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99、因果

　　且陟在仙君庙里呆了一晚，第二日又不知去了何处，过了数月才回来，带着十来个人悄悄上了云梦丘的后山。那些人都以黑巾蒙面，看不清容貌。
　　且离问起时，且陟不肯透露分毫，让他不要多问。

　　“我回来的事，你没告诉你娘吧？”
　　“没有，”且离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您这次回来，还打算继续上次的仪式吗？可是既同已经死了……”
　　“哼，”且陟目光锐利，“旁的事你不用操心，只要想着怎么坐稳你这个宗主的位置吧。”
　　且离提前调开了守卫，且陟带着那些人进了仙君庙，此后再不见出来。

　　那晚韩思珈下山向且离问起重开仙君庙的事，且离自然还是用了之前的理由。韩思珈看了他许久，道：“离儿，你的身世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希望你继任宗主，不是为了名利权势，而是我知道，你现在虽然年轻，但有能力和德行去做好这个宗主。任重道远，欲有所成必非一日之功。你万不可因为身世之事生了心结，重蹈且陟的覆辙，去找投机取巧的法子……”
　　“娘，”且离神情冷淡，“我自有打算，您既然相信我，又何必说这么多。”

　　韩思珈最终沉默着离开了，那之后她去仙君庙里查看过几次，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最后只得作罢。

　　“这是无邪让我交给你的，我们没有打开看过，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这些日子太忙，险些忘了。”冷绣丹把三年前虞无邪留下的箱子交给既同。
　　箱子上没有锁，既同直接揭开，看见里面的东西时，愣住了：“这是……”

　　箱子里是一截手臂长的弧形薄片，中间有两处有金属相连，如同关节一般。末端一头是皮制搭扣，可以固定，另一头则如同手掌骨骼一样，每根指节处连接着骨制的弧形扣，看起来也是用于固定的。
　　除了这个，箱子里还有一小卷纸，上面写着“注以灵力，使用如臂。”

　　“这是装在你左臂上的法器？”冷绣丹一眼就看了出来，她行医这些年，也研究过给失去四肢的人制作假肢。
　　既同抚摸着那骨白色的法器，动容道：“在伥海时，她曾去炼炉呆过一段时间，或许便是为了做这个。”
　　冷绣丹道：“既是她的苦心，你便试试吧。”

　　她替既同装在左臂之上，既同尝试着将灵力注入其中，操控着骨指张握，原本没有知觉的左臂果然可以动作，像是恢复了一般。只是毕竟是借助外力，在力度把控上还有些生疏。
　　“这下可算是方便了，你多练习练习再走，我也更放心些。”冷绣丹替他将袖子放下，除了手背上因为法器而显得比常人更白之外，几乎看不出他左臂有什么问题。

　　既同点点头：“这次去伥海，我当好好谢谢她。”
　　冷绣丹展颜一笑：“我猜她身上的骨链和骨刺或许都是自己炼的，各宗门如今使用的法器大多都是以前凌霄和寂云留下的，专攻这方面的也大多只能用灵力温养已有的器物，像她这样能自造法器的还未听闻。或许日后，她在这一道上能成为宗师呢，只是可惜她的族人们都不问世事。”
　　既同道：“上次在伥海，族长说过，他们要真正完全与世隔绝也难做到。鬼王不是传过消息，凌霄应当还有残魂存世。他一日不除，中原始终有隐患，伥海也难得彻底的安宁。也许有一天，她终归会入世。”

　　既同留在药阁过了中秋，而后便辞别众人，独自前往海楼。逢魔剑内已没有凌霄仙君的魂魄，变成了一把上好的法器。就像十八岁被师父赶下山时的情景，既同再次踏上独行的路，再一次去寻找盛途，只是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方向。
　　他没在路上耽搁，施移踪术到了海楼，直接去了城外凌霄和寂云当年大战的地方，循着记忆找到逢魔剑入地之处。

　　那里如今已成了一处山脉之中裂开的峡谷，他去到谷底，果然感觉到此处阴气比别处浓重，且这阴气不知来源。
　　鬼界和人界之间虽有门可连通，但它到底在哪儿，从来无人知晓。这些阴气或许就是从鬼界透出。

　　既同游走在峡谷之间，想象着此前盛途在鬼界的山谷里行走，是不是同他朝着一致的方向。他沿着峡谷一直往前，走了几日，终于到了出口。峡谷外面连接着一片农田，农田尽头有一道低矮的围墙，靠着围墙不远处有一座小庙。
　　这还是既同第一次从背后看那小庙，比正面看显得更小些。当年盛途在庙里与他分别，如今他为了寻他，还是回到了这里。他们在中途相逢相认的些时日好像只是一场梦，兜兜转转，盛途终于还是留在了鬼界等他。

　　他绕道进小镇，直奔魔君庙。近二十年的风吹雨打，小庙显得更加陈旧，木门上多了风雨侵蚀的痕迹。
　　两盏小灯笼换了新的，上面的图案已经不一样了。

　　既同推门进去，庙祝正坐在角落里打瞌睡，听见声响惊醒了。
　　庙祝是个年轻人，睡眼惺忪地起身道：“线香三个铜板。”
　　既同笑了笑，递给他一锭银，拈了三根香点燃，虔诚地拜了拜，插在供桌上的香炉里。
　　台子上寂云的雕像还如当年一样，手指苍天，洒脱不羁。

　　庙祝捧着那银子道：“用不了这许多。”
　　既同道：“我幼时穷困，全赖吃庙里的供品活了下来，这点钱只当我的谢礼吧。”
　　庙祝笑了笑：“原来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这里原来的庙祝呢？”
　　“年纪太大，前两年就已离世。好在一生无病无痛，在睡梦中安然而去的。”庙祝说着向魔君像拜了拜，“或许是魔君冥冥之中赐福于他吧。”

　　既同又去庙后看了看，原本锁上的后门如今开了，庙后的空地种了一些蔬菜和花草，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这魔君庙偏生立在了灵脉断处，也让他和盛途相遇。后来，是他拼死让祭仪失败。好像凌霄和寂云，他与盛途，被系在一处，完成了一场因果似的。

　　离开魔君庙，既同径直去了海边，顺便给虞无邪传了灵符信。等他抵达冷绣丹所说的地点时，海上的浓雾正缓缓分开，一叶小舟从中划出，远处的天幕上，挂着一勾银月。
　　沈停把小船停下，对既同笑道：“别来无恙。”

　　既同上了船，问起族人们的状况，沈停道：“没什么变化，还和以前一样。不过，无邪带回了遇仙剑，谢谢你替无欢找回骨头。如今他已入剑中修行，灵智应该也在慢慢恢复。”
　　船靠了岸，既同看见东南边天幕中一道隐约黑线，终于明白那里应当便是当年被凌霄一剑划破之处，后来魔君以自己和凌霄的性命为代价，用灵力补全了那道裂缝，保全了中原生灵。

　　虞无邪站在渡口等他，背上背着遇仙剑。
　　三年过去，虞无邪倒没什么变化。既同走到她面前，躬身一拜：“谢谢你的法器。”
　　虞无邪露出点满意的神色：“看你手臂没什么异常，想必是起了作用。”

　　既同终于能够问出自己最好奇的问题：“这法器是取自于什么骨头？”
　　虞无邪淡淡道：“自然是死去族人的骨头。”
　　既同一哽：“这……”
　　“放心，这本来就是族内的传统。当年族人被诅咒之后避居此处，当时的族长想着，为了让本族壮大，不如好好利用这个诅咒。于是征集了族人们的意见，族人下葬后三年，将他们的骨头取出来，炼制成法器供族人们使用，炼制的方法也是学自于魔君。为防有人生贪欲，学习炼制之法和入炼炉的人都要经过仔细挑选，更严禁将法器售卖。不过，毕竟我们人少，有这方面天赋的更是百里难出其一，很多时候那些骨头都炼废了，只能归葬于土中。”虞无邪看向远处的一片山林，那里便是安葬族人的地方，“我们没什么保全尸骨的观念，族人们觉得死后能够有所作用，保护后代，是一件值得的事。我们当然也不会忘记他们，每一个族人的名字都刻在骨牌上，和魔君塑像同放在庙中，受后人香火。”

　　既同想起当时自己在庙里，看见过一间上锁的屋子，想必那就是供奉族人的地方了。
　　“不知我可否去为他们奉一炷香？”
　　虞无邪露了点笑意：“当然。”

　　去见过虞知凡后，既同依旧去了山顶那个竹屋暂住。傍晚时虞无邪又来找他，解下遇仙剑，道：“我哥在剑中修行了三年，一直没动静。下午的时候剑身突然发出声响，想必是他知道你来了。”
　　她将剑拔出，用指背在剑身上扣了几下，道：“你要是能出来，就现在出来。”

　　一股白烟从里面飘出，聚成人形，是个比既同矮些的少年，和虞无邪有几分相像，但表情开朗多了。
　　他看见既同，眼睛一亮，扑上来把人抱住，高兴地大喊：“骨头！骨头！”
　　既同拥住他，笑道：“我也很想你。”

　　更新来啦~
下一章让这对苦命鸳鸯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