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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治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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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嘿嘿,谢桃花。”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夜了,她先是觉得冷,那是从胸口被天山凌霄子的寒云掌印伤到的地方不断发散出的寒意,失去了她内力的压制,正在汹涌的席卷她的全身,体内的热量不知道都跑去了哪里,明明是阳春三月的天气,她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寒冬地下的冰窖里。
可比起身上寒毒,更令她无法忍受的却是那声“谢桃花。”
睁开眼,她看见一只跳动的烛火光里,萧千觞换上了一袭华丽的红衣,右手持着一枝桃枝,细幼的枝桠上顶了零零落落的几瓣浅粉,正笑眯眯看着她边自己摇头晃脑。
“谁是……”
甫一张口,她就发现白日里糊在脸上的药膏已经完全板结了,把脸绷得硬邦邦,就像是套上了一层厚厚的面罩,稍一动作就免不了要牵扯到脸颊上的伤口,奇痛无比。
她伸手想要拍掉这些碍事的脸甲,刚要碰到,就听见萧千觞懒洋洋的声音“我要是你,就不会碰它们。”
他晃晃悠悠踱过来,随意地拿那只桃枝在她脸上戳了戳道:“啧啧,眼睛都哭肿了,你个女孩子家,怎么一点不知道爱护自己,脸上那么大的口子,以后还能见人么,一定是嫁不出去了。”
被粗糙的桃枝刮碰到,从她脸上悉悉索索地掉下了些土黄色的碎屑,伴着细微隐隐的香气。
她记得脸上最大的那道伤口,是乍听得那莫大的冤屈时候,越舒哥哥的青冥刀不待她解释,从刀鞘中一跃而出,一招平日里与她拆解得熟练的秋月行天在天空中划出青色的残影,她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乱了分寸,猝不及防间只来得及退了半步,避过了致命的招式,却终于免不了面容被损毁。
这一刀,划破了她的脸颊,也割断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逼迫她只能忘了眼前的惨象,只能远远逃开。
没有料到,大梦醒来,才发现那不是梦,此时被萧千觞所戳穿,就像是一柄刀子直插入到没有痊愈的旧伤口里面去。
“我不姓谢,我姓钟。”不顾伤口刺痛,她硬撑着淡淡开口。
闭上了眼睛,逃避开萧千觞那双充满了探寻和玩味的眼眸,不再理睬脸上凝固的面甲,专心去对抗那一直不断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森森寒意。
大概是感到没趣了,萧千觞把桃枝丢到一旁,改用手去摆弄她露在锦被外的手指。
她受了惊,飞快地把手缩回来,却被他一把拉住:“怎么这么烫!”
哪里烫了,明明应该是冰凉才对,她还想要去反驳,却发现全身的力气都去对抗寒冷了,再说不出话来。
“该死!”
萧千觞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她手腕脉搏处,神色大乱,全没了方才的漫不经心“你脉象怎么这么弱,还乱七八糟的,受了伤还敢用内功!”
真奇怪,他不是号称江湖神医么,白天对她的病情早该了然了才对,怎么现在又一副吃惊的模样。不等她发表意见,他已经侧卧在她身畔,将她轻轻侧转,双手按在了她后心上。
她顿时间大惊,怒喝道“萧千觞你做什么?”
可下一刻,便感觉到一股浑厚之极的暖流自至阳穴活泼泼涌入经脉,挟带着她残存的真气流转至气海,带动她体内原本的内力开始换任脉而缓缓运行并且慢慢疏导着她破碎的脉络。
原来只是疗伤,她放下心来,没想到萧千觞医术出众,内力居然也如此充沛,而且他端正醇厚的内力似乎正是这体内寒毒的克星,一遍遍运功下来,不但疼痛退去,睡意渐渐上涌,最后竟然主动地向温暖的来处,萧千觞的怀里靠去。
迷迷糊糊的,隐约听见耳畔传来不耐烦地抱怨:“臭丫头,我可不是萧千觞!”
武林盟书房外高大的合欢,遮住了夏夜里大半的月色,在雕工精巧繁复的窗棂上投下森森的阴影,仿似噩梦中扭曲跳动的鬼怪,跃跃择人欲嗜。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我问你,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孔子的弟子有子说,孝顺父母的人,长大了也不会做坏事,所以孝顺是人要遵守的最根本的道理。”
稚嫩的童声回应着略带沙哑的问话,穿着粉红坎肩的女童边怯生生地回忆白日里先生说过的道理,边狡猾地跳过了自己还不是很明白的部分。
幸好,问话的人也没有追究下去,反而赞许地点点头,她刚悄悄松了口气,就听见了另外一个更加困难的问题
“那如果一个人的父母做了坏事,他又当如何呢?”
父母做了坏事,父母做了坏事!
“啊啊!!!”
在那一瞬间,桃花以为自己是掉入了无尽的深渊,忍不住尖叫着醒过来,静了静,才发现不过仍然是直挺挺地躺在昨天的那间屋子里,只是身上黏黏的,出了满身的冷汗。
直视着头顶上方石灰略有剥落的屋顶,十年之后,她突然就懂得父亲的意思。
可笑当时她还侧着头,满怀尊敬与向往的天真反问:“爹爹是武林中最大的好人,又不是魔教的妖邪,怎么会做坏事呢?”
父亲当时是笑了笑,笑容隐没在浓重如墨的黑暗中,并不十分真切,她记得那时从阴影里传来的阵阵轻笑,却再也分不清笑声中的是欢愉是欣慰或者是,嘲讽。
“醒了?”
看她尖叫着惊醒过来,就怔怔地发呆,萧千觞手里捧着个药钵,“跺跺”捣着药,随口问。
她转头,看见他又换回了昨天白日里那身朴素的青色长衫,疏朗的脸上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寡淡神气,看起来说声醒了也不过是应尽的客套,其实整副的心神都投入到那只沧蓝色的小小药钵中去了。
然而,看着他那样专注的捣药,桃花却意外的感觉梦中狂澜般的心境随着有规律的捣药声声慢慢地平和下来,想起昨天晚上又被救了一命,更加感激道:“昨晚多谢你,想不到萧神医也是内家的高手。”
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安静地捣药的人不过是听了这平平淡淡一句话,竟然停下来,茫然地看向她:“桃花姑娘,我并不会武。”
心念电转间,桃花轻轻笑了笑,道:“是么,那大概是我病糊涂了,没准是做的梦,萧神医千万勿怪。”
萧千觞也笑了笑,又继续去低头捣药。
桃花装作看向窗外盈盈碧桃,借此转头掩饰着自己惊讶的表情——不会武,昨晚的事或许是梦,但身体中被细细梳缕过的脉络绝对无法作伪,那是被非浸淫此道数十年不可的深厚内力引导着冲刷过各个穴道带来的通畅圆融,按理说,这传功之人该是大损了气力才对。
想到这里,她又偷眼去看萧千觞脸色,只见他容颜依旧如玉,神色亦是一贯的端正清白,看不出究竟有无不同。
这里是离庄,却终究也是江湖,在江湖里,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萧千觞的武功,是不是就是他的秘密?
她心中一惊,倔强地转过头,无论他的秘密是什么,他是不是会武,都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只是走投无路的病人,病好了,就会被逐出这里去——这是离庄的规矩,也是江湖的规矩,非但她不能改变,他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