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20、第二十章

　　三个月后

　　深冬，天玺城下了一场大雪。
　　一夜过去，街道瓦檐皆被厚重的积雪覆盖，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

　　街上没什么行人，但两侧房屋不时有炊烟袅袅升起，街道转角处孩童玩乐的身影一闪而逝，隔着积雪的高墙，似乎能听到墙内百姓窃窃私语的声音。

　　车轱辘深陷在积雪中，一路驶来，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一处小巷，离镜从马车上下来，仰头看了眼身前紧闭的木门。

　　尤星凉被安置在此处休养，她每隔一段时间会来此替他温养体内仅存的三魂，争取让他多活些日子。

　　陆喜离去三月仍旧未归，这时间比她预计的要长。若是陆喜赶回时，尤星凉已然离世，这多少有些可惜。

　　毕竟……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对除去太慧之外的人这般在意。

　　屏退身后随从，离镜推门而入。越过院门的一瞬，她敏锐的察觉一道黑影从院墙划过，瞬间消失不在。

　　周尧。

　　离镜无声轻笑，陆喜养的这两个混血，一个天真傻气，老实憨厚。另一个却是心眼极多。入读天玺学院不过三月，已有大批人追随其后，俨然成了同龄人中的领头羊。

　　这是十分难得的，天玺学院作为天启军的后备培养役，教导学子修炼、炼丹、布阵等，但最需要的人才还是上战场除魔的将才，这样的人不仅需要自身出众，还需要拥有领导力及服众能力。

　　周尧在短短三月做到这一点，显然是用了心的。

　　再者，离镜每次来温养尤星凉三魂时，他都暗中跟随，窥视她一举一动，显然是害怕她对尤星凉动什么手脚。

　　这一点让离镜觉得很是有趣，毕竟她不认为周尧关心尤星凉，他关心的应该是陆喜。

　　“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
　　收回尤星凉太阳穴上的银针，离镜漫不经心的说道。

　　闻言，黑猫从横梁上蹿下，在落地时化为人形。

　　三个月的时间，周尧个头飞长，此前仍带稚气的脸沉稳不少，隐约显出一种凌厉之色。

　　他先看了眼呆坐在木椅上，精神萎靡的尤星凉，随后才看向一旁饶有兴致打量他的离境，“他要死了吗？”

　　离镜没料到周尧第一句话是问这个，摇摇头，轻笑了一声，“还能撑一阵子，若是陆喜一直未回，我只能将他三魂封住，令他昏睡一段时日。”

　　“陆喜什么时候回？”

　　“不知道。”
　　离镜转身，看着窗外鹅毛似的大雪，幽幽道：“她和过去不同了，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却不能让周尧满意，他并不管离镜话中深意，语带威胁的问道：“你当初是故意将她骗去神鹿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骗？”
　　离镜摇头，“算不上骗，朔回镜在神鹿，她需要那东西。”

　　“为何只让她一人去？”
　　当初周尧一直偷听离镜与陆喜对话，是知道离镜诱哄陆喜，说那朔回镜只有陆喜能找到。

　　“因为其它人帮不了她。”
　　离镜回身看着周尧，缓缓道：“你也不能。”

　　周尧才不理会离镜，在他心中，这人就是个骗子，谎话连篇。
　　他大步朝门外走去，目光清澈而笃定，“我去找她。”

　　“你要是去，我就将这人杀了。”

　　离镜散漫的语气让周尧动作一顿，他回身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阴郁一笑，骂道：“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不安好心？
　　离镜沉默，她已经许久没听到有人这般说她了。
　　她是大巫师离镜，是至今存活于世的巫族至强者。

　　黑长的指尖划过尤星凉细嫩的脖颈，离镜漫不经心的看向周尧，“你可以试试？”

　　周尧一脸深意的看着离镜的动作，神态傲然的嗤笑一声，转身便走。

　　“真走？”
　　离镜笑着斥道：“他不是你小叔吗？”

　　“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不是他小叔。”

　　尤星凉和周尧同时出声，周尧若有所思的看向木椅上的瓷人。这人似乎还能正常思考，应当问题不大。

　　“我是他父亲。”

　　尤星凉掷地有声的说着。他神色木然的坐在木椅上，一伸手却是准确的指向脸色黑沉的周尧。

　　．

　　神鹿

　　陆喜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半空连绵不绝的树叶。
　　整整三月，她被困在神鹿的丛林中徘徊，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出路。

　　神鹿的丛林与三重界不同。这里只有一种树，树干高大，叶片如同成人手掌大小，树木枝丫交错重叠，延伸向前。仰头看去，入眼皆是葱郁的绿意，只偶尔透过缝隙看见一抹蓝天。

　　三个月，所见无一不是如此。

　　这里没有被魔族屠戮后的痕迹，也不像谣传的桃花源。所有的一切都让陆喜觉得乏味，时间久了开始感动烦躁。

　　朔回镜
　　朔回镜

　　陆喜心中默念着，耳边突然响起小孩的欢笑声，她睁开眼，所见未变，声音却立即停止。想了一瞬，她忍住心中惧意，闭上眼睛，寻着再次出现的欢笑声摸索着缓缓前行。

　　‘噗通’

　　有东西跌落水中的声音传来，陆喜睁开眼，发现自己走出了那片平坦的丛林。眼前是一处巨大的湖泊，映着纯净的蓝天白云，平静的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

　　陆喜蹲下身子，想洗一下脸，却愕然发现水下…有人正在说话。

　　．
　　“她好像还活着。”

　　水面下，冰雪山洞中，两名七八岁的孩子正趴在一具玉石制成的棺椁上方，垂着头好奇的看着棺椁中的少女。

　　少女模样与陆喜一模一样，面色雪白看着像是死人，但就像那女孩说的，她还活着，胸口有微弱的起伏。

　　女孩大着胆子去摸少女的脸，喃喃道：“好冷。”

　　男孩见着，也跟着伸手去摸，洞口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两个孩子互看一眼，忙动作默契的跑到山洞另一处高耸的冰堆后躲好。

　　进入山洞的是巫族的族长以及三大长老。
　　四人凝视着棺椁中的少女，一时皆未说话。半响，其中一人道：“昨夜朔回镜有波动，她会醒来吗？”

　　女孩偷偷朝几人看去，却见一向和蔼的族长面色冷然道：“她不会醒过来。”

　　三位长老没有说话，只见族长缓步上前，伸手轻点少女眉心，一抹白色幽光瞬间由眉心扩散笼罩少女整个面部。

　　等几人离去后，女孩和男孩小心翼翼的朝那诡异的棺椁走去。

　　女孩率先跑上前，垂头看去，却见少女一脸死气，鼻息遽然消散。
　　她不会醒过来的…

　　一瞬间，小女孩似乎懂了什么，忙拦在追上来的男孩身前，低声道：“阿奇，我们还是快走吧，等会族长若是见着我们在禁地，一定会惩罚我们的。”

　　男孩很好骗，闻言忙点点头，伸手拉住女孩的手，“那我们快走，别让人看见了。”

　　女孩被男孩拉着离开山洞，却在离去时回头朝那棺椁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皱着，一脸的忧虑。

　　陆喜看到这里，伸手缓缓拨动湖水，水波荡漾，水下的人却没有发觉。
　　这湖泊像是一面镜子，镜中发生的……是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

　　那棺椁中的少女是谁？

　　像是知道陆喜的心思，水下画面一转再次来到玉石棺椁上方，躺在其中的少女面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眉头紧紧皱着，嘴里呢喃着模糊的句子，十分痛苦的模样。

　　陆喜不由的伸手想安抚少女，却真实的触摸到这人冰冷的面颊…

　　一瞬间，寒意从脚底蹿上心头。
　　陆喜恍然四顾，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出现在冰雪山洞中，仰头看去，穹顶尽是寒意浸骨的冰柱。

　　“你说她是天神遗孤？”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陆喜身形僵住，缓缓转过身去。

　　“嗯。”
　　一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像是未发觉陆喜的存在，径直上前垂头看着棺椁中脸色一年不如一年的少女，低声道：“她有名字的，她叫陆青垚。”

　　“神族是不会死的，除非神魂皆灭，她的神魂尚且完好，为什么不醒。”

　　“她不会醒的。”
　　少女脸色冷漠。

　　“离镜……”

　　少年神色讶然，却听少女继续道：“阿奇，还记得五年前我们见到的场景吗？她被族长封印了。”

　　阿奇、离镜？

　　陆喜看着这两人，他们是之前那两个孩子。
　　离镜？会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吗？

　　“阿奇，传说是真的。”
　　离镜缓缓抚摸冰冷的棺椁，自言自语道：“神族不死，岁月可至千万年，但族人奇少，因此…”

　　她看向阿奇，神色怜悯道：“神族创造了巫族。”

　　像是讲述历史般，年少的离镜幽幽道来，“神族至混沌走来，至洪荒时期成为最强三族之一。随后人族崛起，数量逐渐增多，规模增大，虽个体实力不敌神妖魔三族，但整体实力不容小觑。”

　　“神族由此有感创造了巫族，教导巫族与人族相关的社会形态，除此外还亲自教导巫族炼丹、布阵等，巫族……本应是神族忠实的属臣。千年前洪崖一战，传说神族泯灭，这不是真的。”

　　阿奇看向棺椁中死气沉沉的少女。

　　“神族弥留之际将唯一的血脉托付给巫族，巫族却未照顾好陆青垚。彼时洪崖一战后，四方大陆灵气损耗严重，巫族所在之地神鹿无神族庇佑，亦日渐萧条。族人商议后，集齐全族之力在血刹树下炼化了陆青垚，以此成就了神鹿这一方圣地。”

　　“炼化？”
　　阿奇压抑着声音道：“她没死，怎可称为炼化。”

　　“她是没死。”
　　离镜冷然道：“阿奇，你仔细看她，她不是躺在棺椁中，她是被绑在里面的。”

　　陆喜应声看去，发现棺椁中的少女身上隐现数十并指宽的树根，这些树根有的牢牢覆在她腰间，有的却是从她的血肉中穿了过去。

　　“好多年了。”
　　离镜的声音在陆喜耳边响起，她如今还很年轻，声音是少女特有的清澈与柔软。
　　她看着棺椁中与陆喜一模一样的人，神色不见怜悯，但很沉重，“阿奇，神鹿在吸她的血。”

　　因为有这世上唯一的天神遗孤，神鹿成了世上仅次于长留的圣地，且因着神族遗留下的屏障，巫族在混乱的洪荒后期一直安稳生活着，所谓桃花源，不外如是。

　　阿奇情绪低落，喃喃道：“快有几百年了吧。”

　　不仅是神鹿，生长在这片大地上的巫族人也在吸陆青垚的血。五年前，她本应当醒来的，却又被族长封印住。

　　或许这几百年，她无数次试着醒来，却被一任又一任的族长封印，被血刹树吸噬。
　　她的灵力逐渐消散，血肉慢慢枯萎，可神鹿的草木却愈发繁荣，灵气一年比一年纯净。

　　天地不仁，人心不古。
　　只神魂不灭，陆青垚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