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23、第二十三章

　　血刹树外，一场杀戮正激烈的进行着。

　　石镜挡住洞口后幻化为透明的屏障，洞中的人可以看见外面所发生的事情，外人却看不到血刹树的存在，在他们眼中那里只是一处普通的草地。

　　惨叫声、求饶声最终化为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陆喜默默看着这一切，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她身处幻镜，却知道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十七年前，巫族被魔族屠戮，几乎灭族。

　　离镜抱胸看着血刹树外的屏障，低喃道：“这就是朔回镜吗？”

　　朔回乃巫族圣物，传说是神族亲自赐予，可观山河、阅世间百态。

　　她之前投靠巫族长老时，试过偷盗朔回，以失败告终。在被巫族长老追杀时遇见笼罩在神鹿上空的结界产生一处裂缝，因此顺利逃离，投靠人族。

　　“不是。”

　　陆青垚依旧坐在棺椁中，一板一眼道：“朔回的作用是可查世间曾发生过的事情，我将朔回立在血刹树外，用镜中显示的景物迷幻魔族的眼睛。”

　　太慧低声道：“也就是说，这朔回只是幻相，并非护体阵法。”

　　并非护体阵法，那她就可以冲出去救人。
　　太慧迟疑一瞬，最终却未行动，她不能搭上自己的命。

　　离镜瞥了眼太慧，看向陆青垚，沉声道：“你太弱了。”

　　幻相不比护体阵法，若魔族误入血刹树便能瞧见洞内三人。

　　陆青垚仰头看向离镜，目光敌视，“那是因为我被你的族人吸了一千年的血。”

　　小姑娘神态孱弱，脸色苍白却伶牙俐齿的毫不相让。

　　离镜低头闷闷笑了起来，“你说的对，你被血刹阵炼化千年，怎会将醒便有实力降服魔族。”

　　她斜靠在漆黑的树根上，侧身朝山洞外惨烈的景象看去，低声道：“是他们运气不好，没能等到好时候。”

　　好时候？什么好时候？
　　陆喜默默想着，难不成她说的是降魔批语吗，只是陆青垚最后投魔了啊。

　　她不由的朝太慧看去，却见太慧走到陆青垚身前，轻声道：“你才醒，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喜朝陆青垚看去，小姑娘低头想了会，不满道：“我腿软。”

　　腿软？
　　就这……

　　陆喜啧啧两声，却见太慧朝前附身神态严肃的捏了捏陆青垚的腿，随后松了一口气，搀扶着她从棺椁中走出，柔声安抚道：“你躺了太久，腿软了正常，之后会好的。”

　　太慧搀扶陆青垚，陆青垚却干脆抱住太慧不想落地，甚至还手欠的伸手捏了捏太慧头上的发髻，随后收回手，一脸高冷道：“低贱的人族？我有好些年没见过人族了。”

　　陆喜：艹
　　真的是不会说话啊！

　　想想，一千年前，在世人眼中神秘强大的神族确实比人族高贵。

　　陆喜朝太慧看去，怕她生气，太慧也确实有些恼怒，但没发作，反是好声好气的给陆青垚讲道理。

　　“世人有高低，却无贵贱，日后你莫要这般说，即便心里想也不要说出来，容易得罪人。”

　　一旁的离镜声音阴沉道：“太慧，她虽样貌年轻，却也活了至少千年，你给她讲道理，难不成当她是小孩吗？”

　　太慧如新月般丰润美丽的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我看她却是有点傻的样子”

　　被人说傻，陆青垚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张嘴便是，“低贱的人族，等我身体好转，必定让你后悔今日所说。”

　　太慧没理她，反是将她放在棺椁边沿上，让她端正的坐好，随后将她散落的长发绾成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道士发髻。

　　“我不太会绾发，只会这个，等你到了人族，我会给你安排丫鬟照顾你，到时再好生打扮一番吧。”

　　陆青垚没反驳，微微垂了眼帘，似是睡了过去。

　　陆喜看着她头上的发髻，有些出神。

　　．
　　日落时分，魔族带着餍足之色从神鹿退离。

　　陆青垚收回朔回镜放入怀中，血刹树再现，她走在最前面，一脸漠然的从巫族千年的禁地走出。

　　血刹树外堆叠了许多人的尸体，尸身被烈火烧灼，发出难闻的气味。

　　这些人在走投无路之际想到血刹树下的传说，茫然的朝此处跑来如同那祈求姻缘的小姑娘般，妄图天神的眷顾能救他们一命。

　　只是来到此处众人发现血刹树消失，而人群聚集在一起却方便了魔族的残杀。

　　巫族有多少人？
　　一万、还是三万。

　　其中有擅炼丹布阵的高人，亦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巫族避世时，被围困在神鹿不得外出的族人中技法高超之人生活丰富滋润，魔族来袭时，这些人也最有机会逃离。

　　但那些普通人却是不同的结局，这些人就像是阿奇．在族长的统治下运气不好会沦为血刹树的养料，魔族来袭时生命便也到了尽头。

　　无尽的烈火中，陆青垚面无表情的走在尸堆中。

　　太慧跟在她身后，听见小姑娘不解的喃喃道：“这是我的家……变成这个样子了。”

　　神鹿是巫族的家乡，在一千年前却是神族的领地，神族创造了巫族。
　　只是巫族辜负了神族，他们将神族唯一血脉困在血刹阵中，日夜不停的吸食她的血肉、灵力。

　　太慧看着小姑娘瘦弱的身影，想着离镜那以灵魂作为献祭得来的批语。

　　熊熊烈火中，突然传来了诡异的声音，这些声音从最初的含糊不清到如今的字字诛心，那是数万人的惨叫声。

　　陆青垚
　　陆青垚！

　　或哭或笑，皆叫着同一人的名字。
　　有咒骂、有求救、有毫无意义的呢喃。

　　一千年前，巫族人聚在一起，商议后将陆青垚困在血刹树下。一千年后，这些人的后人在濒死之际却将她视作唯一的希望。

　　太慧摇头，上前几步捂住陆青垚的耳朵，轻声道：“不要听。”

　　这是那些人的怨念、怨念太重，竟在死后化作了真实存在的声音。
　　但人死魂消，这些声音不会存在太久。

　　陆青垚没说话，过了很久，才低喃道：“他们太不听话了。”

　　声音又弱又低，跟在她身旁的陆喜却听的清清楚楚，她知道，这个时候的陆青垚其实很难过。

　　“太不听话了……”
　　陆青垚不停的呢喃着这一句。

　　突然，一声尖利的婴儿哭泣从骇人的烈火中传出，焦黑的尸堆上浓黑的雾气缓缓升起，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人形比常人大了数倍，仰头长啸，发出的却是孱弱的哭泣。

　　太慧一时大骇，偏头与脸色沉重的离镜对视。

　　在以陆青垚的血肉供养的神鹿地界上，巫族人的怨念最终幻化成了天魔。

　　天魔早在混沌时期便已灭亡，数万年不可得，不想却阴差阳错在神鹿重现于世。

　　离镜面色阴沉，咬破手指开始布阵。
　　太慧挡在陆青垚身前，亦与离镜携手布阵欲将其困在阵法中。

　　陆喜看着空中那黑色的雾气……想到了周尧。

　　她有不好的预感，还未理清脑中思路，便见一直默不作声的陆青垚越过太慧与离镜朝半空的黑雾袭去，数万根细密的白色的骨针从她掌心出现，将那黑雾牢牢围困住。

　　白色骨针合拢，团成一个圆团，随后缩小带着那未成形的天魔回到陆青垚手中。

　　陆青垚晃了晃手中的白色圆球，眉眼认真又带着一抹新奇之色。

　　陆喜忍不住了，也跟着凑上前细看。

　　离镜大步上前，伸手朝那圆球抓去。陆青垚侧身躲开，藏在了太慧身后。

　　“把他给我，我要灭了他。”

　　“不要。”
　　陆青垚冷着脸反驳。

　　太慧不解道：“他是天魔。”

　　“那又如何？”
　　陆青垚低头看着手中的球，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今天心情不好。”

　　陆喜：？

　　离镜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想杀生。”

　　这算什么理由？
　　陆喜抱胸看着陆青垚，又去看太慧，一脸为难。
　　心情不好不想杀生，我看有的大魔头心情不好就爱杀人。

　　太慧面色无奈的看向离镜，第一次对好友的占卜持怀疑之态，“离镜，之前你说以灵魂为献祭换来的批语…是骗我的吧。”

　　太慧希望离镜回答是，她是国师，本应以大局为重，但她却也不想好友因为一个批语死后入无间地狱。

　　离镜没回答。

　　陆青垚朝两人看来，疑惑道：“什么批语。”

　　“能救你一命的批语。”
　　离镜眼睑溢满恐怖的血色，她桀桀笑道：“若非这个批语，我早在你醒来时便将你吞噬。”

　　巫族灭族是离镜一手所为，此时的她已接近堕魔的状态。太慧察觉不对，立即上前遏住离镜命脉，趁机施以银针稳住她的心神。

　　离镜面色阴郁，垂头似思索亦似出神。

　　良久，她深深看了眼陆青垚手中的白色圆团，低声道：“太慧，我累了，这里交给你。”

　　她回身，一字一句道：“不能让这魔头走出神鹿。”

　　随后，离镜踏上黑色长袍，无声离去。
　　她现在状态很不好，需要闭关静养。

　　太慧不知离镜心思，陆青垚也不懂，她只是偏头看着离镜消失的背影，落下结论，“她好像很受刺激。”

　　什么刺激呢？

　　是误以为陆青垚醒后有能力对抗袭来的魔族，挽救巫族。还是为这巫族人怨念幻化的天魔而恼怒。

　　“陆青垚。”

　　太慧的长袍在炎热的火气中猎猎作响，她沉声道：“天魔若成长起来很恐怖，届时即便你身体好转亦非他的对手。”

　　“我说过。”
　　陆青垚的声音很沉，脸色阴郁而倔强，“我心情不好。”

　　死孩子！
　　陆喜忍不住唾骂起来，不知好坏，任性妄为，你这哪里对得起天神遗孤的称号。

　　“再说…”
　　陆青垚晃了晃被碧落困住的天魔，他如今还是一团黏腻的黑雾，在骨针织就的圆球中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你看他是不是有些傻。”

　　我看你才傻！

　　陆青垚每说一句，陆喜就忍不住怼她一次，可太慧却一脸认真的打量起那团黑雾来。

　　人族国师此刻脑袋似乎被浆糊给堵住了，竟在思索过后，低声问道：“不杀他，那是要放了他吗？”

　　“不放。”
　　陆青垚双手捧着圆球，皱眉道：“你刚才难道没听到他在哭吗？”

　　陆喜：那又怎样？

　　陆青垚：“他还是个孩子。”

　　我艹！
　　陆喜愤怒了，指着陆青垚骂她蠢货，骂完了又扭扭捏捏的靠近太慧，让她不要和这人计较。

　　虽然知道是幻相，陆喜待太慧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呢之感，不想让她生气，更不想让她失望。

　　“那要将他封印在你的神器中吗？”
　　太慧思索着，沉声道：“他如今还未修炼成实体，可将他封印在你的神器中，你这骨针与你合二为一，届时他被困在骨针中，时日渐久亦会听你指挥。”

　　“不要。”
　　陆青垚低道：“碧落是我生来便有的，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如果将他困在碧落中，那和吃了他有什么区别。”

　　“我不杀他，也不会吃掉他。”

　　陆青垚举起白色圆球，就着夕阳的余光安静的注视其中的黑雾，喃喃道：“如今神族只我一人，世上天魔亦只他一人。我们都孤孤单单的，算是同命相怜，我养着他好了。”

　　说完，仰头看向太慧，“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我起吗？”

　　“嗯。”陆青垚郑重点头，理所当然道：“给他起个名字，你便不能杀他了。”

　　呵！
　　陆喜有些恼怒，这算什么，威胁还是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她略有些忐忑的朝太慧看去，哪知太慧脸上却未现轻视之意，反是认真思索起来，良久，低声道：“那就叫他周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