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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乐秘闻 ...

  •   时月风并不准备将这件事讲给弟子们听。本就不足为外人道,且人世倏忽百年,不必让他们为自己师父这一桩并不有趣的陈年旧事伤心劳神。秋渊已远远领着换上一身月白袍子的兰生走过来,冬信也手脚飞快地换了衣服,出现在屋门口,时月风嘴唇不动,以灵力将腹语逼成一线,悄悄传到秋渊耳边:“他问啥了没?”

      “问了。”秋渊同样以传音入密之法回他,“这里是哪,我们是谁,现在多久之类,我都糊弄过去了。师傅要诓人,弟子岂敢僭越。”他仗着自己走在前面,兰生看不到,冲时月风使个眼色,“我刚刚又以灵力试探,他已经无法抵挡我的探查,但我看不出他的境界。这看上去不像傀儡啊?”

      “油嘴滑舌,不过也还是聪明。待为师大展身手,来看看他有几分底子。”时月风回他一句,撤了灵力,冲兰生极谦和温润地一笑:“衣服可还合身?”

      “还好,多谢阁下好意。”兰生打量着他,“阁下是修行人?”

      “学过一点,会几手小法术,些须赚些钱,哎,不足为道,不足为道。”时月风跟他勾肩搭背,兰生微微一动,没挣扎开,时月风恍若未觉,继续笑,“来来来,我去镇上招待先生酒席。先生可有些什么问题,我愿倾尽全力为先生解答。”

      与此同时,冬信与秋渊耳中都听见他的传音:“混沌中期,经脉通透,灵气精纯,但运行散乱无章,连护身灵力都不晓得放……就算是傀儡,也不至于如此乱来。我看有点蹊跷。”

      这就怪了。世间修行依天地之法,分九境界,聚气、化灵、混沌、生光、初分、通灵、天心、化境、通神。如此看来,混沌比化灵高一等,连化灵前期的冬信都知道如何收放运转护身灵力,而兰生的护身灵力不仅没有自行运转,现在居然连放都没放出来,当真可疑得紧。

      三双眼睛一同盯在兰生身上,上下扫视。他又挣一挣,没挣开,只得无奈同时月风叹了口气:“我身体略有不适,还请阁下松手,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时月风嘿嘿一笑,走了几步,一手推开院门,“走了。”

      看见三个人纷纷唤出自家灵器,两剑一刀悬空,兰生一愣,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惊讶与歆羡自面上极快掠过。他左右看看:“仙家法度,果然不同寻常。”

      “寻常罢了,我这点小手段不值一看。”时月风伸指一弹,那把泛着暗沉青光的长剑叮一声轻响,便长大成一臂多宽的巨剑。他盘腿坐上去,冲兰生招招手,“青水剑,先生请。”

      兰生也不推辞,一揽袍尾便坐上去,四人一同启程。日毒风热,时月风以术扬出一片稀薄云雾,聊以解暑,秋渊冬信跟在云尾巴里慢慢飞着,听前面时月风同兰生胡天胡地掰扯:“我观先生亦是仙家中人,怎么看起来竟然这般惊讶?”

      “啊?”兰生啼笑皆非,只摇头道,“阁下想必看差了。我少时曾偶遇高人,被判资质奇差,不堪论道,只吃过几颗强身健体的丹药便作罢,哪谈什么仙家人家。”

      资质奇差?不曾修道?只吃过几颗丹药?秋渊身影抖了一抖,低下头,冬信以手掩面,只觉心中悲愤: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还真是自谦过分。没有天分,还光靠吃就能堆上混沌中期,要么是某派掌门或长老亲生子女,出生起便有许多灵丹妙药唾手可得,要么是家中巨富,用钱也能买到上好仙丹,且对此所花去的大量财富毫不在意。

      再反观九年来安于贫困,好吃懒做,境界只有化灵前期的自己,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但若是假的,那自然就另当别论。时月风将怀疑的神情掩得很好,他点点头,语气如常:“我观先生经脉通达,原来是走了眼,并非同道中人。不过先生资质并不差,若乐意,我可为先生介绍有意收徒的门派。”

      “多谢阁下好意。”兰生垂下眼睛,“只是我尚有俗事未了,便不劳费心。为此我倒有几个问题,想向阁下请教一二。”

      “好说,好说。”

      “敢问阁下名姓与师承?此地又是何处?”

      “一介散人,何足挂齿。”时月风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地方嘛,就是赤骨原,极北区区不毛之地,看起来与先生着实不搭调。不知先生籍贯何处?”

      “赤骨原?”兰生看他一眼,若有所思,“我是毕云郡人,这可离得远。”

      “那等富庶之地啊。”时月风摇头作叹惋状,“先生梦中曾言要往北地去,又称此地为海蝶原,倒要请先生赐教背井离乡来往此地的缘由了。”

      “阁下又说笑了。我并无往北之心,也不知赤骨原有别名。只是眼一闭,一睁,都不知发生何事。”兰生苦笑,“我倒想知道……”他说到一半截住话头,微微阖上眼睛,又睁开,神色平静地换了个话题,“家父曾留给我一块蛟状血玉佩,为传家之宝,我时时随身携带,不敢不注意。奈何此番遭劫,我醒来时玉佩已失,阁下若是见过它,还望不吝赐回。”

      “哎呀,这我却未曾见到。”时月风一脸忧愁,“想必是遗落于某处了吧。待用过午饭,若先生愿意,我可为先生于赤骨原上寻找一二。”

      “那便有劳先生了。”兰生颔首,“说起来,如今是什么时候?”

      “冬月十五。”

      “冬月十五?”兰生沉吟不语,片刻抬头,“这几个月来,多谢阁下费心。等我回家,必有重谢。”

      “几个月?”时月风眼睛睁得老大,“先生想得差了,可不是这个数啊。”

      “……”兰生盯了他好一会儿,忽而苦笑,“算了,我早该料到。”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现今是长乐几年?”

      “长乐?”这个词一出口,时月风几乎见了鬼一般惊跳起来。兰生差些从剑上摔下去,好不容易坐稳,看着时月风的眼里并无谴责,反而都是讶异与凝重:“已经改元了?”

      时月风收起之前面上一直挂着的轻佻笑意:“长乐,是八十七年前,敬帝登基时所改的年号。”他沉沉看进兰生的眼睛,“我因为某些事,比较关注当朝动向,所以记得长乐四年一桩旧事。”

      或许是因为依旧虚弱,兰生面上毫无血色。他扬起嘴角,赞道:“阁下记得不错。可惜我久睡才醒,不记得这许多。”

      “无妨,我记得。”时月风紧紧盯着他,“兰生于谷,亦生于汀,所谓谷汀,即为兰生。我恰巧记得,敬帝之叔景王有一蛟龙血玉佩,为传国玉玺角料所制,是当初敬帝之父弘文帝亲手赠予。景王封地便在毕云郡,薨于长乐二年,后其嫡长子晏衍袭爵,而晏衍,字兰生。”

      他每说一字,兰生的脸色就沉一分。而时月风逼近他,双手颤抖握拳,声音渐高,到最后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长乐四年,神陆之上尽皆大雨,十日不止。雨停时,天生龙云,竟往北游,入毕云郡而止。此后不到三月间,景王一系以谋逆下狱,证据确凿。其牵连甚广,杀人甚众,唯有景王本人不知所踪,敬帝命风目暗中搜捕,谁料此后再无消息。”

      “阁下演戏功夫不错。”兰生,不,现在该叫景王晏衍了。他看着时月风,眼底平静如死水:“晏家人素来短命,八十三年来,想必帝位又换过好几轮,如今朝堂如何,早已与我无关。”他摊开手,“阁下既为仙家修行之人,不知道看中我这么一个早已无权无势无亲无故的破落小王什么,竟以拆屋一事作饵演戏,诓我出门,又一早拿走我的龙符?”

      时月风瞪了他半晌,忽而气笑:“看中?我倒的确是有所谋求。龙符,我不知道,你想,就去找那位愿意冒着杀头之险救你的宗亲要。”他不等晏衍答话,并指点上几处穴位将人放倒,随即调转剑柄,冷声喝道,“秋渊,冬信,回门!”

      秋渊脚下一个踉跄:“师父,您要护他?”

      冬信心中更是惊骇。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师父窥破晏衍身份后如此生气,但又不顾之前的商量,选择庇护他。先不谈如今的景王是人还是傀儡,这举动算不算私藏邪物,与那以人炼傀的恶徒同流合污,即使只是论及时月风自己有所谋求,若是为此惹上临川阁与鸣玉斋那等大宗门,以云海门如今式微态势,自保尚且无力,又如何能谋事:“师父,三思啊!”

      “我要做些事,不打算回去了。”时月风摆摆手,看着他们,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这是云海门的掌门信物,等春生醒了,就叫他拿着。这里还有我平素带着的一些东西,如今仓促,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你们四人看着分。”

      “师父,有事好商量!”冬信急道,“既为同门师徒,便有情谊,您若是有事要做,我们自然愿意帮,不必说这种话啊!”

      秋渊也在旁帮腔:“掌门交托岂能儿戏,师父至少也请先回去将事情打理干净吧!”

      望着两个弟子,时月风的表情愈发温柔:“这只关乎我自己陈年旧事,不应波及云海门。春生也足够接过这个位子了。”他摇摇头,终究还是没有吐露什么,“我不常回门照拂,门内清寒,这些年也苦了你们了。是我不配为师,对不起你们,从今往后,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师父吧。”

      他抬手扔来两物,冬信手忙脚乱接住两个乾坤袋,再抬头,半空中已经没了时月风的影子。她又急又气,手足无措,要追都不知道从哪里追起,本想问问秋渊这下该如何处,谁料转头,只看见又一道剑光往东而去,半空留下秋渊远远的残声:“师妹,你先回去通知大师兄与二师兄,我追他!”

      生平第一次,冬信如此恼恨自己平常耽于玩乐,如今修为低微,此时连师兄的尾迹都追不上。她狠狠咬着牙关,催动脚下寒英剑掉头往门内赶,只觉口里渐渐漫出铁锈味道,乾坤袋于手中死死攥紧,袋口粗糙系绳磨得手心发疼。

      师父,师父……您为何就如此火急火燎地抛下云海门离去,嘱托又如安排后事。您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想做什么?

      赤骨原上,云海门内,日头依旧毒得渗人。夏征给蓬蓬草搭了个阴凉棚子,回身又去给埋下的新草种上浇水,忽而听到前院一声巨响。他犯了嘀咕,一手抽出佩剑,小心翼翼推开屋门,却看见发髻散乱面色惶然的冬信:“小师妹?你怎么……那些门派干什么了?!”

      “不是!”冬信几乎是压榨干了体内每一缕灵力,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此刻险些油尽灯枯。她连寒英剑都来不及收起,一手抓着门柱,才不至于倒下去,抚着胸口喘了许久的气,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快……叫大师兄起来!”

      眼见如此情状,夏征怎敢再耽搁,春生迷迷糊糊被从床上拽起来,衣冠不整,鞋都掉了一只。他本来眼睛一眯,就要开口呵斥,见院子里冬信脸色苍白,话语在舌尖打了个弯儿,绕成一句焦急关心:“这是怎么了?”

      “兰生原名晏衍,是八十三年前淮朝景王,不知是人是傀。”如今说来,冬信仍觉心悸。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师父为何对此事如此在意:“师父窥破此事后,便带他离开赤骨原,似乎要去某处以身涉险……他说这是他旧事,不应波及云海门,走前给了我掌门信物,给大师兄,还有这个,要我们四个分。”

      夏征跳起丈高来:“他这就想散伙?你也是,就这么放师父走了?不去追?!”

      “二师兄,你想想,以我们的修为,摸得到师父半片衣角?”冬信苦笑,“三师兄已经去追了,他叫我先将东西带回来,与你们商量商量。”

      “有些蹊跷。”春生沉吟不语,“师父一向散漫,从未见他对什么太挂心,遑论发疯至此……他说,旧事?”

      “还谈这个做什么?”夏征瞪他一眼,“师父必定还未走远,去乐兴镇上问问,赶快循着踪迹找人啊!”

      “别忘了,镇子上还有一群要捉拿那为恶者的修道中人,且还是临川阁与鸣玉斋这等大派。若是有人带着晏枂的傀儡从旁路过,他们可能会无动于衷?”春生抬手敲他脑壳,“师父必定会绕过他们走。赤骨原荒凉,离了乐兴镇便人烟稀少,你也莫想着有知道消息的人了。还是再商量商量妥当。”

      夏征摸了摸头,面上并无不忿,反倒流露出些许怔忡神色:“师父也常这么敲我……”他猛地跺脚,唤出长剑,“有商量的时间,师父早走远了!你们不去,我去!”

      冬信咬一咬牙,强挤出残剩灵力,寒英剑颤悠悠浮上半空:“我也去!”

      “别学夏师弟。”春生抬手,一道灵力凌空攀上冬信腰腹,扯得她动作一滞,“关心则乱情有可原,一厢情愿却错得离谱。你若想找师父回来,至少要知道他可能去哪儿。退一步说,秋师弟不是去追师父了?倘若他一时半刻就回来,又待如何?”

      “大师兄,你说这话,自己可信?”冬信修为不如他,挣脱不开,只得怒视,“若不去找,更待如何?就这样看着师父牵入晏枂与景王之事,看着他向虎山行?”

      “好啊,你若是能将师父可能去何处说个道道出来,我就放你走。”

      “……”

      是,她的确不知,可他就知道?这能是什么都不做的理由吗?!

      “首先,师父说‘己身过往,不祸及云海门’,你现在为此往那边撞,是连他这点嘱托都不顾及。”春生见她只闭嘴挣扎,目眦欲裂,叹口气,伸出手指头来一个个仔仔细细算,“其次,师父倘是真有心走,夏师弟与秋师弟必然追不上,若师父只一时脑热,凭他们俩也劝得回来。再次,如果他俩真是无功而返,我们更应早做打算,至少知道他想做什么,要去哪里。”

      大师兄这样子……冬信莫名想到时月风同她细数“风目”时动作神色,心头一软。她挣扎的力度渐弱了些,怔怔道:“你知道?”

      “大约能猜到点东西。我睡归睡,没睡傻。”春生往石桌旁坐下,撤了灵力,向她招招手,“你若想知道,就坐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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