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2、第二章

　　一刻钟后，陆喜出现在一处清冷朴素的宅院前。

　　宅院地处偏僻，周围街道没什么人，正是前国师太慧死前一年居住的府邸。

　　陆喜被大白菜尤星凉退婚，颇有点心碎的错觉，于是来到‘母亲’曾经居住的地方聊以安慰。

　　紧闭的门扉被推开，陆喜将一抬眼便撞上大堂中央一听得动静回头看来的中年人目光。

　　“……父皇？”

　　姬羽眸中亦带着一抹惊疑之色，缓了片刻沉声问道：“华容，你不待在宫中怎的来了此处？”

　　多年来，帝后二人宠溺陆喜，但待陆喜管束也十分严苛，若无允许轻易不得出宫。
　　若是其它时候撞上父皇，陆喜必然心虚逃离，但此时她却是顾不得其它，小碎步跑上前来，一把抱住父皇腰身。

　　该怎么说呢？说她辛辛苦苦种了十几年的大白菜跟人跑了？
　　如果说了，以尤父尤母待陆喜的喜爱程度，一定会给大白菜来一顿结结实实的混合双打！

　　姬羽见陆喜抱着他腰身撒娇，正待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却见她抽抽搭搭道：“父皇，你也是偷偷来看母亲的吗？母亲泉下有知，必定十分开心。”

　　姬羽一张脸瞬间青了，避嫌道：“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朕都不知你生母是谁，你却是知道？”

　　陆喜：“？”
　　太慧不是她娘？

　　伸手一指身前供奉在高台上，写着太慧二字的牌位，陆喜揉了揉通红的眼睑，小心翼翼道：“她难道不是我娘？”

　　姬羽嘴角抽动，想发火，但见陆喜一副可怜无助的模样，只得无奈叹气，“朕方才还在想这牌位是何人供奉，如今看来应当是你了。”

　　陆喜老实点头，取过三支香插进香坛，随后又跪在蒲团上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道：“母亲墓穴在龙城，离天玺城太远，我去不了，索性在她曾居住过的宅院供奉了牌位。得空便来拜见，也算全了我作为女儿的心。”

　　姬羽微恼，“说了她不是你娘。”

　　陆喜倏然回头，眼泪汪汪，一脸控诉的看着姬羽。
　　全天下的人都认为太慧是华容公主的生母，陆喜也不例外。

　　姬羽气的两边太阳穴青筋直跳。

　　“那我娘是谁？”
　　她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姬羽沉默片刻，垂眸看着太慧的牌位，问道：“你可知陆青垚？”

　　“知道。”

　　说书先生提及四方霍乱，必定提及姬羽与太慧，而那陆青垚则是太慧的得力手下，只是名声不怎么好。

　　当年人族与其余各族联合组建天启军团，齐心抵御魔族入侵，眼见即将得胜，流霜城一战，作为太慧心腹的陆青垚却半途投靠魔族以至天启军团惨败。之后的三年，她更是作为魔君的得力干将与整个天启军团为敌。

　　总之，太慧的名声有多好，陆青垚的名声就有多差。

　　陆喜十岁后因容貌肖似某人一直深居简出，这个某人难道指的不是太慧而是陆青垚？
　　其实，这也才说的通啊！

　　若陆喜像太慧，以太慧在百姓心中的名望，帝后不必担心她被人发现而将她藏拙掖着。若她像判贼陆青垚，那可不得藏起来吗！

　　陆喜捂脸，内心复杂，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姬羽脸色铁青，气怒的澄清道：“朕同陆青垚也无甚干系，莫要污蔑朕。”

　　姬羽虽是一代帝王，但向来最怕媳妇，生怕同哪个姑娘沾上关系惹来皇后恼怒。如今皇后病逝，他的态度依然不变。

　　“那……”

　　陆喜还未出口，姬羽便道：“你是太慧带回来的，她不曾透露你父母身份，只让朕好生照看你。但朕猜想，你应当也不是陆青垚的孩子。你出生前两月，朕还曾在战场上见过她。那时，魔族已现颓势。陆青垚在魔族的日子并不好过，一脸菜色，身形干瘦，她那时若果真有你，肚子应当有八个月了，藏是藏不住的。”

　　“哦。”
　　陆喜一脸乖巧，仰头目光期待的看着姬羽。

　　姬羽见陆喜这般，嫌弃的移开目光，淡淡道：“你同陆青垚是何关系，朕并不知晓，只你除去一张脸与陆青垚一模一样，其它的却无甚相似之处。她实力强盛，当年一人抵八千天启大军，你嘛？”

　　不用解释，在以实力为尊的四方大陆，陆喜就是个废人。

　　“你们的性子也相差甚大，朕与陆青垚不熟，但印象中她性情文静内敛，不爱说话，时常黏着太慧，像个孩子——”

　　“那个…”
　　陆喜理智的打断他道：“你口中的孩子投靠魔族，死在她手上的天启军不计其数。”

　　世人提及陆青垚恨不能啃其骨食其肉，连小孩子估计都会在大人的撺掇下朝她吐口水，性情文静内敛又如何，手上是真真切切的沾满了血的。

　　姬羽一噎，瞪了陆喜一眼，道：“当年之事或有蹊跷，朕曾怀疑过陆青垚是奉太慧之命假意投靠魔族。但若真是这般，以太慧同朕的关系以及她心中恪守的君臣之道，她不可能擅自做主。只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十四年前，陆青垚战死在流霜城，魔族战败。不久，太慧于龙城病逝。”

　　陆喜点点头，表示理解。
　　父皇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太慧同陆青垚都不可能是她的母亲。

　　“你也用不着感伤。”
　　姬羽瞥了眼太慧的牌位，道：“你这三个头没白磕，当年若非她嘱咐，朕也不会将你收在膝下。”

　　陆喜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若有所思的点头。

　　“起来吧，天气凉，别跪着了。”
　　姬羽说完了，伸手去拉陆喜，见她手上缠着厚实的纱布，被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这手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陆喜这才从陆青垚同太慧的往事中脱离，想起大白菜退婚一事，心有点酸。只是她暂时不打算将这事告诉父皇，便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姬羽拉着陆喜的小手，翻来覆去的看，一脸心疼，“你母后若看见了，必定又会掉泪珠子，她生前你便不让她省心，如今人去了，你还是这般稀里糊涂的不懂照顾自己。”

　　陆喜虽非帝后亲生，但自小养在身边，又是女孩子。十几年来，他们几乎将陆喜宠上了天。

　　听见父皇这般说，陆喜心更酸了，她时常来此悼念太慧，但母后病逝一月，她却不敢去她陵墓前见她，在皇宫时也会刻意避开她身前居所，就怕看见了会难过。

　　她都这般，父皇该多难过。还有哥哥姬见明，母后病逝时，他在万里之遥的流霜城与魔族激战，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想到姬见明，陆喜抬头问道：“父皇，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姬羽神色沉重的摇头。

　　魔族势力难回盛时，但仍旧不容小觑，近年在流霜城一带作乱，残害生灵无数。

　　更为恐怖的消息则是，因毫无修行资质的人族或各种族混血心性不坚，极易被魔族诱惑成为魔族一员。在流霜城已经出现了这样一批被诱导入魔的魔人作为魔族先行军与天启军团对战。

　　太子姬见明得知消息，奉命前往流霜城驻守查证，如今已是两月有余。

　　．

　　三月后

　　夜里，陆喜从睡梦中惊醒，一睁眼，却是撞上了一对绿莹莹的眼睛。若非这情景已经发生过无数次，陆喜一定被吓的大叫出声。

　　“喵呜”
　　小奶豹垂头去舔陆喜，陆喜避了开去，伸手将他从胸口挪开。

　　坐起身后，陆喜就着皎洁的月色出神。

　　自从那日碰过尤星凉的赤霄剑，陆喜就开始做同一个噩梦。梦里数万人被烈火灼烧，空气中尽是濒临死亡的腐败气息。四周吵的厉害，哭声，求饶声，惨叫声不绝，但最后统一汇聚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陆青垚

　　那些被烈火灼烧的人一直在叫这个名字，是求救还是诅咒？

　　噩梦中，死于烈火之下的人一眼看去约数万之众，陆喜曾就此规模的死伤查过，但历史上有记载的单方面残害的惨案并没有这一桩。

　　这是被有心人篡改过历史，还是这事发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亦或者，这只是一个梦。

　　陆喜抱胸靠在床角，觉得有点冷，于是把被子朝上提了提，又将窝在一旁打滚的小奶豹抱在胸口取暖。

　　一旁有幽光闪动，陆喜伸手去拿，见一张巴掌大小的玉碟上写着尤星凉三字。

　　这是尤星凉的生辰贴，她前日偷偷从父皇的寝殿里偷出来的，上面一行小字写有尤星凉的生辰年月。

　　在天启国，这种生辰贴不仅记录着他人的名讳及生辰，还同时显示着这人的身体状态，若此人去世，生辰贴上还会同时显现这人离世的时间。

　　此时，尤星凉的生辰贴在夜里散发着莹莹星光，显示着这人魂魄强大，身体康健，运势极佳。

　　她的大白菜年岁十六，正是茁壮成长的年纪，想必再过个十年，必定会成为天启国威名远扬的大将军。

　　陆喜这般想着，从枕头下取出自己的生辰贴。

　　与尤星凉不同的是，夜里，陆喜的生辰贴只有极其暗淡的光晕，巴掌大小的玉碟某一角甚至黑乎乎的，只有零星的光点，这显示着陆喜三魂中的命魂生来便有残缺。

　　命魂残缺，又非先天灵体，既无法引灵气入体修炼，亦没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支撑她修行古武。

　　想到这，陆喜不由的开始羡慕起尤星凉来。

　　只人各有命，有些事是羡慕不来的。陆喜准备将自己同尤星凉的生辰贴收好入睡，垂眸看去，却见尤星凉生辰贴上的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

　　出事了！

　　心头一悸，寒意从脚底朝上蹿，一瞬间，陆喜甚至无法做出适当的反应。
　　大白菜出事了……

　　黑暗中，一双手不动声色的朝陆喜伸去。

　　“谁—呜——”

　　陆喜嘴巴被躲在黑暗中的男人一把捂住，同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嘘声。

　　小奶豹闻着熟悉的味道，亲昵的用头蹭了蹭男人的身子，撒娇般小声叫唤着。这时，陆喜方才恍然发现前方一扇木窗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仰头正好能看见挂在夜幕中的月牙。

　　“陆喜。”

　　男人松开手，轻声唤了一句，他的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疲倦，胸腹不停的起伏，喘着压抑不住的粗气。
　　这个时候，他理当在流霜城与魔族作战，如今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陆喜的闺房？

　　“哥哥。”
　　陆喜要下床点灯，姬见明一把捏住她手腕，陆喜动弹不得，想起生辰贴一事，六神无主之下忙向姬见明求助，“哥哥，尤星凉出事了。”

　　“我知道。”

　　他知道？陆喜愣住，身上寒意愈发明显。

　　窗外，月夜下的宫闱平静的有些诡异。渗人的野风在金碧辉煌的屋檐下肆意穿梭，看不见的鲜血在黑暗中迸溅，无声的呐喊转瞬之间化为天地间的呜咽。

　　昏暗的光线中，姬见明目光悲戚，声音却依旧温柔。

　　“陆喜，宫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