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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扫地出门 ...

  •   夜深,更夫刚敲响亥时的锣音第一声,很快第二声的打更板尾随其上。黑压压的街巷尽头恍如一个黑洞不见底与天空的深色相连,星斗躲在云雾里好似不肯露面,让人觉得分外萧瑟。
      此时春府内院的一处闪着微弱的光线,黑影不断的来回于阁楼,就是说话声都压的低低的,仿佛丛中的虫鸣都比她们的对话来得响亮。何时击下更板的第三声,阁楼里的人未注意过。好几双眼睛盯着床上人儿,互递着湿巾擦拭她的额际。
      春晓已然是烧糊涂了,嘴里呢喃着某人名字轻喘粗气。医师走了半个时辰有余,药也刚送进肚里头,这会床边的人又开始忙活。病痛的身体焦灼神智,昏沉沉的做起了噩梦。春晓梦见柳千枝被爹爹乱棍打死在面前,害怕的抱着冷却的尸体恸哭。她一次又一次的想睁开眸子,可阵阵疲劳袭来,使得厚重的眼皮不听使唤,拧起眉毛,几许光与影隔着眼皮晃动。
      忽然间春晓后背稍稍向上一弹,挣脱梦魇醒了过来。方映入来自上方的一个人影,那人扭头喊道:
      “娘,春晓醒了。”春夫人甩下拭巾扑到榻边,一手握着春晓的手,一只覆上她滚烫的额头:
      “春丫头,你可是急死娘亲了,饿不饿,哪疼不疼。”春夫人含着哭腔,手掌滑到她的颊旁抚摸。春晓张了张嘴,喉间的干涩发出暗哑的的声音:
      “...娘...。”春夫人嘴巴一憋,眼里瞬时蓄满晶莹:
      “都是娘不好,让你在柴房睡了一下午,你爹心儿硬,我劝不动。你呀好好养病,回头给你爹认个错,指不定气即刻就消了。”春晓舔舔翻皮的唇,神色木然的转到托着她后背的春月:
      “二姐,千枝回来了没?”春月凝眉,怎这时候还想着那男人,一顿打合着柳千枝的份,三姑娘夜夜盼着他回来,可惜回来也无济于事,摇摇头,嘴里就跟品尝黄连的苦汁蔓延涩味,鼻子直冲酸楚。
      春晓敛目,嘴里呢喃:“还好还好,没回来就好......。”春月为春晓憋屈,好什么呀,一个人承受总比两个人一起面对能互相扶持。尽管她明白春晓的心犹在柳千枝的身上,却叫人闻者伤心。春晓托起她的一只手,眼里不再是迷茫,显出一种无来由的坚定:
      “二姐,我春晓只求你一事,千枝要是回来,你得拦在前面别让他进。爹爹看见他准会扒了他的皮要了他的命。我那梳妆镜旁的柜子里第二层首饰,一半给你一半你帮我留着给千枝。我怕他回来没地方住。”春月闻言甩了她的手,脸上覆了层寒霜:
      “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是交代遗事还是把你二姐当外人看!就这点分家产我还看不上眼,你自个儿留着。”春晓见二姐一动气,知道嘴里吐不出象牙惹人厌:
      “二姐,别,你听我说,是我嘴巴犯贱触了你的逆鳞,我不是急么。那你一定要把那些首饰交给他,我春晓从不求人,二姐,你今次就随了我的意吧!”黄豆大的泪珠扑漱扑漱的掉在毯子上烙下一个深印,她一时急了,你叫她如何是好。手臂使不上力,无助的柔弱再也无法用厚墙堆砌,坍塌在春月的面前化为一个孩子无声的哭泣。春月看到此番情景,心软了大半,春夫人感到痛惜,好好的一个女儿被人拐了一颗心,还要站在理亏的地儿用眸子乞求春月应了这事。
      春月轻按她的脑袋,使她舒服的倚着自己的肩上抚着她的顺发:
      “怎么春家出了个你样的傻丫头,二姐不帮你还能帮谁?”春晓咬住唇,喉咙压抑着闷闷的呜咽。
      哭的累了,春晓搁着春月的肩就地睡去。春月小心翼翼的托着她的身平躺下来。娘亲躬身弯腰帮她掖背角。凉风状似吹干了泪痕,脸侧斜,火光映照出两条泪痕。春月搀扶的春夫人跨出槛带上门。金梅守在外面见她们出来,恭敬的唤了声:
      “二小姐,老夫人。”春夫人用手揉着眼睛边说:
      “小姐睡了,里面的东西稍作收拾,别弄出杂音吵醒了她。”金梅旋即说道:
      “我会小心做事,二小姐、老夫人,您们早点睡吧。小姐的病我金梅伺候着,您们放心。”春夫人与春月点点头,慢悠悠的下了楼,金梅目送着两条人影被黑暗掩盖。

      一大早春月梳洗完毕准备去看春晓,谁知半路上碰见春老爷行色匆匆的跑过来。那张脸看起来尤为的不耐烦,春晓脚一缩,心里说不出的虚。
      春老爷来到她跟前便塞给她一个包袱:
      “我叫人唤了车,你今日就启程去盐州。”春月肩一抖,着地磕着膝盖又重又响:
      “爹!我...我不去盐州了......。”话尾越说越轻。春老爷眉一竖:
      “这怎么行!商人最讲究信用,你是商人的女儿非但不能背信弃义而且言必信,行必果。游家算得上是世交,她女儿也算是我半个女儿。别人邀你去是看的起你,你敢不去,我就命人把你绑了去。”春月一愣,爹何时变得不通人情?春晓那事出突然,一病不起,远火救不了近水,她只能择其一,对不起另一人。三姑娘是她手足,她要是一走了之她就不是人。爹何苦逼她就范呢。
      春老爷一把拉起她的臂膀:“外面马车候着,早点走,我打听了今日有去往盐州的船只,你的贴身侍女我让她在外面等你。包袱里的东西我命下人买的,你也别回去收拾了,直接走人,到了日子再回来就是。”春月简直不敢相信爹爹先斩后奏的速度,饶是当她嫁人泼出去的水,何况她都没嫁,用得着赶鸭子上架,一番猴急。
      “爹,春晓身体弱正病着,我哪走的开。您就答应我留在府里照顾春晓。游家我会发个信表示我晚点去,他们会原谅我一时离不开的原因。”春老爷脚一跺,不悦之色挂在眼角:
      “春府里那么多下人都能照顾,你凑什么热闹。游家要是怪罪起来,别人还以为我们春家眼高手低,忘了本,忘了情意呢!莫再磨蹭,你给我速速抱着包袱走人!”春老爷佯装挥袖泼水惹得春月恼羞成怒,前倾脖子吼:
      “你就狠心看着春晓一命呜呼么!什么事才是当务之急,爹你可看得清亲情为何物?虽然春晓理亏,你把她打成这样,我真怀疑爹的心是铁铸的!”春老爷气的不轻,手掌猝然刮上春月的耳根:
      “翅膀硬了学会顶嘴了。要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会让你们在我的眼皮底下问管事索钥匙,我却不闻不问。我已经退一步,你何必杵在那硬挤,事轮不着你们这些妇孺管,你尽快给我走。“春老爷指着门口,话全指向一个方向就是别插手。春月心寒,倒头来始终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捂着火辣的掌印撒泪而去,临走前她恨恨的说:
      “爹,我看错你了...。”春老爷低头注视自己的掌印,半饷攥紧。养不教父之过,他是为女儿好,为何最亲的人不懂他的感受呢。
      春月跳上马车蜷在角落里暗暗生闷气,贴身侍女香铃连忙招呼外面的马夫启程,接着缩回身子,凑到小姐的腮边吹气。
      曲老适才上了车。他正是半路上收到春老爷的通知去盐州,即刻打道回府,稍整理细软包裹绑在身上出了门。一会儿,马车摇晃着来人,抬眼瞅着二小姐正怒上心头,略有施揖后,打着马虎眼扫着书里的字定神。嘿,曲老见过世面,何时启口何时闭口可是分的清楚。谁哪敢问主子被谁打了,横竖是上头两位。至于是谁,心中有个数。
      出了关卡几里路,突然春月撩开布帘命马夫停车。春晓抽了点银票塞给香铃。因为介意曲老是爹爹的人,遂凑着香铃细细耳语:
      “我答应三妹拦着妹夫回府,我现走不开,你偷偷回春府的外墙等着,看见他,你可拦在爹爹发现之前。这点钱是给妹夫的,你先收着。到时吃喝省着用,几日后我自会回来。”香铃严肃的点点头,拾起自己的包袱跳下了马车。曲老放下书,哎哎几声。春晓扬起笑脸:
      “瞧我记性,忘了带一件重要的东西,所以叫她回府给我拿来。”曲老犹豫的回问:
      “她走回去?”别小看出关几里路,靠香铃的脚程往返需要四五个时辰,加上马车由四只脚的畜生拉着,香铃才两只脚,等她出关时,他们都在船上吹风呐。曲老老谋深算,虽不知春月用意为何,不过香铃走的再快也跟不上马车的速度。马车颠行,暖风吹乱布帘与窗帘。差不多一炷香,郊外已看不见茶棚,统统四周环树,中间的黄土坡扬起些灰尘叫人直皱眉头。去往码头的方一条路,春月挨在车窗往外探。据说还有几千里路就上了码头,发现官道上多了些行人背着行囊。春月一个个扫着他人的面孔待从中寻到自己要找的人。曲老也不吱声,上头的事他别多管,捧着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直到马车停止不前,春月满腹疑窦,照爹爹的态度,柳千枝怕是这几天就回来,看来今次无缘,派出香铃防患于未然。阿弥陀佛在心中默念数声,坐上船,祈求老天保佑。

      一只深红马车从一条小道里窜出来,不用问,便知马车上的人是柳千枝一行。说来巧,近路与官路隔着半片林子。马夫驾轻就熟的来回于盐州与京城之间。
      车虽驾的快却不怎么颠簸,一派的悠哉。则车内的人心中闷闷不乐,摸着裂出缝隙的毛笔,柳千枝唉声叹气。崔煊觉得他一路叹了好几次,伸过头瞄了眼那笔。嘴里头吐露出安慰:
      “你挺喜欢这支笔的嘛。回了京,再买支相同的吧。”柳千枝晃晃脑袋:
      “不知怎么回裂开口子,心中很不是舒服......。”崔煊露出少有的淡笑:
      “别多想了,这笔铁定是春晓买的劣质货。瞧你说的跟迷信似的,大不了叫她再买支送你。”豁达的话语让柳千枝为之一振。一月多的相处,他发现大姐夫真像春月说的外冷内热,熟了,话便多了。柳千枝露齿一笑:
      “说的是,大姐夫高见。”收起心,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可又说不上来哪不对劲。崔煊的话微微稳了他的心。今儿个天气不错,不算太热,吹吹热风身上暖洋洋的。

      过了几条街,春府高高的楼阁远远看见。柳千枝心中颤动,终于回家了。马车刚停,柳千枝便跳下马车整了整衣摆。香铃躲在春府对街的巷口守株待兔起来,发现一马车停在石狮前,跳下来的人正是柳千枝。香铃混进人群,摸着墙过去,刚唤了声三姑爷。里面跳出十多个家丁围着马车,香铃一激灵扭头立在卖蜜粉的摊贩前佯装客人。眼角偷瞄的着那群人。
      果真是晚了一步,春老爷杀气腾腾的跨进府外,一令喝下:
      “把柳千枝给我架进来!”周围的人群看热闹般停下脚步注视这阵势。有些好像认出柳千枝是春府过门的女婿,春老爷亲自抓人,唱的是哪出戏啊,不由得等着看风。崔煊甚觉莫名,爹的表情像是吃人,他们没犯错,家丁为何冲上来捉着柳千枝不放?上前问:
      “爹,你这是做什?”柳千枝挣不开双臂的桎梏,惊愕的盯着春老爷,心中惴惴。春老爷冷笑:
      “我终于把你等会来了!害人精。”柳千枝下意识僵在原地,仿若中了定身术。任由四名家丁轻易的把他架进去。垂煊打不定注意,跟着跨进去。
      好似早已准备,正堂站了两排人。柳千枝随后被人扔在地上,他诚惶诚恐的稳住姿势跪在地上,环顾四周,一些下人对他指指点点,头上的疑窦云云。不安的磨着膝盖,待春老爷坐在椅子上,脸上一抹阴鸷使得空气间的温度直线下降,媲美于冬季。
      “你欺骗了春家的所有人,有何解释?”柳千枝不明,他欺骗春家?春家人待他为亲人,他以同等的感情回报何来欺骗?
      春老爷黑着一张脸,竟然在他面前扮无辜,不给他点厉害看看,不到黄河心不死:
      “你装起来人模人样啊,不愧是在窑子里待过的。”闻言,柳千枝眼前一黑,他的身份已经被揭穿了。骤然升起的恐惧使他扫着春晓的身影。她在哪?出了什么事?她被怎么样了?越急,表面上的动作越夸大,好似在寻求帮助一样。春老爷嗤之以鼻:
      “没人帮得了你。春晓已经给我关进屋子里,我们春府容不得你吃里爬外,欺负我女儿的混账东西!”柳千枝急欲辩解:
      “爹,我要见春晓...”语音刚落,春老爷上来便是扣紧他的衣襟:
      “呸,我才不是你爹!你个不要脸的兔儿爷还敢利用我们家春晓,死了心吧你!我见你打一次,春晓的的肚子是不是你出的坏主意?好啊好啊,我就说春晓怎么变坏了,老护着你,全依附了你那张脸。”语毕,清脆的巴掌上捆歪的柳千枝,鼻尖流出一丝殷红。
      柳千枝呼痛都来不及,拉着春老爷的衣袖:“我虽然在红尘里打滚过,但我对春晓是真,我从没有想过利用她,贪图春家的钱财。请容我再见一面春晓!”春老爷狠心的甩掉袖子上的手,仿佛像在看臭虫般的目光看待柳千枝。
      “信你我就是傻子。春晓的肚子就是一个铁铮铮的事实。我容不得你在春府撒野鬼混。上次你跪在春府前三天,是我看走了眼,这次我把你赶出去,你的死活都别想赖在春府的头上。”柳千枝伏在地上,被人踩在头上的屈辱他不是没有尝过。他好担心春晓生于别赶出去的胁迫,他该怎么办。他抬起下巴,看见崔煊用震惊的眸子盯着他时,他知道大姐夫是帮不了他的,因为震惊的眸子背后是嘲弄和鄙夷。柳千枝的心像被剜去一个内脏,撕心裂肺的疼。
      一切都回到了过去。春老爷不由分说,根本就不想在听柳千枝的解释,命一窝人上前揍他。柳千枝任人拳打脚踢,身体不由得因重击而拱起背。他的呜咽声被掩盖在踢打与喊嚷声。
      待一声喊停,柳千枝奄奄一息的扑在地上,额侧的血沾在地上尤为触目。颊贴着冰冷的地面,以为就此逝去生命。想来他被苟延残喘的扔在大街上,驻足他人异样的眸光。春老爷不仅在他脸上唾了一口沫子,并且羞辱似的用撕碎的银票砸在他的身上。
      “你这辈子在敢在春家范围内走动,我就把你的腿打断。”柳千枝刨着石板上的灰尘,留下手指印。嘴中铁锈味充斥胃部即将涌出的胆汁。他无力移动身躯,唇粘着血低低的喊着春晓的名字。
      金门合上。香铃从后门溜到正门。想不到春老爷怒火一上来,直接把柳千枝丢出来视众,哎哟,家不可外扬,不一会满京城便知道春府的丑事咯。
      费力的扶起柳千枝,男子以全部的重量压得她气喘。她无关路人的指手画脚,把他扶进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柳千枝靠着竹篓猛的坐下。看清是春月的贴身侍女,一使力扯动肋骨的拉伤,手却牢牢的抓着香铃的手臂不放:
      “带、带我去见...见春晓!”胸腔里隐隐做疼,舌头迟钝的说完一句话。香铃同情的探看他一身伤,撇撇嘴:
      “不行!三姑爷。春府的大门不会让你进的,你还是跟我找个地方疗养伤势!”柳千枝气一急,他才不要在这里坐以待毙,他要见春晓。
      眼一黑,柳千枝倒向后面的空篓里,摔了个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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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扫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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