吧，林。”
　　“说的也是……哎，你打算把那些破盆子怎么着啊？”
　　“敲另一边啊！”
　　“……为什么还要敲？”
　　“因为我想尝试一下唤魂……书上有言，可以在七日之后把死人的魂叫回来……”
　　“……”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