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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回归 ...

  •   小荧回家了。

      不是回鱼海的家,而是直接从临仙回了老家。回到老家,免不了要被妈妈唠叨先斩后奏搬到鱼海的事,自然更免不了不提前说一声就回家来的事,尤其是,她还哭丧着一张脸。

      但这事小荧没法开口。被男朋友在做那种事时叫了别人名字这种事,太耻辱,超过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尴尬。她没法面对,自然更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就只能默默扛。一个人面对母亲的唠叨和父亲的指正,一个人在深夜哭,然后一大早偷溜出家门买酒喝。

      然而,于事无补。

      那种一想起来就尴尬耻辱到灭顶的体验,并没有被距离和酒精稀释。相反,随着时间加长,那段经历反而成为沤在她心底不能碰的烂伤,发着臭。每次她用酒精浇它,就像浇在真的伤口上,很刺,很痛,眼泪一直流。

      小荧不觉得安家霖是坏人,她只是觉得自己蠢。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没有分清独自喜欢和并列喜欢的差别,就冒冒失失地做那种事。做那种事不丢人,可把自己置于那种境地太凄惨。她从小害羞,怕的就是将自己置于一种尴尬而无法面对的窘境。而那天晚上,她恰恰给自己制造了此生最大的窘境……

      她是全心全意喜欢安家霖的啊!

      为什么她的喜欢会让她如此难堪?

      喜欢不应该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吗,为什么会反过来伤害她?

      小荧难堪又懊丧,颓废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来还是父母看不下去,逼着她说话,逼着她振作。小荧做到了振作,却没能说话。她隐去了部分事实,只说了一般父母易于接受的谈恋爱以及恋爱失败的部分。

      小荧不是开朗活泼讨长辈喜欢的类型,在父母眼里,她是害羞甚至懦弱的。但小荧自己知道,她其实是内向而独立的。在父母面前哭和颓废,是因为这里是家啊,她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哭和颓废,她回来就是哭和颓废的。但她也知道,父母只是父母,同所有其他人一样,并不能代她消化那些难堪和耻辱。所以她说,但不全说。

      这是小荧为人子女的体贴,也是她做人的原则。

      所以,哭过颓废过之后,小荧准备回鱼海了。无法面对不是不需要面对。成年人就是这样,没法面对也得面对,耻辱到死还是得抬头迎接。一点也不酷,但是没办法。

      回到鱼海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后半,什么中秋节国庆节全都过完了。这一年的公休假全都放完,热闹全都结束,剩下的只剩冷清,天也凉起来。

      鱼海不像小荧家乡那么冷,但天凉之后,海风却反复描述它。白天风从海上吹来,虽还带着腥咸,但凉意加剧,冷不丁会赠你一身鸡皮疙瘩。晚上风从陆地往海里吹,像晚归学童,凉飕飕撩人头发,逼得小荧不得不把外套裹紧。

      但即便如此,还是挡不住她买酒喝酒。

      小荧好像对酒生了瘾,或者说,是对酒后被放大但沉淀的情绪上了瘾。临仙的事情太耻辱,但忘不掉,只有喝了酒,她才好以受伤者的姿态,旁观那种难堪,虽然难受,但好过往牛角尖上逼自己。唯一不便是,她酒量越来越好。

      初时她半罐啤酒就发懵,后来需要两罐,再后来三罐五罐也不行。困,但是不醉。还撑得一遍遍跑厕所。小荧讨巧,往啤酒里掺白酒。不直接喝白酒,是因为白酒太辣,满口蛰得生疼,受不了。

      那天晚上买酒回来,在市民广场遇到安家霖。

      他似是滑了板回来,又像是刚来。小荧分不出,也无意分——她已先喝过一回。她那天穿一件宽大工装外套,迷彩色,连帽压得很低,只脸旁两丛头发露出,黑长,然颓废又乱,很不像她。按理,安家霖不该认出她来。可他径直拦在她面前,盯着她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那里面坠着酒,走起路来,哗啦叮啷的。但一停下,什么声音都没了,气氛异常尴尬。

      “你回来了。”

      安家霖声音有些干。跟小荧一样,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但事情由他起,错在他,再难开口,第一句话,还得他来说。安家霖原打算说对不起,在他的预想里,这三个字是开启后面正经道歉的钥匙,虽是钥匙,但就像滑板动作前的助跑一样,理所应当,不需要练习。

      但没想到,真见到小荧,他却卡在这三个字上,唇舌艰涩,说不出口。

      风从小荧后面吹过来,将她帽子压得更低,脸旁头发高高飞起,横在眼前。小荧伸手拨开它,往后推了推帽子,露出脸来。路灯下,她脸给映得很白,显见瘦了很多,原本圆润的下巴变得尖小,鼻子挺出来,眼睛也大了一圈。虽然穿着宽松的工装外套,但被风劈过,地上只剩一条瘦削的长影子,摇晃着,站不稳的样子。

      安家霖很难受,顿觉原先准备的那些道歉的话太轻飘,无法表达他的歉意,更不能减轻对她的伤害。想说让她不要喝酒,又被她裹紧外套的提防行为刺激,意识到自己全无立场。顿了许久,终于温吞说出一句:“少喝点。”

      原本以为定会被怼,至少也会换来她几声冷笑,但没想到小荧只是裹了裹外套,很轻又很乖巧地说了声:“好。”

      虽然说“好”,但声音好似隔了十万八千里。

      安家霖才意识到,阻止他说对不起的,不光是小荧外貌变化对他的冲击,还有她的态度和气质的改变。那种不易察觉的疏远才是最让他难受的。小荧性格内向,容易害羞,他第一次在这里跟她说话,小荧头始终低着,羞怯,但并未掩藏她对这世界和他的新奇。今天再见,她的情绪却像穿了衣,隔着一层,人还是内向,却学会了不动声色。

      都说渣男是最好的学校,他真不想变成这种角色,尤其是对她。

      安家霖始终记得,他第一次见她,那个羞怯、但对一切充满好奇和童趣的姑娘。就像初入仙境的爱丽丝,小荧走路时会盯着什么东西看,看着看着自己就笑了;笑了又怕被人发现,急着收敛,敛到一半又笑。忍不住,只好低头看脚,或者抬头看树,或者远处闪闪发亮的大海。她的眼睛老是很亮,海风吹来时会暂时关闭,扯着嘴角仰着头笑,手指头偷偷地跳舞。

      令他一见钟情的,就是这样的小荧,那个对他司空见惯的景物欣喜的害羞姑娘。他喜欢她懵懂又喜悦,而不是像现在,如大雨过后的尘埃,沉下去了。他不想她沉下去,他不喜欢她沉下去。可那是他……那大雨是他倾在她头顶的,他真该死!

      “你明天……还来吧,我在这等你。”

      安家霖的声音有些颤抖。小荧想起第一次见面,他也对她说过这话,那时他又酷又不耐烦,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在她这里,安家霖始终是帅帅的,即便后来对她很好,温暖又可人,可他还是帅的、自信的,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可怜。小荧很心疼,她很抱歉安家霖变成这样。这明明不是谁的错,可他们俩都变了样子。

      “明天,我要带狮子做绝育手术。”

      小荧说得很轻,但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她原以为自己无法面对安家霖,无法在他面前表达自己真实的意愿。但没想到,从见安家霖的第一刻起,她就很镇定。反而安家霖一直很紧张,她看得出,他有好多话都没说出口。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一直是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人,紧张局促的那个是她。但没想到一场尴尬,全都反了。

      “安安,”她以前老觉得这称呼太过亲昵,每次都不好意思叫,没想到现在反而能自然地叫出口,“我没怪你。”

      小荧说的是真话,从始至终她没怪过他。醉酒胡来的是她,没弄明白对方心意就闹着要睡他的也是她,不能因为安家霖情到深处的一句呓语就把所有错都归到他头上。这不公平。

      又一阵风吹来,风里夹着潮气,倘若在别的地方,小荧会判断要下雨了;但在鱼海,风里本就带着潮气,大海的腥咸是日常,光凭这一点并不能判断雨水来否。可狮子不耐烦地扯她裤脚——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带着狮子出来的。

      两月不见,狮子已长大很多,不似小时候那么圆,但多了几分俊武,眼里也有英气。再见小荧,还是亲切,但许是记着她曾抛下它俩月,不十分热情。小荧急于跟它恢复感情,出行坐卧都带着。此刻它大概是困了,忍了小荧许久,终于捺不住,扯着小荧裤腿要她回家。

      小荧给扯得很不好意思,抱歉地向安家霖笑笑,抬脚走。刚走出两步,听安家霖叫她:“小荧。”不是小荧子。小荧站定,不知道该不该回头。狮子回头“汪汪”地叫,表现出对安家霖的不耐烦。它大概忘了,它稍小一点时,怎样钻到他怀里撒娇撒尿。

      感情这么不值钱的吗?

      小荧觉得冷,他明明对“美美”念念不忘。

      狮子不再“汪汪”叫,改了低低的呼噜,原来安家霖已趋近。他蹲在地上,揉狮子脑袋,“安安哥哥疼你啊,”他说。好像在笑,小荧看到他的卧蚕堆起,有点想念,有点心酸。

      电流不太稳,路灯闪了一下,人的影子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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