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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起
      “听说又有位入值不久的小官恋上了肇亭,被拒绝了还毫不害臊,日日在宫门树下守着呢。”
      “我当又是什么密事,这人尽皆知的也值得你这么小心地说?”
      “你倒是注意着点,妄论仙君,要是被人听着…”
      “正主都不稀罕,你我担心什么。年年宫内的笑话还没看够?那肇亭啊,怕是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也是这个理儿。”
      ……
      门外一片青绿,翠色掩映里,祈招调转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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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卜官年年进天宫述职,今次却是首回携了幼子祈招。祈招自小身子孱弱,又受老父怜惜,不曾出过远门。星坛僻远,远离天宫,老卜官瞅瞅身旁少年,幻了浮槎代步。祈招坐在槎端,却忍不住扒着边沿探看云外景致。疾风猎猎,人影摇摇欲坠,急得老卜官连连叫唤。躺倒槎上,想起常听月璃说起天宫的景致,桂殿兰宫,玉楼金阁,还言,若非亲眼见到,便是做梦也想象不出。一贯冷傲的月宫少主,言语间也渗出艳羡之情。回想间,不觉沉沉睡去,转醒已在天门外。

      待老父入得宫中,祈招得了空,便四处闲游。风和日暄,春意正浓。转过水榭亭阁是一抹小径,望去环阴拢翠。祈招心里暗叹:兼集富丽清雅,果然气度非凡。忽见树后人影一闪,缓步上前,路边却斜斜窜出个人,手中抓着些形状奇怪的枝叶,原是月璃。

      祈招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心里轻笑,有心逗他:“采药怎的跑来这里?难不成,灵气长出数倍有余?”月璃与他自小相交,知他爱捉弄人,便抿了唇扭头佯赏花草。两人说到宫内景致,祈招便言:“虽是精妙绝伦,但少了些许亲切。春日潋滟,心里竟无端有些冷意,”脑中蓦然闪过仁恢垂眉叹气的囧样,笑道:“依我看来,这里怕是比不得人间。”月璃默然,眉头微微蹙起。

      出了小径,复入一汪莲池。月璃赶去赴宴,先行走了。祈招回想他窜出时微带慌乱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好笑。月宫之子俊丽无匹,自小美言环绕。性情自是带了些傲的,连把一张俏脸塑成了玉面,相识多年,这般凡俗的表情却是第一次见。怕是有了中意的人了罢?祈招暗道,不然怎会留恋异乡风物。不过,也不知是怎样的人,竟能破了这清冷白瓷。站在桥上,定定望了会儿荷茎,绿意才刚发出,引了些许鱼儿往处钻去。听得远处一声熟悉的尖叫,“祈招祈招!卜官下朝啦!”转身迈步,却正对上两汪深瞳,是那正上桥的人不经意间提眸一望。

      不知是怎样的美,一望便入了心。那眸子是沉邃的黑,像极了星坛的夜。隐隐红丝闪烁,酷肖那夜中的雷。深谷幽潭内相逐的几尾红鲤,竟要拉了观鲤的少年投入潭中,往内探一步,柔水轻漫,再探一步,寒意深深。连忙抽身回岸,却连头顶都沾了些水粒,整个人仿佛浸在雾中了。

      往后祈招每每回忆起这次相遇,除了那对眼,别的竟都不大记得。再想想,清白的脸,高挺的鼻,唇上带点浅浅的红。红的似乎还有一身长褂,烫黑金的袖口伸出一截手臂,如白玉无瑕。

      对面那人收回了眼。祈招顿了一瞬,忙择步下阶。自己也不知是如何走完那半段路的,步伐平稳,思绪却是恍惚,像小时误饮了父亲的酒。脑中满是那沉静的眼,剪碎星辰。奇怪,看着明明是温和的,可探入竟是冷峻。可越是冷便越是想再探,心底微颤,想要知道那冷有没有尽头。额间撞上个尖嘴,祈招一怔。仁恢扑着翅,红豆小眼溜溜地打量着他。
      “卜官下朝啦,刚刚在左殿门前找你呢。”
      “这么快?我这就去寻他。”
      “你也不必着急,史官约他往太白星君处一叙。你知道那几个老头,哈哈…没三五个时辰是说不完话的。等说完了话,不知回你家的浮槎还撑不撑的稳。”喜鹊砸吧着嘴,坐在了祈招肩头。
      “……”
      “西海龙王要为小公子求师,带了株红珊瑚做的滴水观音像来贿赂。伯元一大早就去接了。听说意向是要请道德天尊。哎,人家天尊老人家都多久没收徒了,每年春后门前的队伍都能去他龙王府绕上几个来回,也不自己考量考量。这金子都不砸在刀刃上,可惜了那漂亮宝贝,定要叫伯元糟蹋了。若是给我……”

      伯元是天族太子,却坏了长子忠厚老实的例,连带着身边宠物也不正经。数百年前自妖界抓了只喜鹊回殿,说那妖鹊拆了他的帽做窝。那帽子好巧不巧,正是织女千年才织一顶的金烻丝帽。一龙一鹊整天在殿里斗嘴跳脚,嚷的尘雾漫天。那喜鹊的声音别于同族,婉转动听,得了天后的喜爱,后来便留在天后宫内养着了。

      祈招扭过头睨它一眼,仁恢小颈一缩。白色的胸脯却鼓起来,翅膀呼啦呼啦地扇着。
      “真是气死个人,伯元今儿走前把我锁在屋里。厉害的很,还把屋脚窗沿的细缝给糊实了,憋的我七窍生烟。好不容易进来个小厮找东西,才让我给溜了出来。不就怕我坏事儿呗,可那珊瑚那么大,我也拎不动呀…”

      嗯?什么样的珊瑚这么大?祈招也好了奇,央着仁恢带他去看。这话正中仁恢的意,小眼睛闪得晶亮。一人一鸟出了池苑。过那题了“翠涤风阆”的门时,祈招回首,望那池上小桥。心兀自动了动。云中金光散淡,正如此刻心情。
      眼前风物堪喜。

      路上问起上回在人间的事儿,仁恢垂了鸟尾。到底是天界灵气充沛,仁恢早一百年修得了人形。模样是个身着蓝裳的奶娃娃,和观音座下的童子有几分相似。见人便顶着张玉白小脸,声甜音脆,实则暗里翻箱搜柜,顺手牵羊,不知骗过了多少人。仁恢大盗没料到在人间也能栽坑。听闻葑门路上的学堂后厨瓜仁炒的好,便扮了学童摸了点去。尝了觉得传闻果然有道理,只是味道最佳的不是瓜仁,该是腰果才对。想罢从厨房里顺了个袋子,趁厨子如厕,拎着新出锅的腰果跑了。一个时辰后发现自己还在学堂内转悠,才知中了计。使计的高人乐呵呵地端着新炒的腰果跟在后头,使个诀定住仁恢,将他身上刚搜刮的值钱宝贝都摸了去。末了叫仁恢为他找块蓝中带着雪点的玉来抵罪,不然就替自己衔棋百年。
      “百年啊…我的嘴…他也真说得出!”仁恢愁眉苦脸地和祈招诉苦。
      祈招笑笑,明摆着的为难,总有到头的那日,不过治治你这个小鬼罢了。

      西海龙王的珊瑚果然壮观,观音的发都快触到了乾元殿顶。仁恢飞上绕了一圈,下来时啧啧地叹。看来真是求师心切,不惜下了本钱。听侍从说伯元太子才去赴武德星君的宴,便扯了祈招跟去蹭吃蹭喝。

      殿前小厮认得太子的鹊,以为祈招也是贵客,忙不迭引了入席。祈招推拒一番,选了临门处落座。宴已开了一半,诸君心思早已放开,纵意行迹,闹得嘈杂。见五桌之隔坐着月璃,朝他轻嘘了一声,两人眨了眨眼睛。复又四顾,见各桌箸落杯欹,场面着实混乱,人人姿态媟嫚,言状轻佻。顶上的老头红光满面,胡子翘起,眼角笑纹斜飞出鬓,大概是武德星君。下首几人把盏言欢,似行了酒令,一位白衣公子晏晏笑着斟了酒,托至一人面前。这人!可不是…
      可不正是那桥上遇到的人么?

      有喜悦的风自心头刮过,全身舒畅,神气也轻松了起来。祈招望向那红衣公子,看他接了酒杯,一饮而尽。看轮至他斟酒,细长的指捏了壶柄,酒自壶口一线抛出。看劝酒的仙子欲搭他的肩,他勾唇瞟她一眼,身子后挪一分。看有仙君自别席来敬酒,他回礼颔首。祈招不自觉地跟着抿了口酒,见他双唇微启,唇角沾了点酒珠,目光下移,见他喉头上下轻耸,一丝红润绕入脖颈深处。

      祈招有些脸红地转回头,握着杯。心中悄悄忆着。剑眉星目,却笼着层疏淡,生生融了棱角。举止从容温和,看似极好亲近,可是… 祈招记着那一瞬的寒意,与眼前的温润差若水天。他…是怎样的人?不禁又转头一望。见月璃正斟酒自饮,便迁去与他同席。
      刚落座,祈招急急开口:“你可知,我看上了个人。模样生的真好,竟是我从未见过的。”
      月璃来了兴致,笑着问:“是谁?”
      祈招眼亮亮的,探了头瞅住东边:“你看那围坐行令的仙君。正中那一人便是。”
      月璃望去。有位红衣公子正与邻座的白衣人笑谈,举杯时瞥来一眼。白衣人手里正倒提着一只蓝背喜鹊。
      “可是那穿白衣的?”
      祈招忙辩道:“不是不是,是穿红衣的。你看怎样?是不是一望便觉与众不同?”
      一下没了回音,祈招扭头,月璃脸上带了些似笑非笑的神情,欲言又止。
      心里无端有些紧张,“你认识他?”
      月璃张了嘴,“认识,…不熟。” 半天又言:“你真觉得他好看?”脸上带了些疑惑的笑。
      祈招将桥上相遇一事细细说了,完了仍兀自感叹:“你不知那一眼,就那么近,深深望着,我的心都似被牵了去。”又道:“你不熟也不打紧,快告诉我他是谁?”
      “名作肇亭。”
      肇亭。口中默念一遍。这个名字,清雅稳重,就像他。“还有没有?”
      “修行极深,颇受天君赏识。”
      “嗯…看起来就像这般,还有没有?”
      “…喜欢他的人似有许多。”
      倒也在意料之中。但还有些莫名的情绪,祈招搁了一边,仍追着问,还有没有?
      月璃默了默,问道:“你莫不是真喜欢上了?”
      祈招望向远处,席上公子个个容姿华丽。可那人偏带一股疏淡,高出旁人几许:“嗯。”又言:“喜欢他不好么?”
      月璃不语。两人均向那方盯着,一时默然。
      俄而有小童走近:“月璃公子,望舒有请,往暖阁一叙。”

      等到月璃回来,席将散了,众仙三三两两往外散去,祈招求着他引见。
      “既是认得的,你便带我去见见罢。”
      月璃不肯,带着点笑推脱。几番来回,祈招也有些疑了,问道:“你们二人怕是有什么过节?”月璃摆手。祈招言:“你若不愿说话,只陪我去便是。”说罢拉了他袖角便走,出了殿门,见那群人在斜对的院子里说笑,石桌旁一袭红衣熠熠独立。强定下心,迈步前去,手中袖角却一抽。见月璃脸上已带了些恼色,却还挂着那笑,一阴一阳甚是复杂。
      祈招急叹,这样的事儿,自己怎好冒然独往?莽撞得很。又隐隐怪着月璃。两人熟稔,平日里常混在一处,互相之间也无罅隙。怎的现在突然忸怩,那惯常的高傲也不知丢了哪去。不过不是多想的时候。见那边谈笑快到尽头,忙吩咐了守院小童,请肇亭公子往出一见。小童进院传语,祈招回首一望,已不见月璃身影。隐约听得众人哄笑,见有好事者探了身望向这边,眼中戏谑。心如山泉踊跃,一簇一簇,快要涌至嗓边。暗算着时长,偏不敢抬头望门,只紧紧盯住径旁花丛。

      眼中踏入一双绣金黑鞋,鞋头裹着十字云纹。抬眼看去,那人正注视着他,眼眸深深。祈招轻吸一口气,心底似被打湿了,长了柔柔青苔。
      便说,“肇亭仙君,在下祈招。”
      见对方不语,忙又接上:“我随家父来此,方才在筵席之上见仙君行令,容姿独异,光彩耀人。”
      肇亭笑了:“所为何事?”
      “…不为何事。”
      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便用视线描着他云肩上的四合云纹。
      “仙君府邸何处?”
      “宏云宫。”

      祈招道了谢,忙回步转身。走至廊上拐角,月璃凭栏立着。见了他便凑过来,好奇地问:“如何?”
      祈招怪道:“还问我如何,关键时分竟溜得飞快。到人面前我都不知说什么好。”
      月璃隐隐地笑,低头见祈招脸上带了些欣喜的晕色,显出几分孩童稚气。
      正思索,却听他声音飘飘的,如穿云雨燕:“我问他的住处,他与我说了,在宏云宫。”

  •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好慢...希望有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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