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明时劫半心》玉霜

34、梦回前尘

　　迷迷糊糊之间上明有了意识，因为眼皮的沉重他只是微微眯开了眼睛，悬在眼前的是平时就寝时都能看到的熟悉的纱幔。
　　正当他手上用力想要坐起身时，才发现自己仍然纹丝不动地躺在榻上，即便使出全力也只能轻轻的颤动一下手指。
　　上明之前从未有过把尽数灵力剥离体外传与他人的情况，他自身已经把术法与灵力的转化练至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几轮千灵剑气也几乎消耗不下他任何灵气。
　　上明神志清醒，身体却不听使唤，虽有些焦急，可现如今这情况他也只好果断的选择了闭目养神。便不再勉强自己，又轻轻的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当上明下一回睁开眼睛的时候，朦胧之中映入眼帘的是一方书案，书案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笔墨纸砚，他才发现自己拿着毛笔，在仔细的抄写着《通鉴》。上明轻柔的架放好手中的笔，便听到屋外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明儿，快来，娘给你带了你最爱的梨花酥。”女子的声线纯净嘹亮，上明一听，便知道是娘来了。娘的声音总是温柔有力，让人听着十分安心。

　　上明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屋里小跑了出来，屋外便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浅浅溪流，溪流旁边错落有序的种了一排带着白色花朵的梨树，白色花瓣随着微风徐徐飞舞，十分美好静谧。
　　梨树下有一张方方的榻台，上明见他娘跪坐在榻上，笑意盈盈的朝他招着手。上明一见到娘，一日繁重艰辛的苦学苦练瞬间被抛之脑后，疲态尽散，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直直的便向他娘跑去。

　　“娘！”上明甩了鞋子便扑到了女子身上，环抱着女子的腰肢，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一刻。
　　“明儿乖，今日可有好好听学。”女子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宠溺的询问着。
　　上明忽地从女子身上弹坐而起，“有，明儿每日都有刻苦学习，不给娘丢脸。”
　　“好孩子。”女子抚上了他的头顶，虽然她表扬着手底下的孩子，脸上却爬上了一丝愁容。

　　“娘！为何他会在这里！”女子话音未落，便听到身旁多了一个孩童的声音，来人是上明的长兄，晟竹。
　　“竹儿你终于来了，快过来娘身边，娘等你好久了。”女子今日特意叫上了晟竹，三人一起赏花品茗，想要制造机会，希望自己的两个孩子能好好相处，便对着晟竹伸出了手，邀他一起上榻。
　　“让我和他好好相处，做梦！是他害死的爹爹！”晟竹对着母子俩怒吼一声便转身跑走了。
　　“嘿，你这皮孩子！”女子微微起身正要去追，才想起来上明还在自己怀里，她清楚的看见了上明的小脸上隐去了笑容，心中纠痛正欲安慰他。

　　上明没有做声，朝着娘的腿上躺去，他歪头在娘腿上蹭了蹭后小声的说道：“娘，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女子见上明聊起了他爹，便一掩愁容，拔高了声调说道：“你爹啊，他身形高大，风度翩翩，在娘心里一直是那举世无双之人。”
　　女子说起丈夫，微微闭上眼睛，便像看到了他一般，笑逐颜开，又低头对着上明说道：“你爹相貌堂堂，长得可英俊了，不然怎么会生出你这个讨人喜欢的小东西！”女子边说边抬手在上明腰上挠痒痒，惹的上明扭来扭去的笑闹躲避着。

　　一番嬉笑打闹后，突然上明又阴沉了脸，怏怏地说道：“那我爹，真是……”
　　还没等上明说完，女子便一个手刀劈在了上明头顶，佯嗔道：“傻孩子，你爹的死和你一个五岁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爹的离世与你无关。”

　　上明听罢并没有释怀，继续追问道：“可是，兄长总是……”
　　女子心疼的看着上明，把他楼到怀里继续说道：“明儿，你哥哥是因为你爹的离世伤心过度，误会你罢了。你可知道，当年你哥哥知道娘怀了你，他有多高兴吗，他逮着个人便会对他嚷嚷自己要有弟弟了。”
　　女子说着说着眼眶微微泛红，生怕被怀中的上明看见，抬手偷偷的拭了拭眼角，继续说道：“那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刻，我们一家四口，欢声笑语的谈论着将来，如此美好。”

　　女子强忍着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突然身后有一名金卫行膝跪礼后说道：“启禀上明尊，师上大人有请。”
　　女子背着金卫慌忙的拭干了泪水，便扶起上明温柔地说道：“明儿，快去吧，切莫耽误了学习。”
　　上明缓缓起身后才想起了娘给他带的梨花酥，他还一口没吃呢，便对娘回道：“娘，我能吃一口再走吗？”
　　还没等女子回话，跪在地上的金卫便又催促道：“请上明尊移步，师上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女子知道“上明”的修炼是一刻都不允许耽误的，于是安慰他道：“明儿快去吧，莫让煜熠师上久等了，娘下回还会给明儿带的。”
　　上明见娘不允许，也就没继续坚持了，只是闷闷不乐的自行穿好了靴子，起身跟着金卫往习武场走去。

　　女子目送着上明离开后，便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每每在明儿离去后，她都会问苍天、问厚土，为何自己的孩子要受这般痛苦与折磨，为何她的孩子是“上明”，却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女子急火攻心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她盯着手中的殷红便开始低声呜咽，无人可知她只有在上明和晟竹的面前才会强装精神。

　　早在诞下上明的那一日起她的身体便出了问题，苟延残喘近五年，就是不愿独留两个孩子在这艰辛的世道上孤苦无依，却深知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每次一想到自己可能也会离世，便止不住的泪如雨下，她舍不得离开，不愿意离开，可现下这病体却也是身不由己。

　　上明再一次回过神时，已经是娘病危的时刻了，娘面色苍白憔悴，大汗淋漓的躺在榻上，呼吸微弱，热泪盈眶却不愿意闭上眼睛。
　　上明能清楚的听到晟竹趴在榻边歇斯底里地哭着，嘴里不住地喃喃道：“不要丢下我，娘，你别离开我，我以后都听你的，你不要死！”晟竹恸哭之下伤心过度，一时无法呼吸便晕了过去。

　　“晟竹大人！”侍女和金卫赶忙迎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把他抬离了榻边。
　　“竹儿，竹儿！”女子心如刀割却力不从心，她抓过仍然在榻边痛哭流涕的上明的手，微启苍白的双唇艰难地说道：“明儿，明儿，娘知道……知道你聪明懂事，没了娘你也能过的很好，可是……”
　　女子说完哽咽了一下，扭头看向晟竹，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而下。上明听着娘微弱的语气，早已没了平时那嘹亮的精神气，他知道娘可能就要离他而去了，便止不住的摇着头泣不成声，没有回应娘方才所说。
　　女子咬咬牙继续说道：“竹儿本性不坏，他之前也如你般聪明伶俐，听话懂事。他过不去……过不去你爹离世的事实。明儿，你听我说，护着你哥哥，帮帮你哥哥……”女子还没说完，鲜血便从嘴中一涌而出，打断了她的话语。
　　上明见状悲痛欲绝，扯着哭哑的嗓子回道：“娘！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走，别留下我们……”
　　女子见上明答应了，虽然满嘴鲜血，却仍然努力摆出了一个笑容，看着上明，嘴中挤出了最后几个字，“明儿，竹儿，娘爱你们……娘舍不得……”女子还未说完，便失去了意识，她的眼睛仍然强睁着，写满了担忧又不舍。
　　“娘！娘！！！”上明看娘没了反应，拽着被子便剧烈的摇晃着，豆大的泪水不住的跌落到被褥上，打湿了很大一片。
　　上明爬到榻上，凑近了娘的脸庞，摇晃着女子的肩膀，泪珠滴在她的脸上，顺着冰冷的脸颊滑下，身下之人却毫无反应。

　　晟竹恍惚之间被上明的嘶吼唤醒了，他从这哭声中便能猜出发生了何事。晟竹奋力推开扶着他的侍女，径直向榻前扑跪而去，他一把就把榻上的上明扯到了地上。
　　上明顺势重重的摔到了地上，他抬头向榻边看去，晟竹凑在榻边，伸手摸了摸女子渐渐冰冷的脸庞，小手之上青筋凸现，紧紧的抓着被褥便失声痛哭起来。
　　晟竹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云霄，整个天机殿几乎都可以听到他的哭声，悲痛的气氛瞬间把天机殿拉入了绝望的谷底，天空也随着哭声阴沉下来，氛围变得异常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晟竹知道，无论如何哭喊娘也不会醒过来了。他紧紧的咬起牙关，几乎咬出血来，抬起右手颤颤巍巍的凑到了女子的眼前，他犹豫了片刻，便低手轻轻的抚上了娘的眼睑，昭示着娘正式离他而去了。

　　霎时，晟竹由跪着的姿势站了起来，抬手便指着上明，面目狰狞地骂道：“是你，是你害死的爹娘，都是你！”
　　晟竹说罢便急速跃到上明面前，抬手便掐向了上明的脖颈。晟竹用尽全身的力气，眼神凶恶，手指毫不留情的嵌进了上明脖子上那层薄薄的肌肤，几乎掐出血来。
　　上明年仅五岁，身形仅到晟竹的胸前，晟竹势必是要弄死上明的，上明几乎被掐离了地面，脚尖在地板上来回磨蹭着。

　　上明的脖子被晟竹使出全力阻断了空气，他渐渐感到自己不能呼吸，小脸开始由通红涨得慢慢发紫。上明没有办法，几乎气绝之际抬手聚力狠狠的向晟竹胸前拍去。
　　晟竹没有料到上明还有力气反击，这一掌一下把他拍出数丈，鲜血瞬间从他嘴中喷溅而出。晟竹摔到地上还向后滑出半丈，鲜血顺着地面拉出了一条殷红的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上明解脱了束缚便摔到地上不住的咳嗽着，身体不自觉的大口呼吸着空气，上明含泪向晟竹看去，才发现自己这一掌几乎让晟竹命丧当场，心中顿时愧疚难耐，“咳咳……兄……兄长……”

　　侍女和金卫候在门外，听见动静后便纷纷冲了进来，看到如此景况都慌了神，三三两两的凑到上明和晟竹身边，想要扶起他们。
　　晟竹甩开了侍女的手，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半跪着勉强撑起身子。
　　嘴里的鲜血随着他的晃动大滴大滴的掉落在地面，晟竹抬手一把抹掉嘴角的鲜血，瞪着上明说道：“你知道娘怀了你没多久，爹就时常吐血卧床不起吗，你知道爹苟延残喘的活着不愿撒手人寰，为的就是想看着你满月吗！可就连这个渺小的心愿，他都没能兑现！”
　　晟竹踉跄的站了起身，激动地继续吼道：“侍女侍卫都不敢在你面前说，就连师上也袒护着你，可爹确实是你害死的！现如今你还害死了娘，你知道娘这些年是怎么扛过来的吗！”

　　上明面对晟竹的谩骂哑口无言，他每天勤于修炼根本就不知道娘身子抱恙，晟竹说着说着，上明又红了眼哐，暗自流泪。
　　晟竹骂着骂着，突然悲极生乐，泪流满面的笑了起来道：“呵呵，哈哈哈……是你害死了世上唯一爱你的爹娘，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这辈子都被‘上明’所困，绝情绝爱，孤苦一生！”
　　年仅十一岁的晟竹发自内心的诅咒着自己的弟弟，晟竹儿时那绝望而又释怀的表情深深的映射在上明的眼中。

　　娘亲的去世使上明心灰意冷，师上晟煜熠仅无情的对上明说道：“上明尊，您既已为天机‘上明’，便是要舍弃某些东西的，放下吧。”此后上明便隐藏起了感情，逃避一般的把自己埋入了无休无尽的苦炼中，不再展露过笑容。

　　“上明尊，上明尊！”
　　上明的意识还停留在晟竹对自己的咒骂中，突然被两股熟悉的声音唤醒，才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天机园的屋中，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十多年前的往事罢了。
　　上明醒后呼吸急促，额头、脖颈布满了汗珠，只是看那上下起伏的被褥，便知呼吸有多么急促。

　　从梦魇中唤醒他的是日日陪伴在身边的晟虹和晟霓。
　　“上明尊，您是做噩梦了吗，您方才好像很痛苦，我们根本叫不醒你。”晟虹和晟霓本来见上明醒过来很是欣喜，可上明方才的神态举止实在可怕，二个小儿忧心忡忡的，还没来得及高兴。

　　上明抬起手臂覆在了眼睛上，平复了一下心情，虽然身体仍然有些无力，却终于可以活动了，便继续追问道：“我躺几日了。”
　　晟虹见上明问话，便如实回答道：“回上明尊，您在榻上整整昏迷了五日了。”
　　上明听后有些惊讶，艰难的坐了起来，虹霓小儿会意后立刻扶了上去。上明坐好继续说道：“桀骜可还好。”
　　晟霓听上明一醒不先关心自己反而关心他，心里有些不忿，语气中带有一丝怨气回道：“上明尊，您那日见过他后他在榻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三天就好的透透的，他能有什么事。”

　　上明听后内心松了一口气，便说道：“虹儿你去准备，明日启程去邰国。”
　　晟虹听后心急如焚，拽着上明的袖子便说道：“上明尊不可，您才刚醒过来，身体还未恢复，如何舟车劳顿！”
　　上明自己也十分清楚，他如今灵力尚未恢复，身体仍是疲惫力竭，可赴邰的任务在四天前就该动身了，他如何能容忍因为自己的原因继续拖延，“此事已耽误五日了，再继续下去恐让人生疑，去准备吧。”
　　估计只有晟虹心里知道，上明尊是怕世人看出端倪追查到桀骜的身上，可上明尊又如何会自知呢？只好遵从命令，行礼后便拉着弟弟下去打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