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异闻》井上三尺

15、第 15 章

　　忆当初：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不觉恍惚又是一年。遥记去年七夕“女儿节”，穿针乞巧，锦盒投蛛，末后丰采又约了闺中蜜友，几位少女结伴出行。大车恰过白沐宅前。有人便笑道：“丰采，快瞧，白家公子拜魁星呢！”

　　原来七夕习俗，这天供奉瓜果拜魁星，可佑考运亨通。丰采听说白沐在祭拜，便撩起车帘凑近来瞧。果见庭院内花花绿绿，照例晒满了衣服及藏书，一阵风过，翩然起舞。白沐礼毕，拂衣而起，无巧不巧，两人目光正好撞上。白沐傻傻一笑，脸上泛红，忙别开头去，引得车中少女们又是一阵哄笑。这个问“他瞧谁呢？”那个说“必是在瞧你罢？”又说“才不是才不是！我哪有如此好运气。我看是在瞧你。”大家嬉笑不止，闹做一团。

　　彼时丰采还未向人透露过两人已芳心互许，故意与她们一处笑闹，以掩内心悸动。可总有两分忐忑，怕人瞧出破绽。禁不住又往窗外多望一眼。

　　这一眼，车已驰过门庭，只望见他雪白的衣衫混在雪白的书页当中，微微扬起。以及一点点温和且柔淡的笑意。

　　那一刻，丰采呼吸是慢的。

　　还微热。

　　觅着旧时道路，来到昔日故地，触景难免生情。

　　到得门上，白老夫人听说她登门造访，神色自然不悦，并不往屋中让，只淡然询问所来何故？丰采知晓老夫人疼儿子，对于自己喜宴逃婚一事，心结难解，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肃容柔声道：“丰采自知无颜再见伯母，今日登门，便是为着上次的事特来向伯母，向白家兄长真心致歉。临场变卦，是为狂妄，事后悔婚，是为失信。种种举动，皆是我的过错。我也自知伯母决然无法原谅，然而为情为理，丰采于心难安。请伯母受丰采一拜。”

　　她郑重将话明明白白说完，深深拜下。白老夫人手拄拐杖，听罢后，忽然想到她平素的乖巧伶俐，孝顺懂事及许多好处来。好生一个媳妇，到底还是与己无缘，也不免眼圈略有发红，颔首苦笑道，“乐家小娘子，请起来吧。论情，我那过世的亡夫，还曾受过你父辈照拂。咱们做不成婆媳，这一层恩义总还尚在。”

　　乐丰采见她言语上有了些回转的意思，便委婉说出来意，想与白沐见上一见。

　　白老夫人一愕，即道：“方才北堂家公子来过，说是你有几句话，要他代为转达。沐儿便随他出去了。”

　　丰采听说，大吃一惊，暗忖：不是叫他不要轻举妄动么？他怎瞒着我私下找来了？

　　“他们往哪里去了？”

　　她一听说白沐同着北堂蛮走，便有不祥预感。丰采照着老夫人指告一路寻找，幸得路上逢着熟人，说两个大男人往南边去了。又说北堂家的少爷气色不大好，要揍人的神情。而白家公子却是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丰采坐着自家马车，向南再行数武，便是近郊地带。这一片地界儿时他们常来游玩踏青，如今生了许多齐腰野草。土丘上有个光秃秃破旧凉亭，亭上似是有人。虽瞧不大分明，丰采仍命车夫驾车先回家宅，自己独自一人向亭上步来。

　　白沐随在北堂蛮身后，腹内未免狐疑。这人自方才说“有话与你一谈”时，目光便有些闪烁。不过转念一想，他们两人本就互相瞧对方很不顺眼，会觉古怪似乎也属寻常。

　　一路之上，白沐数次想要开口询问。然每每刚想开口，便感一阵无形压力生生将他话语给逼了回去。北堂蛮更不回头，亦不理会他，半路上渐渐加快脚步。

　　白沐不似他脚快，走没上一里路便气喘起来，只好说道：“北堂兄……稍……稍等一下，在下……跟……跟不上了。”

　　北堂蛮猛然止步，白沐一个不防，撞在他背后，鼻子几乎撞平。他好不尴尬，急忙退开两步。却听对方冷笑数声，道：“阿央，一世不见，别来无恙？”

　　白沐乍听这不着边际之语，怔怔道：“阿央是谁？”

　　北堂蛮立时翻脸，直勾勾盯着他，目光冷凝如刀，一手按在腰后，说道：“现在算来，究竟多少年，我也记不清了。可是那天你对我说过的话，我可从来都没有忘记。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言犹在耳。”

　　“……我倒情实不记得我有对你说过什么。”

　　“你说，‘我一天也没有喜欢过你，一刻也没有喜欢过你。只是见到你的模样，都厌恶至极。’”

　　白沐努力回想，可怎么也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等重话。更觉这“一天也没喜欢过”及“一刻也没喜欢过”出自个大男人之口，既肉麻，又诡异。自己再怎么糊涂，也断不会花痴到对他讲出这等话语来。

　　莫非这人发了疯了？

　　想到这里，就有两份微惧。况且对方步步近逼，北堂蛮神色确有癫狂之意，目中凶光毕露。白沐个子不及他高大，身手不及他厉害，若动起手来，怕只有抱头挨揍的份。他心念疾转，暗忖：他若当真有疯病，我刻下不可与他一般见识，只可先跟他周旋敷衍，然后再想脱身之计。

　　当下干咳一声，硬着头皮说道：“那个……在下与世兄素无往来，谈不上相识。或者其中有些误会也说不定。”

　　不等他一句说完，北堂蛮早拔刀插入木柱，刀口距他左颊不过半寸。听他沉声喝道：“我说记得，便是记得！”

　　白沐哪有见过这种阵仗，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忙道：“你说是，便是吧……”

　　北堂蛮哂道：“你瞧着我，对了，就这么瞧着我，不要眨眼。我要对你说的是，好好记住我的模样，千万别忘记……”

　　话音未落，白沐眼前一花，咽喉发冷，眨了眨眼。手指不由自主向脖颈摸去。

　　却听北堂蛮口中喃喃有辞，一手挡下他腕子，冲他一哂。

　　他眼前发昏，只感天旋地转，身子向后便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