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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老杨 ...

  •   老杨是个很酷的人,以小荧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主动招惹的。当然,即便是不酷的人,非一定必要,她也不会主动开口。跟老杨相熟,有一半的原因在老杨身上,另一半,在狮子。

      事情是这样的。老杨是小荧同一栋楼的邻居,小荧住顶楼,老杨住一楼。一楼有方小院,随便长些花草,很野很散漫,老杨惯常坐在这里抽烟喝酒看风景。虽然只看得到小区内部的杂芜。她们这小区太老了,老墙皮斑斑驳驳的,砖缝里都长出草来。楼里的人跟小区一样老,天天早晨练,晚散步,养生得不得了。

      偏老杨不。

      说起来,老杨也七十多了,一头白发斑斑驳驳,她嫌不酷,硬是给染了全白。跟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们截然相反,七十多、一头白发的老杨一点也不养生,天天抽烟喝酒,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时候,都喜欢开着她那辆黄色皮卡去海边兜风。“柠檬黄!”老杨总是这么强调,她不喜欢别人将她皮卡的“柠檬黄”与普通的黄色混为一谈。

      小荧害怕老杨,刚搬来的时候,连上下楼都蹑手蹑脚的,很鬼祟。与老杨相熟,不过是从老家回来这十来天的事。当初她跟安家霖去临仙,把狮子寄养在宠物店,原想着两三天就回来,没想到后来出事,直接回了老家。回到老家第二天她才想起狮子来,不想找安家霖,便拜托DY帮她把狮子托运给她。可是狮子太小,该打的针都还没有打,没有防疫手续,狮子出不了远门。DY不知小荧和安家霖的事,想把狮子送给安家霖养,但不知怎么被老杨截了胡。据老杨说,狮子从小荧家搬到她家,只是从楼上搬到楼下的距离,对它最好。

      小荧不想麻烦安家霖,自然觉得这样安排更好。在老家丧了俩月之后,她带着满厢愧疚和满箱特产回到鱼海,仨行李箱里的俩直接给了老杨,这才勉强换回狮子的一半抚养权。这是因为,小荧害怕老杨,老杨也瞧不上小荧,觉得她连自己都顾不好,狮子跟着她太受罪,所以硬是卡了一半的抚养权。一半抚养权,倒也没有生硬地划成白天黑夜,或者你单我双,而是不管何时老杨要开她的柠檬黄皮卡出去兜风时,来请狮子,小荧都没有反对权。

      因为这一半抚养权,小荧跟老杨熟起来,还坐过好几回她的皮卡。

      老杨七十多了,但是开起车来手不抖脚不晃,特别稳。唯一的问题是超速。老杨说她特别喜欢海风打到脸上的感觉,又腥又潮又疼,让人特别有斗志。小荧也喜欢海风,但她喜欢它温柔软糯的一面,对它的粗砺冷冽还不太能消受。老杨笑她娘,还说住久了你会更喜欢冬天。小荧不赞同,说冬天她都是用挨的,还说鱼海她最多只会待一年,住满一年,她就要启程去下一个地方了。老杨目不转睛盯着大海,提醒她,带上狮子。

      “男人可以丢,狗子不行。”

      小荧没说过她跟安家霖的事,但老杨却这么跟她强调。老杨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抽烟,烟圈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被海风吹散,变成特别薄的白雾,转眼就消失了。老杨的白发被海风吹得乱飞,但她懒得拨。照老杨的话说,反正拨了还是会被吹乱,索性由它吹。小荧看得出,老杨很喜欢被海风刻画。她人精瘦,衣袂飘飘,但身形稳健,目光特别坚定地看着远处天海交接的地方。

      “我真想老了也像你这么酷。”小荧由衷地说。

      没想到老杨直接掐了烟反问:“为什么要等老了?”

      小荧被问得哑口无言。在她内心,始终住着规矩听话的乖小孩,把那个乖小孩解放出来的唯一咒语就是“老了”。可为什么呢?是觉得老了就没人再对自己指指点点、强加干涉了吗?但并不是啊。老杨够老了吧,可她要特立独行,还不一样被人说闲话?什么为老不尊、老神经病之类的,小荧都听过。所以老杨说得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去过,自己承担后果就是了,至于什么年轻老了,根本没影响!

      想到这里小荧就很轻松,她甚至觉得自己一年换一个城市生活的计划也酷得不行。她就想要这样的生活,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别的都不重要。安家霖也不重要。

      那天见完安家霖,小荧照例拎着酒、牵着狗往家走。楼下遇到老杨,正折腾她的头发。看到小荧,老杨主动拦下她,要她评鉴她的新发色。老杨本来是一头白发,现在却给喷成斑驳的蓝色,虽然很乱,但说实话挺好看的。得了小荧的正面评价,老杨才满意地放下染色喷雾,邀小荧一起喝酒。

      小荧不想跟老杨喝,怕醉了爬不上楼,更怕明天起不来送狮子做手术。可狮子跟老杨亲,已先一步过去蹭老杨的脚丫子。小荧没办法,拎着啤酒坐到躺椅上,但喝得很克制。

      ……克制只是一开始,后来终于还是醉了,直接睡在老杨的小院子里。抽着鼻子醒来的时候,天正蒙蒙亮,青色还未褪尽,露水很重,老杨盖着厚被子,拥着狮子,睡得正香。

      小荧鼻子一酸,突然哭了出来。

      这是她回鱼海后第一次哭,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以为眼泪都在老家的深夜里流完了。她甚至说不上来为什么哭,大概是……看到满地的空啤酒罐,还有从一片虚无里醒来的自己,觉得委屈又自责吧。她明明答应安家霖少喝点,可她一点也没少喝,不仅没少喝,还喝到断片,幕天席地。

      小荧决定戒酒,不是为安家霖,而是她不想失去自己。恋爱失败又不是人生失败,没必要为一段失败的感情搭进去一个健康的作息,作息就是生活,丢了得不偿失。而且,小荧坚信,任何时候,都是自己最重要,任何时候都要爱自己。

      狮子做手术的时候很乖,它吸了麻醉,没法不乖。不乖的是小荧。她宿醉又着凉,头疼加喉咙痛,脖子还落枕,在等待席上坐不住,站起来没晃两步又难受。简直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狮子做完手术,小荧还得抱它回家。她没车,又懒得打车,只能负重徒步。不打车可能有点自我惩罚的意思,还有点考验体力和磨练精神的味道。她过了一段颓丧的生活,身体和精神都衰败不少,这跟她来鱼海的初衷相去甚远。小荧不想这样,她不止想要在父母面前“振作”,她还想真的振作,过她刚来鱼海时,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家看书然后息的生活。她喜欢那种生活,听着海浪吹着风,每天都睡得安稳。

      可是鱼海的路真难走啊,到处都是坡坡坎坎,说是上山下海也不为过。

      小荧走得满头大汗,外套也穿不住。连头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喷上去的蓝色染发剂也开始往下掉,掉的斑斑驳驳,染得白色T恤跟画布一样。可即便这样,路还是越走越长,狮子也越抱越沉。这家伙本来就沉。两个月不见,狮子给老杨喂成了半大小子,虽然没小时候那么圆,可这一身……实打实的都是筋骨肉。说起来是抱狮子,可简直比抱块生铁还沉!

      而且啊,秋天空气稀薄,太阳直射到底,明晃晃地睁不开眼。小荧越走越喘,累到极限,索性放下狮子,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大喘气。

      天很高,很蓝;太阳很亮,把世界照得白晃晃,颜色鲜艳,明度很高,假的一样。远处海面波光粼粼,像满盛着剔透晶莹的珠子。风从那种地方吹过来,带着晶莹的波光,染着凉意,沁鼻却是熟悉的腥咸味。路上人很少,是大都市里绝对不会有的安宁。

      小荧闭上眼睛,大口呼吸,听风,也感受太阳晒到脸上的灼热。

      安安,鱼海好好啊。

      小荧有点难过,她刚刚习惯把好东西跟安家霖分享,他就不属于她了。虽然狮子还在。好在狮子还在。小荧揉着狮子的头说:“你老杨奶奶说了,‘男人可以丢,狗子不行’。”

      可在小荧心里,安家霖她也不想丢的。

      从坡顶,呼啸着滑来两个少年。轮子在柏油马路上摩擦过,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特别响。小荧有俩月没听过这种声音了,再次听到,忍不住心酸又怀念。她看着少年们靠近,狮子也抬头,很期待。那是屁仔和DY。

      “我说,你跟安哥到底怎么回事?吵架了吗?”

      屁仔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就像端出臭架势镇压式劝架的小学生,幼稚而霸道。小荧很无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好求助地望向一旁酷酷的DY,指望他讲点道理。可DY还没开口,屁仔又强硬地开口。

      “阿姨,差不多就行了,小心作过了头安哥真给你甩了!”

      要不是没力气又不会打架,小荧铁定在他“阿姨”两个字一出口就打上去。哪冒出来的死小孩,才比她小几岁,竟敢叫她阿姨!

      狮子感受到主人的愤怒,“汪汪”叫了两声。可怜它刚被切掉雄性象征,麻药劲还未全过,这两声叫得软绵绵相当没气势,不仅没震慑到敌人,反把自己羞得再不敢抬头,缩在小荧脚边,呜呜地犯委屈。

      正生气时,只听“嘀嘀”两声,老杨的柠檬黄皮卡从坡下冲上来,一个猛刹车,吓得屁仔和DY后退好几步,滑板都差点丢出去。

      “上车!”

      老杨放下车窗,很酷地冲小荧招手,全程不看屁仔和DY一眼。可那俩小孩,却都掉了下巴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老杨的蓝色爆炸头——她不仅染了,还新烫了!

      小荧收起快惊掉的下巴,抱着狮子上了救命恩人的车。

      一直到车子驶过坡顶,那俩坏小孩还呆呆站着。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俩的表情,小荧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心想,老杨可比那帮滑板少年酷十倍还不止。

      扭头看,果然,老杨的蓝头发正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真潇洒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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