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漂泊久》图书馆的姚千述

8、九、我们这些对别人充满戒备的成年人，做着让别人不得不对我们戒备的事

　　我没想过有天我会和一个互相怀疑是骗子的人聊了好长一段时间。
　　事情说来也简单：
　　就像前面说的，在沉迷于高泰宇的日子里，我加了群，在群内活跃度很高。同时为他写了文案，写文案的频率也很高。按照那个人后来的说法是：在说了我的年龄、透露了自己的信息后，我的行为就变得不可信。他没有办法想象一个三十多岁高龄实际上快四十岁的女人，会如此没有戒备心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别人，并且会有如此悠闲的时间、如此多的心思去追星。我的文案用的典故虽然一定程度上符合我自称的身份，但这些行为本身完全不符合一个大龄高知女性的日常行为特征。而且，追的是一个不算太红的明星——如果是追华晨宇他就能够理解。因为他本人也是华晨宇的粉丝。
　　华晨宇用自己的音乐和自己的很独立的思维征服了很多人，让年幼的人喜欢，让同龄人钦佩，让大他一些的自叹弗如，让长者心疼，他受众广泛到从几岁的小孩到几十岁的老人都有。可是，高泰宇只是一个纯粹明星，他最大的特点是帅气，他演的基本是偶像剧。他的作品目前为止，除了《无心法师》外，受众并不太广。粉丝提得最多的是《双程》，而《双程》是耽美剧。这样的剧基本吸引的应该是小女生。而我一个中年妇女混在一群小女孩里做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在他的表妹用他电脑上网并且加了我以后，他觉得他必须要好好管管这事。这就是一个直男视角里的故事。
　　而我的视角：
　　有天，泰宇群里有个小女孩在问论文怎么写。我于是问她是毕业论文还是课程论文，是第一次写论文呢还是写论文遇到了瓶颈。原来是要写课程论文。她问我说：怎么抄。原来她是连参考文献的查询途径都不太了解。所以翟天临居然不知道cnki某种程度上还真的……不是个别现象。翟天临翻车是贰零一九年二月份，这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用自己的知名度很好的普及了一下大学学习的一个基本常识。但是此次毕业论文查重让所有待毕业的小朋友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这方面的贡献远比他作为一个演员对社会的贡献要高得多。
　　但当时是2018年，小女孩不知道cnki还是可以理解的。她们学校据她说没买cnki.真假就不知道了。教了一下免费的论文怎么查询和获得，她也不太会。但是她很焦急。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说第二天要交，她一个字没写。
　　叹了口气。想想当初我们读书的时候，第一次写论文也不是太有概念。多少人读到研究生也不见得对自己的专业的研究现状有了解，一个才第一次写论文的小孩能指望她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东西。先来一篇，掌握一下写论文的基本步骤就行了。
　　所以不如干脆就直接问她要了题目。顺手帮她搜了论文。告诉她：你参考下别人的框架和思路，综合一下各家的说法。引用的时候标出来一下。可以算是初步尝试怎么写东西。
　　过程还是相当愉快的。因为，我发现小女孩其实很有些小聪明，甚至应该比我更上道。第一步就直接抄了几个标题，我们稍微修改了下，调整了顺序，定了框架。两三个小时候之后，她就“借鉴”出了一篇论文。虽然她可能对“查重”这个词没概念，但她居然还知道改换字句，不让人家看出来抄得那么明显。比我们当年聪明好多呀。老阿姨真的忍不住心中感慨。
　　因为要传文件和私聊，聊到后面就放松了，透露了自己在新浪上的名称，再到后面大致讲了自己的工作。毕竟小姑娘嘴太甜了，帮了她的忙，她真的一个劲夸，虽然知道她夸张了，可是架不住我还是被虚荣心控制了，跟她讲了自己在做的一些事。在为高泰宇写文案的时候，我为自己找了一个非常高大上和正当的理由：我在做阅读推广，我在体验和了解这一代年轻人的思维和价值取向，并且同时让他们感受到传统文化的魅力，知道阅读的重要性——咳咳，用我三脚猫的填词写古诗的能力……说起来有点心虚，可是，作为一个小透明，我为高泰宇填的词在超话里点击率还不算低的呢。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比较自然。只除了，她用的□□性别写的是“男”，名字叫“凌轩宇”。凌轩宇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呀。
　　我后来想起来：“哎，凌轩宇是不是一个明星的名字？”
　　“是呀。”她在那边笑。
　　“你是他粉丝？”
　　“哎呀，姐姐你说什么呢。我是泰宇的粉丝呀。”
　　所以你用一个明星的名字做网名，加另一个明星的粉丝群，不是，我看了下，头像看起来挺帅啊，不会是凌轩宇本人的照片吧？我百度了下，翻了好久，还真的在凌轩宇名下翻出了类似角度的照片。
　　“所以你用凌轩宇的名字和头像，加了高泰宇的粉丝群？你这是在扎高泰宇的心还是凌轩宇的心呀？”我想起我们经常在高泰宇的群里说的一句话：“爬墙没有关系的，只要爬了墙还记得回来，就还是好情敌。”——真的不怪我们，他本来人气就不高，还成天玩失踪。没有新的东西可谈，群里大家花痴的照片来去就是那几十张。你进过华晨宇的群吗？一天美图刷到你整个人要飞起。只要几分钟没看手机，就可能一两百条聊天记录过去。绝对不是泰宇群里每天几句话，爆发时期也就是一两百句顶天，一年还爆发不了三四回那种状况。所以一定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一个可能的粉丝都不放过。不然也太寂寞了。
　　群里还真的不时有人顶着别的明星的头像在里头混着。如果不小心提到别的明星，管理员会压着火气警告：“这是高泰宇群。”嗯，好的。话题拉回来还是好情敌。
　　“你不也是用的华晨宇的头像吗？”她反问我。
　　“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原来特别喜欢高泰宇，后来听了华晨宇的歌，感觉他好棒，好可爱。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头像，那天看这张挺不错的。就顺便换一个。”
　　于是顶着华晨宇头像的我，和顶着凌轩宇头像的她在高泰宇粉丝群里相遇并聊起来了。
　　“华晨宇的歌真的挺好听的。比较颓废的时候去听‘拆弹专家’，整个人会开心。”
　　“我懂，有人和你一样喜欢听华晨宇的歌。”她说。
　　“凌轩宇也挺好看的。”我顺便夸了夸她的头像礼尚往来。
　　“还是高泰宇好看吧。”她说。
　　矛盾的小妹子，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高泰宇头像？
　　我以为我们的接触就基本上就此终结。因为说实话，混粉圈久了，很容易发现，可能大家除了共同喜欢一个明星之外，也许并没有其他更多的共同点。一帮粉丝还经常内斗呢。
　　要聊天，其实也是不容易的。
　　我在里头应该属于超高龄的了。不管我本身说话和行为多么幼稚，成长环境基本上决定了我们之间必然存在的鸿沟。除了共同喜欢的那一个明星之外，我们童年的回忆，喜欢吃的零食、现在关心的问题都不会有太大的交集。
　　所以我没想过有一天这个网名叫“凌轩宇”的头像半夜会小窗我：“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我翻了聊天记录，认真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谁。“怎么了？”我问。“大半夜的，不睡吗？”
　　“心情不是太好。”
　　“遇到什么事了吗？”我问。对方许久没回答。有时候也许就是这样吧，你遇到一些事，想要跟人讲，可是想想，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样讲。何况我们是陌生人。“你下线了？那这样的话，早点休息啦。晚安。”点完就继续刷知乎。瞄了眼□□，发现她再次给我发了信息。问我在不在。
　　“怎么了呢？”我问。
　　“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刚想打进去说泰宇，对方已经发过来新的消息。“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怎么办？”应该只是想倾诉吧。
　　“你怎么办呢？”她等不到回答。点了个晃动。
　　“换个人喜欢啊。”我说。
　　“有那么容易吗？有那么容易我怎么会找你说话。”
　　“不容易啊。我上段感情，花了四五年才走出来。”
　　“这么可怕吗？”
　　“太可怕了。青春太宝贵了。幸好你年纪小，可以慢慢的看你喜欢的人。但也不要这样浪费时间。”
　　“我喜欢我们班的班长。但是，他喜欢学习委员。我也不是说她不好，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呢？我挺好看的。”
　　真是个直白的——小姑娘还是男孩子？因为群里有男粉。“你多大呀？”
　　“我十四。”
　　“十四吗？上次你写课程论文，应该是大学才需要吧？”
　　“上次是帮我表姐问的。后来表姐借了我的Q。”
　　“你是女孩子？你□□上填的是男。”
　　“哦。你等下，这个是马甲。我换个Q加你。”很快，群里另外一个账号发了好友申请。
　　忍不住点进她空间里看。如果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是她，那真的挺好看的。“你空间里照片是你吗？是好看的呀。”
　　“那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你们都是花一样的年龄，都是很漂亮的花，有人喜欢这朵，有人喜欢那朵。很正常。”
　　“那为什么不是我呢？”
　　对啊，“为什么不是我呢？”我很多时候也在问这个问题。某些事，为什么不是我呢？某些事，为什么偏是我呢？
　　“你是想跟我说各花入各眼吗？”她又问。
　　“我以前有几年，很喜欢模仿杂志写文章。那个时候，是情感散文很流行的时候。我在空间发了很多。也挺受朋友欢迎的。然后有天，有个朋友来找我。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没有选她。”
　　“那你怎么跟她说呢？”
　　“她其实那个时候结婚了。”
　　“啊？结了婚的老女人？”
　　“没有很老，就是结婚了而已。但是她喜欢那个男人喜欢到无法自拔。如果那个男人能接受她，她真的敢离婚。”
　　“那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啊。熬着，忍着。”
　　“你们真怂。你什么也帮不了她。”
　　“你说对了。我真的什么也帮不了。前后大概有几十个女孩子问过我感情的问题，我每次都很没有悬念的辜负她们的信任，什么也帮不了她们。”
　　“你是想说你现在也帮不了我吗？你嫌我烦。”
　　“不是。我当时努力安慰她们，陪她们聊。我当时一直不明白，怎么就走不出来呢？我曾经陪一个被悔婚的朋友聊了半年。每天，她在跟我诉苦。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是那样。”
　　“半年？真的半年？要那么久。”
　　“其实比这还久。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我自己被人悔婚。我整整三四年出不来。当时去医院鉴定是中度抑郁。”
　　“你说真的吗？”
　　“真的呀。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人的悲苦是别人不能替代的。有些苦必须自己熬。那几年，别人跟我说什么对我都不太有意义。我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听不进去。所以我现在真的也不知道，我能帮到你一些什么。如果你想说，我倒是愿意听，或者你想听什么，我给你讲。”
　　“你不是废话吗？我最想听的当然是他喜欢我，有一天他会发现他眼瞎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果你能够搞好你的学习，然后又不熬夜影响你的颜值的话。”
　　“我就知道你们大人又说学习。”
　　“不是，我是这样合理的推测：学习委员，应该是学习比较好。然后，我感觉，班里担任学习委员或者班长的女生对男孩子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你没有看过《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2011年的。”哦，她不一定看过，那时候她还小。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真的老古董啊，阿姨。那时我才6岁呢。”她说。
　　阿姨就阿姨吧。“哎呀，反正我大致跟你说一下就是这个意思：男孩子其实在读书阶段是容易对成绩好的女孩子有幻想的。至少你喜欢的这个人有可能是这样吧。”
　　“那我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这样子你反正不吃亏呀。你学习好了，你升学就顺利。你顺利了，以后你就能遇到更多更好的男生，就算不是他，也有别人啊。再说，人都是很贱的呀。你现在对他黏黏糊糊的，在乎得不行，他会更加不在乎你，说不定觉得你烦。你要是一心扑在学习上，顺便打扮好，对他根本就不搭理，他就很有可能未来会关注你呀。”
　　“是这样的吗？”
　　“是不是那反正你最后也不吃亏呀。听我的话，认真学习，好学校好看的男生才多。智商高、自制力又好的男生，颜值才能维持得久。学习不好的男生，就算曾经长得帅，很快也会因为审美跟不上变得油腻。他们不耐看。”
　　“你骗人，泰宇学习也不好。”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可真的会举例子。“你就光知道泰宇学习不好，你没听他同学说他虽然学习不好，但是学习很认真吗？而且他是去琴行教过吉他的。他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而且他是明星，有其他的东西加成。你难道不要学有所成有点可以秒杀别人的特长？我朋友说过，清华北大的学霸男，真的帅哥特别多。再不济，它离北影那块也近呀。刘昊然、易烊千玺、王俊凯、王源、白敬亭、魏大勋……北京啥没有啊，那里有全国最美好的男色。”
　　“你真肤浅。色女人。”她吐槽。
　　口是心非。“你不色，你是最单纯的。你喜欢高泰宇什么？你是了解他的个性还是熟悉他的为人？你还不是喜欢他的脸。”
　　“我喜欢《双程》里的大boss。”
　　“你去了北京，去了北大清华你就可以看真正的大boss。要看多少有多少。”
　　“这跟交男朋友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呀。你喜欢的男生帅吗？”
　　“有点清秀。有点帅。”
　　“比高泰宇帅吗？”
　　“没有。他们不能比啊，一个是明星，一个不是。但他是真的好看。”
　　“哦，脸是爹妈给的没办法。高泰宇有187他有吗？”
　　“他还没到那个年龄啊。还能长的。他现在也一七几了。”她说。
　　“好，就算他未来能长到一八几吧。高泰宇有自己开的公司，他有吗？”
　　“他还小呢。泰宇是小才的呀。”
　　“不要站真人cp。我就问你觉得他以后会有吗？”
　　“不知道。但他成绩好呀。他也可能冲清华北大的。”
　　“他也可能冲清华北大，那你还不努力。我告诉你，你要是进了清华，你就掉进了帅哥窝里。随便捞一个，就是潜力股。真的。就算不是霸道总裁，也有其他的。那里面女生又少，你进去以后竞争就没那么激烈了。想想被几个各有特色的帅哥围绕的画面。你眼光放长远点。”
　　“你是什么人啊，你说话那么奇怪。我是跟你讲失恋的事呢。”
　　“我们老年人就是这样看待问题的呀。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怎么办？无非就是两个办法嘛：变成他想高攀的或者见见其他比他更好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你确定？早点睡了。摸摸你的良心你再说说看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比他更好的。”
　　“除了他我不喜欢其他人。”
　　“呸，小孩没见过世面瞎说话。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喜不喜欢到时再说。早点睡觉。”
　　也不知道这番说教有没有用。我尽力了。其实我觉得我说得挺好的。当年，我如果在她这个年纪有人跟我说这样一番话，也许我就努力考北京了。清华北大，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真的不善于劝人。曾经社交焦虑症的我，没有成功恋爱经验的在感情路上一路被打脸的我，居然充当人家的情感导师，未免太托大了。

　　这大道理是我肺腑之言，这姑娘听了什么感受，不得而知。我曾希望在那个年龄，有一天，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

　　……这一聊，这个故事终于不是我的独角戏，而有机会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言情小说。是的，红娘上线了，该死的男主他终于要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