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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扎黑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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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如往常般下班,即使回到自己的屋子也不见有丝毫放松,连打开室内灯也成了麻烦的活儿。
在沙发上呆坐许久,这才起身一边扯松脖子上的领带一面慢慢走进卧室。
一进卧室门,就能看见书桌上放着个和这间卧室清爽简约的风格有点背道而驰的娃娃:约半米高,细致天然的做工让它和真人仿佛没有什么差别,晶亮的双眼好像真的有生命,在灯光暧昧的卧室里面朝人魅惑地眨眼。
男人把视线停在它身上,凝视“他”那双冷色的眸子许久,随后温柔抿唇,默默一笑,算是与这名“同居者”打过了招呼,随即稍微整理过后便走出卧房,打开电视跳到新闻联播,然后进厨房做饭。
这一天和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没有多大差别,就连新闻也是。
喝牛奶的同时,目光机械地落在闪烁的电视屏幕上,麻木,又带着一丝仿佛寻觅的执念。
“今日凌晨,扎黑丹地区再次发生外国人被绑架事件。据查,本次被绑架人质共有3名,除一名美国官员外,同时今日上午,一位中国工程师和华裔志愿者在接近巴基斯坦的扎边境被害……”
扎黑丹?
他模模糊糊地想:又出事了?看来最好还是同其他投资企业一样将那边的子公司员工召回吧,太危险,要有个万一对家属也不好交代。
扎黑丹,地处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三国交界处,是伊朗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省首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区之一。
就连为抢新闻一向不惜以身犯险的各国记者,也少有胆量亲身涉足。最多站在地图边指着地图向他们的观众们表情严肃地报道那里发生的类似新闻:
本月初,35名警察在与毒贩的激烈交战中英勇殉职……
几天前,再次有数十名警察被杀害……
某月某日,N名外国人被绑架……
电视机前的小女孩儿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新闻,却冷不防屏幕里披着黑纱的女新闻播报员变成了一只上窜下跳的聒噪兔子。
疑惑地眨眨眼,小女孩很快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于是气呼呼地嘟起小嘴,回头瞪那个一手握遥控板,一手拿干面包的坏家伙。
那坏家伙一点也没当回事地放下电视遥控板,端起杯子喝口白开水,不紧不慢道:
“我要看动画。”
小家伙出离愤怒地爬下椅子,冲上去,揪住他垂到膝盖的白大褂一阵胡乱揉扯撒着娇:“玉玉要看新闻!”
“动画。”大人不为所动地咬面包。
“新闻!”小孩子不依不饶。
旁边有人受不了几乎每天上演的幼稚一幕,伸手轻轻拉过小女孩儿,用女性独有的温柔哄细语哄劝道:
“玉玉你看动画多好看啊,兔子宾尼多可爱,玉玉为什么不和宾尼一起等哥哥回家呢?你瞧,爸爸工作多辛苦……”
这位及时伸出援手的是位个子不高,身材丰满匀称的年轻女性,她古铜的肤色衬着雪白的护士服在这个灰暗的环境里看起来格外耀眼。
“可是……”小女孩不能被说服地皱起清秀的眉头瞧着劝说的护士,“这个动画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护士笑着放她下来,俯在她耳边严肃地小声道:“好孩子,不想给我们惹麻烦就乖乖的,你看见那些叔叔了么?”她正说着,门口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和着皮靴与枪械粗鲁摩擦地面的声音,小小的女孩下意识缩起身子。
女护士满意地笑笑,继续道:“还是你想去学校?”
玉玉这下是真的怕了,一缩脖子,扑回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露出厌恶的表情,她把脑袋埋进年轻男子的白袍里,细细的声音也抖了起来:“爸爸,玉玉乖,玉玉不看新闻,不要送玉玉去学校!”
“妲丝小姐,别这样吓她。”穿白袍的男子抱起她小女孩,发出轻柔迷人的声音,好像在笑,又仿佛不可捉摸地冷。恐吓小女孩的护士虽然有点不服气,可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个声音作用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出自本能地点点头:“知道了。”
随后便把注意力转向了外面已经登堂入室、喘着粗气的男人们——确切点说是顾客们。
一进这间屋子,三个大汉中就有两人丢了手里的枪,合力把呻吟的重伤员往空着的病床上扔,剩下一个握了枪守在进口处。
懒得去辨认这究竟是哪一拨的武装分子或者毒贩的人,妲丝也没等枪指上来,看看男人肩部流血的伤口,就干脆地指示:
“放手术台。”
两个男人立刻手脚麻利、轻车熟路地把受伤的同伴抬往里面的手术室,自觉地把那张被伤员脏兮兮的外衣弄得面目全非的新床单一块儿打包弄了过去,然后再小心翼翼地让它在手术台上铺开来,免得手术台也被严重污染。
托时不时得光顾这里的福,他们不想惹恼了里面那个披白衣的魔鬼从而受些天外来的活罪。
此刻,里面穿着白袍的年轻医生见状也放下怀里的小女孩,叮嘱几句后戴上手术手套走了出来,准备上工。
这里是扎黑丹离闹市区不远的一条旅馆街后面的一间不起眼的小诊所。
诊所老板兼唯一的执业医师是个年轻的华裔男子,年龄不详,据说姓应,后面的名儿么,据本人称因为鲜有人叫,自己都快忘记了,所以可以忽略跳过。
因此病人们和左邻右舍们就管他叫医生,至于背后暗地里叫“美人儿医生”、“魔鬼大夫”、“恐怖天使”、“庸医”、“土匪”等等云云的,鉴于也没人敢当着本人面叫出来,所以貌似并不具备多大实际意义,所以这里也先暂时忽略。
该诊所的第二号权力人物亦是唯一的当班护士,妲丝·因扎迪。现年22岁,出生于伊朗,英国某大学护理学毕业,毕业后回到祖国,现在这家诊所担任全职护士半年零4个月3天。托在英国十年成长经历的福,我们很难在她身上发掘出多少通常阿拉伯女性的传统美德。
她之所以不顾英国的养父养母反对,选择在这间小诊所打工的原因很多,最大的原因是薪水高,其次么……好像基本上就是非常非常有趣这样的理由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护士这门救死扶伤的伟大职业对她而言充满了什么值得拿性命去换的乐趣,而是,这样的工作环境、这样的老板和病患们简直有趣极了。
瞧,又来了——
“噢!不不!胡安!真主!你们这群瞎眼的混蛋,怎么又把我弄到这个该死的地方!”简易手术台上刚刚清醒的男人一瞧见无影灯下那张戴着口罩的、在他看来只能属于魔鬼的可怕面孔,瞬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去了,他慌乱地大叫起来,手脚并用地企图挣扎下手术台逃走。他毫不保留地展现着自己没道理的恐惧。
“按住。”那张其实和魔鬼没多少相似处的脸孔仍然没什么表情,准备着止血布淡淡地下令。
身边两个汉子慌忙伸手,拽的拽,按的按,好声哄着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同伴:
“阿罕,我们可怜的兄弟,真主保佑你,忍忍吧,总比死了好。”
“是啊,兄弟,这里只有医生能救你,别闹了,要是招来警察我们都完了!”
被他们七手八脚按在手术台上的伤员几乎快要哭出来地吼道:“不!我宁可去死!”
“哦,阿罕,想想你的妻子和女儿!”
妲丝一面有条不紊地作着子弹取出手术的准备工作,一面听着那边的对话,忍不住对这个老顾客的想法嗤之以鼻:
“哈,我们家医生虽然是手艺粗糙了点为人扭曲了点,不过那张脸可是媲美麻醉剂的存在啊!竟然要放弃享受逃跑!蠢材!”
叫阿罕的年轻男人挣扎起来再次被按下去,却没忘对妲丝做出反驳:“不、不要跟我说那种奇怪的事!我可什么也没看到!”
哈哈,你不会是暗恋我们家医生吧!
正想这样给这个吵闹的病人赌回去,后面忽然接近一个让人讨厌的气息,把她罩进一个充满硝烟味的阴影里,她猛然回头,正好看见一只沾满灰土,十分肮脏的男人的手向自己伸过来。
心脏重重一跳,她下意识试图飞快地向后退一步,可是后面是药械柜,她无处可退!
就在她想高声喝问的时候,男人的手忽然停住了然后狠狠弹开。
原来他的手被一个忽然插进来的人一下格开,手腕生疼。被迫退后一步,这才看清阻止他的人是那个瘦瘦的怪人医生,曾经见过一次,印象很差!
得救了!妲丝吐一口气,快步闪到救星身后,这才深吸口气质问道:
“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让她把头巾戴上,这是女人该做的。”满脸尘垢的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妲丝,而是木然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这个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的医生,没什么起伏地道。
妲丝这才觉察到她刚才从休息室放松出来,忘记把拉下来的头纱再裹回去。
可是,那又怎样呢?
“您随便碰一个未婚女子,难道也是应该?”妲丝冷冰冰地道。“您的信仰可真虔诚!”她知道她这么讥讽这些家伙一定会惹麻烦,但就是忍不住。
包着灰扑扑的白头巾的男人不言,皱眉头的同时猛地抬起右手,手上黑黝黝的枪口就要对向面前白衣的两人。
“咔!”几乎同时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
在场众人都愣住,只见相貌堪比经书上天使般的大夫手势一闪便已经收回手插进衣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手术刀已经插在正要逞凶的枪管里,露出一小截闪闪亮的银色尾部。
拿着枪的男人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发麻。
“以后少把这种东西带进来,弄坏了后果自负哦!”露出无辜表情的大夫挑挑修长的眉毛,叮嘱握着枪还在发呆的男人,“好了,快消失吧!”然后赶苍蝇似地挥挥手,样子不甚耐烦。
一边看起来年长些的络腮胡子同伴这才幡然醒悟,几步跨过来拉住还要发作的同伴,焦急地劝说:
“蠢货!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在这里闹事!”
“不!”
所谓恐怖分子,大多就是因为对自己的宗教信仰和一些极端主张过于坚持才存在的固执生物,这个男人显然是其中典型。他死死盯着那个双手抱胸悠闲地看着他们,摆明没把他们看在眼里的小个子异教徒医生。
大胡子头上隐隐冒出些冷汗,他死命把这顽固的同伴往外拖:“你想死别连累兄弟们!替正在受煎熬的阿罕想想!医生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即使这个医生脾气古怪让人捉摸不定,但是经过长期打交道,他们和家人的病能治好的病也是治好了的,不但没什么损失,有时候碰上手头紧张,费用还可以赊欠,医生也从来不催,对于难民则干脆不收费。
因此大部分附近居民背地里还是相当尊重他。
至于被恶整么……就当是付医疗费,忍忍吧阿罕!
一阵压低了声音的骂骂咧咧吵吵闹闹后,简易的手术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眼观这边,吵闹的病人也早被不耐烦的主刀医生一个手刀利落解决。
接着他粗暴但准确地一把拉开男人已经看不出本色旧军装衬衫,立刻露出一片毛绒绒的胸膛,裹着红黑的血块,发出一阵腥臭。
医生顿退,皱眉,迅速回头,沉声道:“妲丝!剃掉!”
“是。”还沉浸在那漂亮帅气的手术刀堵枪筒一手带来的感动里面的妲丝回神应道。
病床上稍微清醒了些的家伙似乎也听见了,神经质地跳起来直嚷嚷:“为什么又要剃掉!我伤在肩上、肩上啊!关胸毛什么事?不要因为你想长也长不出来就嫉妒我的!你这个xx!”
医生这次没有皱眉,但是露出了更不耐烦的表情,只见他抬手挥过,这个没完没了的病人就噗通又倒回手术台上。
“妲丝……”
“是?”
“下面也剃了。”
“是。”
“噢——不!我要宰——”再次挣扎起来的病人,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面前的白袍再抬手——这次是呼呼带着风,狠狠的,他就再次跌回手术台上,彻底消音。
大夫这才觉得世界终于清净了般,舒口气看看手边的工具,随即发出疑惑的询问:
“妲丝?”
“是?”
“手术刀……好像没了?”还是轻柔干净的好嗓音,不紧不慢的疑惑。
“难道刚才是最后一把?”
“好像是……”
“怎么办?”
“没办法,水果刀拿来。”
主刀医师用轻快的语气很干脆地下了决定。
可怜的小伙子阿罕听见了大约会昏死吧,幸运的是他已经昏死过去了,暂时是听不到黑心医生和护士不负责任的对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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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处处充满硝烟味的边境小城完全相反的繁华都市,穿着洁净合体的深灰西装的男人没什么精神地走出绿地环绕的钢筋水泥大厦,浑身充满无法消解的疲劳感。
刚才的董事会上,最后名董事会成员和临时参加的工会代表几乎吵翻了天,就为是否召回驻扎黑丹的下属企业问题。
吵得他脑子都快爆了,眼皮一直突突直跳。
最后不同意见的双方各执一词,相持不下,一场会议差点演变成闹剧,最后在他和几名副总的强势镇压下,几只认钱不认人的老狐狸才勉强同意达成召回合议。
那地方有多么危险,也许没有亲身去体会过的人始终是无法完全描述出来的吧。还好那个人不在那里。
有点庆幸地想。
他抬头看看天,天气不冷不热,还不错。然后换了个手拿公文包,正好过来一辆工交车,不是他常乘的那一路,可是车身上标示的一个站名却忽然跳入他的视线,当下心念一转,改了主意:……过去坐坐吧。
在这路公交的终点站下了车,往右拐进一条还算挺宽的巷子,巷子两边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店铺:水果摊、茶楼、网吧、火锅店、美容厅等等。
这会儿正值下午一点多一点,所以除了路人和一些无所事事坐着打牌的本地居民,就只有悠闲散步的阿猫阿狗三两只。
他的目的地是最尽头岔路口的地方,一家无名的酒吧。
通常酒吧并不是他喜欢的地方,第一他不会喝酒,第二他不喜欢混乱。
唯独这间酒吧除外。
刚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头顶上就响起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熟悉的风铃声,丁丁铃铃,清脆动听。
“颜先生等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表情有点不好意思的黝黑的青年,负责这一片的邮差,也是酒吧的常客。
他身穿邮政工作服,趴在一辆停在道边的绿色的邮政车窗上,正冲他傻笑:
“不好意思……颜先生,易老板的国际快递,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签收下,我不太方便就不进去了!”
颜芮点点头走过去,在单子的代收人上签过字,接过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那小车关上门后就一溜烟开跑了。看来还有很多急件要送。
他把公文包夹腋下,双手搬着这个贴满各种标签的箱子,有点不雅地用膝盖顶开玻璃门,侍者听见风铃声立刻殷勤地迎上来,但一看见来人是这个高大英俊的常客,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缩了缩,陪着笑小声招呼道:
“颜、颜总……您来了啊……”
“嗯,小易呢?”颜芮不怎么在意地巡视四下,问道。
“老板在睡。”
“……”颜芮有半刻无言,随后认命地示意一下手里的箱子,继续道,“他的快件,放哪儿?”
“呀,暄哥终于寄来了啊!我来拿我来拿!”马上就兴奋起来的侍者忘了形,冲过来就要拿那个箱子。
没想到扑了个空。
忽然闪开的男人把箱子抓得紧紧的,目光回头间就锐利了起来,盯着瘦得柳枝儿似的侍者:
“叶梓,你说什么?”
他要没看错,这个箱子的寄出地上写着扎黑丹吧?
而叶梓口中说的那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据说、应该、在目前还算安全的非洲某贫穷小国进行伟大的国际人道主义志愿援助工作吧?
“可是……志愿期是2年,早就满了啊……”已经本能地缩起身子垂下头的侍者,虽然知道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却还是不甘心地碎碎念着,“难道你不知道么……也是,那会儿你忙着和陈姐订婚结婚,顾不上问也正常……那现在还问这么多干什么啊,贪心的男人……哼哼,我就说,男人光长得好看没什么用……还不是牛粪,最多是坨美型的牛粪,是鲜花都不□□这牛粪上!娶你的老婆去吧!俗!我家暄哥什么人,我家老板什么人……”
他越念越激动越念越大声,冷不防被人拍了一肩膀,吓得箱子立马脱了手,轰地砸脚上,惊人的剧痛马上从脚背上窜开来,一下子痛到心把儿上去。
“叶子,你一个人念什么鬼经呐?”拍他的女子约二十多岁,看着痛得抱脚急跳的男人,咯咯直笑。
叶梓停住,惊讶地看看四下,酒吧里面除了他们俩再没别人。
“诶?小左?颜、颜总呢?”箱子又什么时候到的他手上?
“什么颜总啊!你做梦吧!”
“吓,走了?走了就好……耶?”叶梓摸摸心窝,定定神,却冷不丁脚上的痛又反攻上来,顿时痛出一片眼泪花花。一边的无良妖女马上笑得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