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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才过正午时分,便落起微雨来。艳阳却又未收,晴空落雨,实乃难得的奇景。

      北堂两父子各持雕弓立在檐下,命家下人就在当庭摆下箭牌,互较箭术。北堂雍先发一支,正中靶心,展颜笑道:“哪个输了,今天饭后罚洗全家杯箸。”

      北堂蛮拉开步子,一字齐肩,不慌不忙按弦矢发。“夺”的一声,亦中。他补上一句,道:“除了洗碗,还有被褥,敢不敢赌?”

      北堂雍更不答话,接着双箭连发,均都中的。他这连珠箭术,百步穿杨的神技,于当年演武场内力压群雄,一举夺魁。刻下小露一手,不过是与儿子戏耍戏耍罢了。北堂蛮心下暗自赞叹,倒也未露怯意,挽弓凝神,第一支,竟透牌而过,射个对穿。北堂雍当即拍手,赞个“好!”字。第二箭,就在将发未发之际,骤听有人报道,“老爷,乐家夫人娘子来了。”

      他心中一慌,手指一滑,劲矢脱靶而出,嗖的径奔旁侧弯腰修剪花枝的苍头而去。那人吓得急忙缩臀,幸好未中,骇出一身冷汗。北堂雍哈哈大笑,临走不忘揶揄儿子,道:“记得洗碗。”

      他随父亲来至厅上,果见乐家夫人正同他娘拉手寒暄。丰采悄立身畔,脂粉未施,一身极素的衣裙,头上也未簪花带朵,便似莲开静室,别有种娴雅恬淡。他心中虽越瞧越觉得好看,然转念一想那天她俏脸生愠,口中三分嗔怒三分怨怼的说“天底下男人死光了我也不嫁你!”,便五味杂陈,很不好受。他却并不知自己是在吃醋,只道因为被伤了面子,所以不忿。忽见她目光向自己这边投来,无措中反故作骄傲,公然不理。

      丰采先时瞄他一眼,见他不理,只当他眼神差没瞧见。于是又再连使眼色,哪想这混蛋得了便宜就卖起乖来。眼睛直盯着墙上一只结网的蜘蛛,瞧得动也不动。她本是为寻他而来,今天若错过时机,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一面。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厚着脸皮低头轻嗽两声。她声音尽管轻,然而三位亲家哪个不将这些情态瞧在眼里?两位夫人都暗笑不已。

      北堂雍忍住笑意,便道:“侄女想是方才着了风寒,不如先至后边稍歇片刻。让这小子领你过去。”

      这下正合丰采心意,立时福了一福,道:“谢世伯疼爱,那就麻烦兄长啦。”

      北堂蛮淡淡道:“知道麻烦还找麻烦。”

      北堂雍脸色登时一沉,“你小子嘟囔什么?”

      “没有嘟囔,请跟我来吧。”

      他这话三分讥诮,三分骄矜,还有三分欲盖弥彰的醋味。丰采白他一眼,暗道:你酸不酸呢!成日家就这副德性,将来会有姑娘喜欢你才是天大的怪事。

      两人各怀心事。来到廊上,丰采将他袍袖轻轻一拉,悄声道:“我有两句话要跟你说。”

      北堂蛮冷哼一声,双手抱胸,转过头来,“说。”

      丰采暗骂:你老人家还真够大爷的啊!这架势倒像我欠了你多少钱一般。她毕竟有求于人,只好暂且忍耐,平心静气道:“我想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她小心翼翼道:“可不可以请你去向世伯把咱们的婚约给……退了?”

      北堂蛮目瞪口呆,半晌未曾回过神来。他与这丫头口角归口角,然再怎样不愉,亲事乃双方父母做主,且自小一直念叨到大,在他心中便是天经地义一般。突听她要退婚,能不似当头棒喝?

      他愕然道,“弄了半天你不是来给我道歉的啊?”

      丰采莫名其妙,道:“道歉?我为何要向你道歉?别将话头岔开。你若觉不便,那我去说也是一样。”

      北堂蛮听了这话,方才明白她并非开玩笑,乃是讲真的,胸口登时一片冰凉。仍还不肯死心,傻傻试探道:“你可想清楚了?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她颔首,神色少有的郑重,字斟句酌说道:“嗯,我想得十分清楚明白。咱们自幼虽一同长大,一处玩耍,你这人脾气有些不好,可我知晓你为人是不错的。你时时照顾我,只嘴上不承认罢了。不过咱们之间,素来只有兄妹之情朋友之谊,却没有过男……那个……男女之情。我很是敬重你,也不想少了你这个兄长和朋友来着。可婚姻之事是一生一世的,终不能勉强。正因我想得明白,所以才会提出这等唐突之请。”

      说着,她又深施一礼,“请成全。”

      他脸色难看到极点,手背青筋直暴。他不吭声,丰采便也不起身,两人僵持,一时廊下寂静。

      北堂蛮低喝一声,一拳砸在柱上,指节上立时渗血。丰采心下歉疚,叹道:“你别这样……”

      他理也不理,转头大步流星径自去了。丢下丰采一个,思忖:这意思是应了还是没应呢?唉,此事果然阻碍重重哪。

      乐丰采心绪低落。就连那时时在她跟前晃荡的黑影妖怪似也对她倍加嘲讽。丰采自幼年时于园中遇见它后,那怪物便似跟定她了。初时她尚觉害怕,夜里不敢独眠。后那妖物只立在旁侧,并没如何作怪。然想赶却是赶它不走,设坛做法符水下咒,皆无尺寸之功。渐渐时候长了,她便也习惯这怪物倏忽即来,倏忽即去。不知是她错觉还是怎的,近些时候眼中所见,它体形在变大。先时不过一人来高,近来长到直与屋顶横梁看齐,手臂亦长了许多。

      丰采自有记忆时候起,已常与许多奇形怪物打交道。因事涉神怪,不便与同龄孩子去讲,有次说漏了嘴,被父亲知晓。本道父亲会责怪自己胡言乱语,不想他却反将她带到房内,自木屉底下抽出一卷画轴。

      她心说,这什么图?秘得这般好?铺展开来,则大失所望。既不是什么倾国美人,更不是什么河图洛书。画上所绘不过是个额头略凸,三绺长髯,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老头儿。

      乐家翁和声问,“可认得他么?”

      丰采看了一回,摇头照实答道:“不认得。”

      “他便是咱们这一宗族久远以前的先代祖师爷。汉时从壶公入山学仙的汝南费长房。”

      丰采双目一亮,立道:“啊?《后汉书方术列传》确有载过这么个人。据传妙手回春,有驱策神鬼之能,日行千里之术。后因涉葛水时杖符丢失为众鬼所杀。这些不过巫祀之言,哪会真有其人?”

      “倒不是为父胡乱附会,你太爷爷在生时亦乃游历五湖四海,世外仙山的方外人。医术通神,更能断人休咎,颇擅风鉴一道。我小时候他便给我瞧过相,说我禄命薄而福泽厚,有子孙运。还说我血脉中并没习仙术的天分,不过我若有后,则天纵奇才。看来此话应在你的身上。你太爷爷他毕生所学,皆得自祖传,追根溯源,咱们先祖在汉代便已拜在这位费祖师爷的门下啦。”

      丰采听他说的严肃,不似玩笑模样,不禁道:“这么说,我能瞧见那些东西,也并不奇怪了?太爷爷既说我有些天分,那我岂非也能驱役小鬼?太爷爷所学的秘传典籍爹爹放在哪里?我想瞧瞧。”

      家翁面露难色,吞吐半晌,方才尴尬道:“呃……这个嘛,不巧得很。早年家中尚潦倒时,有回夜半我忽然闹起肚子,出来如厕,慌张中却未取纸。叫你娘去取时,她摸黑不曾瞧明白,便将书册撕下泰半,给我……给我拿去……”

      “爹爹!你可真成!”丰采哭笑不得,“那剩下的哪?总还有那么点儿没遭你们荼毒的吧?”

      “有是有,不过那册子本来就薄,便剩也不曾剩下多少。”

      他翻来翻去,翻了半天光景,才翻出几页发黄的残纸,上边写了些小儿涂鸦般鬼画符的蚯蚓文。丰采不知为何,见了这几页纸,就很有熟悉之感。后时时带在身边,自去找些古籍钻研琢磨。虽学出来不过是些没人引导,三脚猫的左道方术。可也已远远胜过那游方的僧道骗徒。尽管没本事驱神拘鬼,趋吉避凶的小伎俩倒也会些。

      加之她目力敏锐,上下观阴阳两界。因此平素愈发喜爱论些玄怪诡秘的事情。夫人总说女孩子家的,少说这些为妙,莫要五迷三道才好。丰采怕将真相说出,反叫家慈忧心,索性瞒过不提。乐家翁见她自得其乐,亦在这上边不加约束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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