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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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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睡得太久,在万籁俱静的深夜,桃花忽然睁开了眼睛,身上的伤口已经逐渐回复结痂,没有那么疼痛,反而是四肢酸疼得紧,正想起身活动一下,窗外陡然传来轻轻一个泛音,不知名的调子静静响起,沉沉音色冲淡平和,有说不出的幽宁古雅。
桃花随手推开窗子,看见了依稀是个男子身影,穿着了月白色滚青色花边的长袍,正低头弄琴。
她刚要开口,忽然听得低沉的男声穿越了凝固的夜色,悠悠而来“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
这首词是宋时道士丘处机某年寒食踏青时作的无俗念,咏梨花的出尘高洁,而此时明月在天,无一丝乌云遮蔽,皎皎然照在远处那白衣男子身上,照得他漫身银白,倒像是从他身上发出的月色一般,桃花已经认出那是萧千觞,可脑海中竟然也觉得此情此景竟是恍如天人。
见他有此雅兴,桃花便不欲打破这如梦境般宁静,斜倚在床上,远远听着琴声,却未料到病中身体沉重,碰倒了窗子,琴声停了下来。
萧千觞转头看来,见是她醒了,几个纵身起落,已经飞跃至窗前,满脸狭侃笑意,乐道:“正觉得深夜无人寂寞,谢小姐便醒来了,真真是解人。”
桃花蹙着眉,举手放下窗子,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江湖神医在白天里和夜晚上,明明是同样面孔,却似乎有着微妙的差别。
“谢小姐倒是与江湖传闻中,颇有不同。”桃花举止冷淡,萧千觞却仿佛不以为意般,仍是立在窗下道。
“萧大夫,桃花无心扰了大夫雅兴,可桃花自幼姓钟,实在不知为何萧大夫为何再三称呼谢姑娘。”
“吭。”
“或者江湖上最近有了些不实的留言,许也传进了离庄,可桃花自问,绝无做过那般禽兽不如的勾当,更加不会……”
“吭吭……”
打开窗子,桃花冷着脸看适才淡雅如天人的男子毫无形象可言的捂着胸口,埋头发出了吭吭的笑声,边挥手道:“你和那个死人脸还真像,怎么好端端的,都喜欢骗自己过日子。”
桃花心中蓦然一震,嘴上却兀自强硬:“桃花不明白……”
萧千觞抬起头,正色道:“说穿了,离庄不过是个医馆,治病救人是本分,那些江湖净地,避世离庄这些乱七八糟的臭规矩,才是莫名其妙!我听说那谢长天不过是魔教的护法,又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纵然他干了坏事,和你又有什么相干,你是谢长天的女儿,此事在江湖上人人皆知,你为什么不承认?”
“住嘴!”
桃花终于无法抑制心中惶恐,左手轻巧一挽,头上的发簪瞬时对准了萧千觞的喉咙,“别以为你是萧神医,我就不敢杀你!”
她自幼聪敏,且受高手指点,往往出手只在瞬息之间,萧千觞突遭袭击,竟是不躲不避,也未见如何动作,可几乎是簪尾触到皮肤的同时,银质的簪子上已经又搭上了两根手指,借势一拂,那缀着璎珞的利器便落入他手中。
“杀人?谢小姐你又说笑了,你少年成名,甫出江湖即连挫江南江北十一高手,也曾经一夜之间挑了横踞太行山的匪窝,可除了钟家的灭门惨案,我还未听闻你手下有过死人,这么漂亮的簪子,合该簪在伊人发上才是。”
他含笑说完,伸手将那簪子递还了过来。
桃花怔怔接过,心思还停留在夺簪的那一拂,那一瞬间,纵然她是吃了大意的亏,可萧千觞简单的手势里,隐隐指向了她的指间、合谷、外关三处穴道,她下意识的避开了才会瞬间失守,此刻在心中演练了数番,竟找不到破解的手法。
她自练武开始,非但在同龄人之间少有敌手,便是高手前辈也多有胜绩,自然自恃极高,此时吃这么一个暗亏,方才晓得人外有人的道理,一时怒急脱口而出:“想不到离庄清净地,对江湖里的这些俗务却如此清楚,钟忘言被至亲误会,被同道追杀,竟是一个不相干的大夫来说句公道。更想不到离庄里的萧神医,才是不世出的高手。”
她气怒之下点破了萧千觞的秘密,不料他仰头哈哈大笑,庭院中惊起了数只已经栖息的夜鸦,他抬手掠过被风刮起的鸦羽般乌发,一双凤目横波,直直撞入她眼中:“谢桃花,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武林盟主钟槐天的女儿钟忘言,还是魔教剑尊谢长天的遗孤;我是江湖中人人称羡的醉梦仙子,还是欺师灭祖血洗了钟家满门的邪教魔女?
钟家,爹爹,大娘、二娘、韩婆婆,越城哥哥,越舒哥哥……
一时间熟悉的面容如走马灯般纷杳而来,最后竟无不变成一片淹没了天地的血色。
“谢姑娘,桃花,桃花!”
那人初时还得意洋洋,眼看桃花垂首将这问题喃喃自语了数遍,再抬头时已然是面色潮红,目光散乱,神情欲狂,忙急切切翻进窗子,反手切在她后颈上。
她在狂乱中静下来,一双杏眼撇向他,茫然地看了片刻,才软软地倒下去。
他看着臂弯中女子,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