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24、第二十四章

　　周尧…
　　陆喜一惊，脸色骤变。
　　她朝陆青垚看去，却见陆青垚正巡视场上堆叠在一起被烧的面目不辨的尸体。

　　这是要做什么？

　　“他需要一个容身之所。”

　　陆青垚偏头看向太慧，“天魔未成形前极易逃遁，需要施法将他困在生灵体内，这般亦方便我教导他。”

　　太慧巡视左右，现场有众多巫族人的尸体，可暂时充当载体容纳天魔婴孩。

　　“不要他们。”
　　陆青垚摇头，不太高兴道：“他们不听话，不要他们。”

　　这说的是巫族人，沉睡千年醒来，她并无怨恨。对无法救助被魔族屠杀的属臣亦毫无愧疚之心，她只是重复说着这句话。

　　他们太不听话了…

　　一千年前神鹿是什么模样呢？
　　强大神秘的神族，依附神族而生的巫族。

　　不知为何，陆喜因着这句话突然便懂了陆青垚执意养大周尧的心思。

　　神族已然凋零，陆青垚知道这个事实，却仍旧不够坚强的希望有人能陪在身边。
　　即便这人是背叛她的属臣怨念所化，即便这人出生便被世人忌惮。

　　一句话落，陆青垚朝半人高的草丛走去，拨开沾染鲜血的草叶，看见了一只死去多时的黑猫。

　　巫族人不喜黑猫，认为其不详，因此神鹿大地很少见着毛色这般纯净的猫。

　　陆青垚却是笑了笑，脆声声道：“就你吧。”
　　她将天魔逼入黑猫体内，并设法将其困住。

　　太慧在一旁布阵，神色警惕，以防发生不测。

　　须臾，身体僵硬的黑猫转醒，他仰头呜咽一声，发出柔软的猫叫，随即一个打滚从地上站了起来，金黄的瞳仁警惕的盯着半蹲着身子正目不转睛看着他的陆青垚。

　　天魔降世，神族遗孤初醒。

　　黑猫尖叫一声，张开利爪朝陆青垚扑去，气势如虹，带着毫不掩饰的弑杀之意。

　　他乃族人怨气所化，吸食数万人濒死时的妄念、恶意。与神族不同，他生来便代表着黑暗。

　　太慧大骇，呵道：“小心！”

　　‘砰！’
　　‘砰砰！’

　　石制的朔回镜被陆青垚握在手中，毫不留情的敲打着黑猫脑袋。

　　黑猫气的大叫，动作灵活的左右躲避，陆青垚却比他更快。

　　他朝左跑，数万根碧落分身形成的屏障挡在他左方，朝右跑，碧落的分身亦很快出现在他逃离的方位前。

　　金黄的瞳仁阴森森的注视着身前的陆青垚，黑猫不顾一切的纵身一跃，尖利的爪牙朝陆青垚白净的面门袭来。

　　只是他矫捷的动作在半空顿住，陆青垚伸手捏住他的脖子，另只手毫不客气的握住朔回一下又一下敲着他的脑袋。

　　陆青垚似乎很是恼怒，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一边打一边抱怨，“你怎的这般不听话。”

　　“你太不听话了！”

　　黑猫气疯了，滚圆的包子脸鼓鼓的，嘴里不停的哈气，身子微躬浑身毛炸开，尾巴不停的甩动。

　　太慧看着这场面，有些哭笑不得，可转眼对上绵延的烈火以及仍旧被烈火烧灼的尸体便笑不出来了。

　　神鹿之外，如这般的屠杀正在一刻不停的进行着。

　　陆喜看着陆青垚毫不手软的打周尧，心疼极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气的不轻，暴躁的围着两人乱转，可没人能看见她，也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她还是指着陆青垚恶狠狠道：“如果你真的是我，那你一定要对周尧好些知道吗？你怎么可以打他！”

　　周尧虽生来便是天魔，可他这般懂事听话，他有什么错！
　　这时，她已然忘记一刻钟前在陆青垚提出养大周尧时她的嗤之以鼻。

　　她恼怒的抱胸退到一旁，气的恶狠狠的喘着粗气，恨不能立即将那可怜的黑猫从陆青垚或者说过往的自己手上夺下来。

　　这个时候，她已经认识到她便是陆青垚。
　　模样可以伪造，但碧落不会。

　　不知打了多久，黑猫从最初的恼怒炸毛到如今的耳朵平贴，可怜兮兮的呜咽，陆青垚终于满意的停了手。

　　她开始当好人，给周尧顺毛，同时去揉他的肚子，捏他的耳朵，一本正经的诱哄道：“你听话我就不打你。”

　　黑猫神态萎靡，不肯拿正眼看陆青垚。

　　陆青垚得不到回应，哼了一声，道：“你才多大，活了有一天吗？我都活了一千年了，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这话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只是这显然不对，这一千年她都被困在血刹树下，虽能感知外界变化，可却没实实在在的和他人打过交道。

　　黑猫丧丧的撇开头，半响，猫嘴一张一合，吐出现世后第一句人话，“流氓！你不要揉我肚子了。”
　　男童的声音，清脆但含着恼怒之意。

　　陆喜：？

　　陆青垚沉默一瞬，转头看向太慧，显然还有些懵，“他怎么这么快就能说人话啦？”

　　“青垚，他是天魔。”
　　太慧半蹲下身子，神态沉静道：“你不能将他看作是普通的生灵。”

　　天魔生来便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他此时诞生不过半日，尚且懵懂无知，随着时日渐长，他会很快成长起来，到时候便不是能轻易把控得了的。

　　太慧凑近陆青垚将心中的担忧告之，与离镜不同，她对陆青垚并无过多的期待，只是将她看作是沉睡千年初醒的小姑娘。
　　或者是……家破人亡，属臣叛变毫无依靠的神。

　　陆青垚闻言，思索一瞬，试图给太慧讲道理，“你看，他还小。”

　　“训导天魔，宜在幼时，先入为主，终身不移。”

　　陆青垚对上黑猫金黄渗人的瞳仁，低声道：“太慧，在他尚且懵懂无依之时，让他依附我，博得他的信任、依赖，如此可好？”

　　“乘人之危，便是这个意思吧？”
　　陆青垚虚心求教，一脸真诚。

　　太慧轻声叹气，无奈道：“青垚，不要乱用成语。”

　　“你说话小声些！”
　　陆喜略有些羞恼，指着被陆青垚捏着脖子的黑猫道：“你当他是傻子还是聋子！这些话能不能背着他说。”

　　可惜她的话陆青垚听不见，太慧亦不知。

　　陆喜很生气，觉得过去的自己心思不正，猥琐至极。

　　这个时候，黑猫已不若此前充满敌意，他缩着身子被陆青垚拎在手中晃来晃去，羞恼道：“你放我下来！”

　　“不放。”
　　陆青垚摸了摸黑猫的头，柔声道：“你可以骑在我的肩上，我是神，是世上最高贵的生灵，至今还没有人能骑在我肩上，这是我给你的优待。”

　　周尧此时情智不高，闻言立时便不计较之前被痛揍的仇了，只是得寸进尺道：“我要骑在你头上。”

　　“那不行。”
　　两人打着商量，一来一回后，陆青垚将黑猫塞进了怀中。

　　夕阳没入山林，半空再次落下鹅毛般的大雪。

　　满山偏野的烈火将陆青垚周身映照的通红，她缓缓起身，手肘微曲拖着蜷缩成一团的黑猫，侧身朝一旁的太慧看去。

　　“太慧，告诉我，离镜的批语是什么？魔族为何屠戮巫族。”
　　陆青垚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郑重。

　　太慧并未隐瞒，将‘降魔’批语告之。且因着此次前来神鹿，她私心是为劝服巫族加入人族战营，巫族几乎灭族，无论‘降魔’是否为真，陆青垚身为唯一的神族，潜力极大，都是她必须招揽的对象。

　　陆青垚闻言，垂头看着怀中昏昏欲睡的黑猫，无由来的笑了起来，仰头道：“难怪离镜那般恼怒，我将这小魔头养大，可真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太慧安静的看着陆青垚，低声道：“你同周尧的身份我会设法替你们瞒着，世间宝物，觊觎之人颇多，你们行事需得小心，莫要妄为。”

　　还未成长起来的神与天魔，这世上想要吞噬他们的人太多了。

　　陆青垚也知道这一点，她才醒来，实力极弱，若是遭遇心怀恶意之人极难逃脱。
　　再说，即便在她实力最盛之时，面对一千年后的陌生世界，选择加入其中一个战营也是稳妥的选择。

　　但她是神啊！
　　陆青垚皱眉，傲然道：“你怎么敢肯定我一定会和你走？”

　　太慧：“你不同我走那你是要去哪？”

　　“还有周尧，你不是说他还是个孩子吗？”
　　太慧温柔的笑道：“小孩子便是需要成人照看的。”

　　黑猫在陆青垚怀中打了个滚，抻抻懒腰，双爪蒙住眼睛舒服的睡了过去。

　　陆青垚很满意这个说法。
　　对嘛，周尧还是个孩子，带着个孩子是不太方便到处奔波。

　　陆喜双手抱胸，摇摇头，脸上带着一言难尽的神色。
　　周尧还是个孩子，你也没好多少！

　　想了想，又觉得不能这般看低自己，毕竟日后的陆青垚在父皇口中可是一人抵八千魔族大军的高手。

　　其中必定有蹊跷，可是陆喜不敢再跟在他们身边了。
　　她在这幻境中待了太长时间，急切的想走出幻境。

　　太慧带着陆青垚同周尧离去，临走时，陆青垚做了一件事。

　　朔回境在她的加持下逐渐扩大，笼罩住整个神鹿大地。朔回呈现出镜中幻相，那是一望无际的湖泊，平静的湖泊遮掩住一地的断壁残垣与数万焦灼的尸身。

　　太慧知晓陆青垚的心思，于是在被朔回镜中的幻相遮掩的神鹿上方布下屏障，至此朔回与太慧合力，外人终不得入神鹿。

　　陆青垚一只手抱着周尧，一只手被太慧牵着，两人一猫，御剑飞离神鹿。

　　陆喜没再跟上去，她只是仰头呆呆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虽是知道他们的结局，可还是私心希望接下来的几年陆青垚和太慧能活的开心一些，也希望陆青垚能待周尧好。

　　．
　　神鹿再无活人气息，幻境逐一崩塌。

　　陆喜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湖泊，闭上眼睛微微朝前伸出手去，内心呼唤着朔回镜。

　　平静的湖面上缓缓升起手掌大小的石镜，同一时刻，湖面消失，真实的神鹿终于出现在陆喜眼前。

　　杂乱的野草占据了陆喜的视线，其中隐约可见累累白骨，断壁残垣上覆盖着潮湿的青苔，藤萝遮掩住破旧的房屋。

　　朝前看去，一株巨大的黑色铁树屹立在荒草中，冷峻却也坚实。

　　血刹树…
　　周尧曾说过他一直在树下等陆喜，是在血刹树下吗？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起在三重界主动碰瓷的黑猫，陆喜咧开嘴笑了起来。
　　她急着回去救大白菜也想尽快见到周尧，于是想用朔回查看尤星凉七魄所在，或者是看一看周尧近来的状况。

　　朔回可观山河，查世间百态。

　　一个月前，一个时辰前甚至一刻钟前发生的事，朔回都能显示，只是在陆喜翻来覆去的捣腾下，朔回仍旧只是一块普通石镜。

　　陆喜失望了，在幻境中她一直看不上陆青垚，可事实证明，陆喜还不如过去的自己。

　　“我可是唯一的神啊，世间最高贵的生灵了。”
　　陆喜学着陆青垚的语气自嘲，最后一边叹气一边将朔回揣进怀中，动身去人族找离镜。

　　只是来到人族境地后，陆喜却得到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如今是始元三十九年，离她进入神鹿已过去了整整两年。

　　不知为何，陆喜有种小命不保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