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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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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隐……”
来人将她安放在城郊的一株树下,手终是无奈地拂开她耳边的鬓发。
危急之间,马蹄上的烙铁在她额角擦出一道血痕,粗糙而略带薄茧的大手触到那块皮肤时,宁澜感到辛辣的刺痛。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何隐的手停伫在她鬓边,没有了接下去的动作。半晌,宁澜开口道:“……皇储……他死了吗?”
“没!”他攥紧拳,将随身的长剑插进泥土里。“只差那么一点点就……”
她分明听出了他言语间的不甘和落寞,那种寂寞隐忍、痛苦煎熬的滋味,她又何尝不知?
蓦然间,平生出一种相惜之情。
宁澜走上前去,轻抚剑身的斑驳锈迹,怅然到:“你的佩剑旧了……”
没有察觉到何隐双瞳中闪动着的异样神色,她续道:“你与储君温律究竟有何仇怨?”
闻言,年轻男子墨漆一点的眸子黯淡下去,秋风微凉,吹乱了他结束在头顶的一股黑发。
他遥望远方,薄雾里依旧是那森森皇城、朱墙碧瓦。
“兹有苏氏小姐落蕊,年方十五,淑慧有德,今承储君旨意,纳为侧妃,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翡翠屏风一件,碧玉如意一柄,钦此——”
他护送少女游湖归来,未进院子,听到的却是她要入宫为妃的消息。
少女清澈的杏眸里第一次漫过略显沉重的忧伤,她并未多言,悄然走进了屋子。
余下半日,他胸中沉郁,护院时心不在焉,目光久久凝注着那扇窗子。
苏府绣阁有一扇西向的雕花窗,彼时他习完武放下剑,少女的纤手恰好推开一川潇湘云水。
意气风发的少年忘记向小姐行礼,她全然不恼,说话都是怯生生的。
“你……可以让我出去吗?”
“何隐只得老爷吩咐,看护小姐不得离开这绣阁。”
少女秀眉微蹙,凭立在窗前好一会儿,瘦削的身子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他心下不忍,便道:“小姐需要什么物事,交待下人采买便是。”
苏小姐没有答话,口中喃喃道:“上元佳节,本想看看那街市花灯,是否真如诗句里说的一般美妙……”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他紧跟在少女身后,穿过苏堤上嬉闹的人群、绚烂的烟火。
“二位,来猜个灯谜吧!”
少女欣然撕下谜笺,蝇头小楷书着一联诗句:“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
她极认真地想了许久,他终是不耐烦地代她答道:“是剑。”
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
便是那般锋芒毕露的少年意气,一如他环住她的纤腰,带她离开那小小的雕花绣阁。
“你的佩剑旧了……”少女自店家处接过一柄铁剑,怎奈剑身太沉,兀自坠落下去。他反手抄住,七尺长剑以玄铁打造,锃亮的霜刃透映满街灯火。
二人相视一笑。
曾经最快乐的光阴,是他在苏府护卫,遇见及笄之年的苏落蕊小姐。
只要她推开那扇窗,他便会陪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看香山红叶,峨嵋云海,西湖风光……
他决计想不到,西子湖畔一别,竟成永诀。
他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她死。
“温律那个禽兽,竟将落蕊凌辱残害!”他的额头青筋暴起,一拳狠狠砸向树干,落叶纷舞。“我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有生之年,必杀之而后快!”
他神情激动,恍觉失态,宁澜却静静地听完,对上他的目光,有些局促地垂下头去。
他忽然想起一事,脱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宁澜。”
“嗯,宁姑娘,金陵城不宜久留,姑娘还是早些出城去罢。”他伸手入怀,取出些碎银两交与宁澜,无意间碰到她冰凉的手心,眉间漫上几缕难言的歉意。
他反手将她的素手握入掌中,郑重道:“宁澜,若我办完了那件大事还有命在,我会去找你。”
说罢,他将剑挂在腰间,施展轻功,身影片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