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倌夫》圣罗雅

9、新婚燕尔

　　次日，嘤其鸣矣。
　　春晓闭着双目，伸手摸索身旁的位置，指腹传来冰清水冷不复该有的热度让她为之一震。睁开眼，刺目的光束扰得她拧眉遮下眼皮，眨动数下才缓解清醒一刹那的不适。
　　坐起身，春晓透过朦胧的红帐发现屋内空荡荡的。随便披了件衣裳撩开纱帘，视线豁然开朗。疑惑自己的相公去哪了？四周的摆设未有变动，推开窗，作势探头外面的景色。
　　门“嘎吱”一响，春晓转过头，一看是柳千枝端着一只水盆进来了。春晓扭过身子，甜甜的唤了声相公。柳千枝淡然一笑：
　　“我瞧你睡的熟，起来没敢惊扰。估摸时辰差不多给你打了盆洗脸水，快来梳洗下，刚才院子里碰见金梅，说是等会要去爹娘那儿奉早茶。”柳千枝拧干绵巾走到春晓面前。春晓含情脉脉的望着他，手不曾抬起接过。扬起下颚好像等着相公帮她擦脸。
　　“长不大的娃！”柳千枝小刮她秀挺的鼻尖，托起下巴，随附冒着热气的绵巾轻柔的拂过脸蛋。春晓亮晶晶的眼中满是柳千枝认真的表情，遂心驰神往，自感皮肤经过热气的熏染，不由拭好露出的地方碰到空气稍嫌冷觉。
　　一共擦了三次，每一次都是仔细拂拭，下手轻重相宜。春晓很是享受现在的关爱。并且耳里再没有出现鄙人、小生等等称谓。果然一个我字抵消了她与他之间的身份悬殊。顺耳又动听，八成是金梅指点的吧。举手让柳千枝擦拭手指。完罢，柳千枝端着水盆即将出去，走前叮嘱她快换上衣服小心受冷。这等粗活明明是下人干的，春晓以为他爱她才会讨她欢心。
　　雀跃的对着铜镜开始淡扫蛾眉，两条平眉修画成柳叶，略施脂粉，再朱色一点桃唇，衬得她面如垂涎欲滴的仙桃，粉嫩又水灵。
　　梳着齐腰墨发，三两下便服帖在背后显得一张脸轻怜重惜，惹人疼爱。春晓在镜中勾起嘴角，难掩幸福的笑意。金梅敲门推入。拿过小姐手里的牛角梳，将一刀平的刘海分为三七，多余的碎发压在头顶用夹子固定，熟练的执起几缕秀发挽起，珍珠黑夹定在左右脑旁。捧起勺后黑发编成几股鞭子，向右旋转成涡顶在头上，两旁的鬓发弯曲垂荡在耳畔，发梢用夹子固定于漩涡之中，接着嵌入一块大小与涡口合楔的银饰，上面雕着缀满桃花枝头的图纹，最后两端插上银质流苏的簪子。只要一有动作，流苏跟随着碰撞，音色脆哑。小巧的耳垂挂上悬吊的玉珠。
　　镜中的少女立刻化身为少妇。套上小碎印花绸缎，金梅连夸小姐脱胎换骨的风姿。春晓挑眉，总觉得这一身打扮，宛若增了些岁数。有点儿嫩脸老扮的模样。金梅清清喉咙：
　　“小姐，你已瑰姿艳逸，无人可比。老爷夫人还等着你们呢。”屋外的敲门声响起，春晓一打紧，拦着金梅，自个儿蹦到门前拉开。
　　柳千枝突的一愣，醒悟姑娘家婚后装扮稍许有作改变。第一次见春晓少妇装束，软软的大手抚摸她的头，算是夸赞。春晓一高兴，捉着他的手蹭来蹭去。柳千枝一吓，慌张抽出手来，春晓莫名的看着他，他慌忙答道：
　　“那边在催，我们别过了时辰。”
　　“听你的！”春晓主动牵起柳千枝的手，两边的梨涡加深了。

　　“都日出三竿了！竟然让我们老人家等他们这些年轻人，成何体统啊！”春老爷佯装生气，板着脸吹胡子。
　　“老爷，不碍事，这春宵一刻值千金，隔日身有不适也在所难免。来，喝点茶，熄熄火。”暧昧的朝相公拍拍手，示意稍安勿躁。瞥头甩了个有数的眼神递给自家女儿。
　　春晓跪在地板上接过一盏茶，托起杯底朝爹爹的胸口送去：
　　“是女儿的错。爹爹请喝女儿的罚茶，喝了便是不生女儿的气了。”春老爷瞟了她一眼，慵懒的恩了一声，捏着茶盖悠悠刮着水面飘着的叶梗。直到爹爹的嘴凑到杯沿，喉结上下滑动，春晓即刻拍马：
　　“爹爹喝了茶，就是原谅了女儿哟。”春夫人笑嘻嘻的的插嘴：
　　“小事一桩，父女哪有隔夜仇。”春晓耸耸肩，端着另一盏茶：
　　“娘，喝茶！”
　　“乖——。”春夫人眼儿弯弯，忙不迭的饮下女儿奉上的孝茶。
　　轮到柳千枝奉茶，老两口更是满怀期待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虽然有点害羞，他们也不会为难他。
　　“爹、娘，请喝茶。”柳千枝大气不敢出，做着与春晓刚才相同的举动。
　　“乖——！”这次换成了春老爷拖着音说话，喝完入赘女婿的茶，一只红包塞入柳千枝的手上。
　　“爹！”柳千枝本想推拒。春老爷瘪瘪嘴，食指晃动。春晓赶紧拽柳千枝的手收下。
　　笑也笑过了，茶也喝过了。账房先生邀春老爷检阅西街新开的商铺在此也不多留。春夫人一刻闲不住，忽然想起箱子里的宝贝，茶香未散离了席。
　　之后他们没事情可做，该怎么办？
　　春晓击掌，眺望蓝天：“相公，我们去游湖好不好？”柳千枝犹豫了下，启唇：
　　“既然天气甚好，我们俩人游湖太过单调，叫上二姐带上金梅如何？”春晓听来不愿意，她是打算和柳千枝单独相处。黑白分明的琉璃珠在眼眶转了一圈，猛挽起柳千枝的手臂一路小跑。
　　“怎、怎么了、娘、娘子...？”柳千枝一个蹒跚，未等他站稳咯。使劲的向前赶。
　　“我们今儿不游湖，我们泛舟！金梅，跟上！”
　　金梅压低话音，换气道：“小姐，你跑太快了，当心肚、肚子露馅！”春晓马上停下，装模作样的缓慢行进。

　　顺着静谧小路，三人一拐二转脚步驻留在九曲桥头。一片人工小湖映入三人的视野使之空旷起来。留意半饷，这旖旎林园尽管小却春色撩人。
　　白蝶翩翩，不乏混有工蜂扑闪着剔透羽翼在采蜜。朗朗天空，毋须遮阳，晒在身上香暖适益。桥边木桩拴着一根麻绳，前端锁着一叶小舟。
　　“我想起自家小湖，即便小游一番也别有风味。”说罢，春晓提起裙摆上前跨入小舟，轻微的动荡引得柳千枝迅速迈开脚一手勒住绳子，另一只试图抓稳船尾。好在木桩上的绳索栓得紧，即使柳千枝不用力拉着，小舟也无法挣脱束缚远去。春晓稳定身形：
　　“上来，船稳着呢！待会让金梅把绳子解了。船内有两桨，我们游到湖中央去。”柳千枝使出臂力，提脚踩着尾部突起的一块挡水木板，春晓撑着他的手掌落在甲板上，小舟翩摇。春晓使了个颜色，金梅当然懂得小姐的意思。解开绳索，后足一蹬，双手伸直一推。小船随着水流缓缓沉浮。
　　渐行渐远，柳千枝抄起船桨慢慢划动。湖面波光闪烁，宛若厚厚覆了一层波浪纹的银箔，阳光在水面上跳舞。小舟驶于湖心，船桨收回任由其游荡。
　　春晓状似伸个懒腰，头上的银饰泛着刺眼的亮泽：
　　“相公，我们家住的习惯吗？”春晓本想询问昨晚洞房花烛夜的事，一时窘迫，不晓得从何问起。
　　“娘子有劳。春家家业大，是有名有脸的大户人家。我只是一个碌碌无奇的人，有幸入赘你们家，我谢过娘子，不，应该称你为春晓。你嫁我不过是想脱离春夫人的说媒再者好心帮我一把。你对我的好，这份情什么时候能还？所以我决定既然现在没有银两还你，我先把欠你的好意用情来还，我会勤勤恳恳工作，筹款还债。不管春家两老怎么为难你，我都会站在你一边，帮你。直到你找到有缘人，我...我会离...开...。”春晓食指点在柳千枝的春上，莞尔一笑：
　　“相公，你没感觉出我对你...。”
　　“哈哈，春晓的家世好，相貌佳，不可能喜欢上我这等下贱的人。”柳千枝未等她说完，即刻打断。心中难免失落。他高攀不起！
　　春晓心一揪“你听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如果不喜欢，我不会拿自己的贞洁在爹爹面前开玩笑。我相信你的品行。你的才情深深的吸引了我。包括一开始我就对你一见钟情。后来发生的事，虽掺杂了同情，但都是因为我，你才落到那步田地。”语毕，春晓出人意表的表白砸晕了柳千枝。他欣喜，胸口涨开说不出的满盈。
　　“我、我也...。”春晓霎时冲进他的怀里抱个满怀。柳千枝揉着她的背，侧脸贴着她的额边。原来他们是两情相悦啊......眯着眼，耳边传来湖中翻腾的鲤鱼。他贪恋这一刻的宁静。
　　金梅在岸边远瞩俩人相拥的情景，神色复杂。背过身，迈了几步，抬脚踢着路旁的小石子，反正小姐正享受温柔乡，有她无她都一样，赌气似的离开。
　　俩人贴在一起默默无语，身体暖烘烘的，加之小舟随风随浪徐徐轻移，舒缓而又宁静。
　　不知不觉天色越发金灿，低沉。空气犹如凝固般沉闷，突然的变故让俩人察觉周身的蜻蜓飞的很低。天空上的艳阳被云彩遮盖，乍然突兀的刺白。
　　春晓认为时辰不早了，忆起自己想问的话始终没脱口，忙挺起腰板：
　　“你记得昨晚我们干了什么？”柳千枝百思不解的回答：
　　“昨晚、昨晚是我们的洞房、洞房之夜...可惜我喝了太多酒，被宾客推入新房...然后...喝交杯酒...。”
　　“再然后呢？”春晓急切的盯着柳千枝眸子。柳千枝慌乱的吐着：
　　“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了......。”春晓消沉的哀叹一声。
　　柳千枝柔情蜜意的搭着她的肩：“我然后怎么了？”春晓鼓起腮帮子：
　　“不就是你.....。”亲了她...哗啦啦...骤然的倾盆大雨唰的下来，淹没了她的后半句话。俩人皆属一惊，仰头一看，天还算亮着，这岂不是太阳雨。俩人狼狈的回到自己的座位，挪起船桨，春晓帮着柳千枝一同划动，船只晃荡的厉害。俩人无惧，死命的朝岸边划去。
　　等他们上了岸，一路回屋小跑的路上碰见支伞的娘亲和二姐。八只眼睛不由得撞在一起。
　　“黄梅雨说来便来，你们这是刚从哪回来啊？”春夫人见他们的衣服被雨水浸湿，粘在前胸后背的无措样。春月旋即把自己的油伞递给柳千枝，自己跳进娘亲的伞内：
　　“我和娘共撑一把，你手里的先和春晓用着。”柳千枝环着春晓的肩，连声道谢，眸子好似粘在春月的脸上，心中陡然。
　　“还愣着做啥，当心生病。”春夫人蹙眉，这孩子呆了不成，女子是用来疼的，不是跟他来受罪的！柳千枝回神，娘亲嘱咐稍等要来见春晓。颔首，双双离开。
　　春晓一回屋，蓦地扒起身上的衣裳。柳千枝刚歪头，扫到春晓胸口的金丝兰花小肚兜。手里长衫捣弄一裹，准备提脚出门。春晓不明，喊道：
　　“你何故不换衣服，外面下着雨呢！”柳千枝眼珠溜转不定，唯唯诺诺：
　　“男女授受不亲...。”
　　“笑话，我和你已经是夫妻了，这里没别人，你穿着湿衣到处晃，感染伤寒，爹娘又要唠叨你的不是了。”春晓把他扯回来，柳千枝即管住自己的眼睛，平视前方。明明方才俩人互诉衷肠，亲密的抱在一起。现在怎想撇清关系，不敢看春晓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呢。
　　“我、我、我还是先出去，你先换！”带上门，柳千枝窜了出去。春晓来不及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哆嗦，打了个喷嚏。
　　柳千枝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向后看，早忘了天公不作美，密雨点点。巧的是与金梅相撞。
　　“啊...”呜咽的声音颇为熟悉。金梅定睛，竟发现姑爷衣衫不整的趟在地上，卒然捂着眼睛跺脚：
　　“姑爷，你穿成这样真是折煞金梅的眼睛！老爷在书房找你，你快点去。”柳千枝张惶的再套上外衫，脸色涨成猪肝色。
　　“对比起金梅，我就走！”柳千枝胡乱的扣着胸前扣子，急急忙忙的跑去。金梅啐了一口，快步移进春晓的屋里。
　　书房里点着袅袅熏香，春老爷盘算着如何培养女婿，负手背立。闻背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侧头望去，柳千枝忙不迭站稳，衣摆滴着水花。秀发腌菜似的贴在颊旁。春老爷诧异他这是唱的哪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