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明时劫半心》玉霜

3、童伴晟奕

　　桀骜听到了振聋发聩的搏斗与厮杀声，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不计其数的天机和昭暝之人在沐血交锋。不论他转向何处皆是这幅情景，桀骜心脏狂跳不止，神色紧张，一筹莫展。
　　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了他的名字，他忽的向后一看，才发现是闭眼之前看到的那位上明尊。
　　桀骜奋力地眯起眼睛，想要辨识那人脸上的表情，霎时耀眼的金光刺入了他的眼中，上明背后凝出无数金色剑气，朝他一指，万剑齐发直向自己飞来。
　　桀骜知道自己根本躲不过，心脏如擂鼓一般剧烈跳动着。剑芒向他逼近，他猛地抬手想要保护自己，锐利的光辉几乎吞噬自己……

　　“啊！”桀骜轻吼一声醒来，映入他眼帘的是熟悉的破旧茅草房顶，他这才发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梦。
　　因为这个梦他额头浮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胸膛因大口的呼吸而起伏着。他脑袋一片空白，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只听有人进来了。
　　“骜儿你醒了？”一位看似还未到不惑的男子走了进来。这名男子虽看起来年近四十，却气宇轩昂、精神抖擞、步履矫健，一看当年必是一个习武之人。
　　这人手里端着一碗白粥和一碟子青菜，伸手放上了木桌，朝他走来，坐在了床边。

　　“爹。”桀骜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摸了摸自己右腹边的伤口，没有说话。
　　“你呀你，就知道逞能。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惨状，还有出门前和我夸下海口的样子吗？”桀骜的父亲虽是带着责备的语气叨叨道，但他眉头微皱，眼角泛着血丝，神色之间却是透露着满满的心疼。

　　“爹，我这都是轻伤，不劳您挂心。就这点伤，想好不是一瞬间的事！”桀骜像是要证明自己是铁打的身躯一般，想从床上跳下来，还没来得及坐起，就感到腰上的伤口撕扯了一下吃痛，条件反射的“嘶”了一声。

　　“你看看你！”他爹边叨叨边正欲扶他，突然传出了一个爽朗的少年喊叫声，“小骜！小骜！我给你带药来了！”说着晟奕快跑着跳进了桀骜的茅草房。
　　晟奕跳进来后见桀骜的爹也在屋内，赶忙把手里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草药包丢到地上。
　　只见晟奕定了定神，恭敬地作了一个贴首礼，说道：“骁叔……不，晟叔叔好。”

　　晟骁戈赶忙起身去扶晟奕，略带责备地道：“唉！你这孩子，都多少年了，怎么还这么见外。说好几回了你就叫我骁叔叔，这拜礼也该免了。”
　　晟奕不好意思的起身挠挠后脑勺，傻笑着说道；“骁叔叔好，下次我一定改。我身边……身边的礼数比较多，不自觉就这样了，对不起。”
　　晟骁戈摸了摸晟奕的脑袋回道：“傻孩子，叔叔不是怪你。”

　　桀骜看向他们，他老爹的个子居然和大奕不相上下，心中略有不满，心想：“难道我娘个子不高？”但这么些年却从不听爹提起过娘，他也不好追问，生怕揭老人家伤疤。
　　“呲！呲！”桀骜给晟奕使了个眼神，来回微偏脑袋指向他爹后脑，示意他赶紧把他爹支走，自己真的不想听唠叨了。

　　晟奕瞬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微微对桀骜点点头，赶忙对晟骁戈道：“骁叔叔，您去忙吧，小骜有我陪着就好，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边说还边轻轻的推着他，给桀骜回了个眼色。
　　晟骁戈闻声向身后看了一眼，又看看晟奕，“唉……”的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便走了出去。

　　桀骜见爹走了，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
　　“小骜你怎么样，我给你拿了很多家里的独门伤药，有内服有外敷的。”说着晟奕便从地上捡起了方才被自己丢了一地的草药包，冲去了桀骜身边。
　　“没事，我没事，小伤难不倒我。”桀骜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还没反应过来，桀骜却见晟奕一个黑影直接压了上来，正欲扒他衣服。

　　“大奕你干什么呢！”桀骜惊恐地对他吼着，心想这都和他一起玩了十几年了，怎么还是这一根筋的做派。
　　“我就看看你的伤，这伤因我而起我不放心。”晟奕边说边解开桀骜里衣的带子。
　　桀骜暗骂他这是什么体格，任桀骜怎么挥舞双臂都没有丝毫用处，而且他感觉腰上生痛根本使不上力气，况且晟奕来势汹汹根本挡都挡不住他。

　　只见桀骜的上衣轻轻松松的就被扯开了，露出了冰肌般的胸膛。桀骜长年习武，但或许是天生的肌肉稀少，胸腔腰腹之间虽有曲线起伏却不甚明显。
　　桀骜腰上厚厚的裹着白色纱布，纱布上微微透出一点血色，晟奕盯着呆看了一会。

　　“唉！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说清楚了这伤可不关你事，是我自己武艺不精，大意着了那歹人的道，你别自己在那里瞎想！”说着桀骜坐了起来，抬手用力推了推晟奕。
　　“嗯……我就是看看，看你有没及时包扎，我还给你带了祛疤的药膏。”晟奕想帮桀骜把衣服穿好，眼睛却落到了他胸前的图纹上，“你这个胎记好像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就在桀骜正想回骂我又不是小娘子要什么去疤膏时，却被晟奕这句话打断了。

　　桀骜的胸膛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一个图纹，那图纹看似一个圆圆的太阳，梵文一般的符号参差不齐的围成了一个空心的圆圈。这个图纹给人静谧的感觉，带着很纯很深的黑色。

　　“这么多年除了随着年龄慢慢变大也没什么。”桀骜轻轻推开晟奕的手，突然生气的说到：“好你个大奕，说是过来看我，又扒我衣服又只给我带一堆树皮草叶这不能吃的东西，亏我们这么多年兄弟。”
　　晟奕看桀骜急了忙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伤势，没想那么多就冲过来了。你……你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去买。”
　　桀骜一听，可得趁这机会讹大奕一笔，想了想，眼珠子轱辘一转，开心的说道：“我要吃咸的。”
　　晟奕闻言，喃喃的回道：“咸的……咸的……要不，我给你去厨房弄把盐！”
　　桀骜一听差点没气的背过去，直接气躺回了床上，心想：“我这是造的什么孽，认识了这么个没头没脑，傻愣傻愣又缺根筋的小子啊！”
　　桀骜没好气的说道：“晟奕哥哥，你再这么开玩笑我要被你气死了。我想吃鸽子，烤乳鸽！”
　　晟奕瞬间反应过来，好像觉得自己是有点离谱，赶紧边跑边喊着道：“好，好，你等我一会。”
　　桀骜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间，感觉比较伤神，又小憩了一会。

　　没一会儿，晟奕带着一个巨大的食盒回来了，里面装着四只香喷喷的烤乳鸽，还配有椒盐和黑醋佐料，一看就是烤乳鸽中的上品。桀骜心想，大奕家不是一般有钱啊。
　　还没等晟奕叫他，桀骜欢快的从床上弹了起来，好似腰上本就没伤一般，凑到桌边，和晟奕你一句我一句的吃起了烤乳鸽。
　　“大奕你说，你这算不算投桃报李。”桀骜满嘴油乎乎的看着晟奕说道。
　　“你说是就是。”晟奕笑着默默地看着手里的鸽子，想起了他们相识的那一天。

　　……

　　日落西山，虽是傍晚，那渐渐收敛的余晖却映射出灼目的晚霞，西边的云海被烧成了火光一般的橙红，裹着金边，似是留恋人间一般久久没有变化。

　　夕阳照射下，一小儿踩着破草鞋，右手怀揣着一个包裹，左手挥舞着一把稻草编织而成的小剑边走边玩着。
　　经过他家田地时，突然听到有“呜呜”的哭声从田地里面传出来，吓了小儿一跳。这天要黑了，心想怕是见鬼了。
　　他遁着声音，战战兢兢地往田地旁一草垛踱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穿着华服的少年，但这衣服像是在泥沟里淌过一般，脏乱不堪。只见少年弓着身子，躺在草垛里抱头哭泣。

　　“哎，你是谁呀，在我家地里干嘛呢。”小儿见他没有回应，又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腿，继续说道，“我叫桀骜，你叫什么名字？”草垛上的孩子并没有回答他，还是继续哼哼地哭着。
　　“你到是看看我呀，你是被谁欺负了吗？谁欺负你告诉我，我可是这一片的小霸王，最喜欢追着坏人打。”小桀骜起身甩了甩自己手里的草剑，趾高气昂地说着。

　　可见身下之人并无任何反应，他心里暗暗的想只能拿出杀手锏了。
　　“唉，算了算了，今天是我爹爹生辰，我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攒下的铜钱换的两只烤乳鸽子，给你一只吧。”
　　本以为身下的小儿还是会不搭理他，但估计是哭的时间长了，又或许是哭累了，他居然缓缓坐了起来，道了声：“谢谢……”便伸出脏兮兮的小泥手正欲接过烤乳鸽。

　　小桀骜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便从怀里拿出一只递了给他，好笑的是桀骜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小脸上全是泥巴、鼻涕、眼泪的，桀骜忍俊不禁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儿接过鸽子，咽了咽口水，赶忙咬上一口。
　　这鸽子一看就是大酒楼的出品，鸽子皮烤的金黄薄脆，香气四溢，这一口下去还渗出了肉汁，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我……我叫晟奕。”桀骜一听这姓，就知道这是住在上边的哪家公子。

　　晟姓是天机上卿的贵姓，这个姓氏是千百年来一直管辖治理着天机六杵六司十二宫的人。
　　贵姓晟的民众都是住在中央杵心塔的，但其实除了晟字姓的上卿，还有一类人也能荣幸的住在杵塔上，那便是考入阴支部队麾下的守杵侍卫。

　　如今的午未司研杵，杵心塔中有最上位的司研晟若水，司研之下还有代表着阳阴两地支的午未两宫。
　　阳支的司午晟沧海负责着司研杵立杵之本的各种文职工事，阴支的司未晟和仁则是辅佐于整个司研杵，守卫着司研杵的安危。

　　自天机六杵建立至今，阴支宫的规矩一直以海纳能人为主。
　　天机长年征战不断，对于武艺高强之人从不拒绝，所以既会有每半年选拔一次的演武竞选，也会有限时攀上杵顶的“飞升竞疾”等诸如此类的比试或者活动。
　　于是平常人家想有好日子过，大多都寄希望于习武这一条路了。

　　就在桀骜想着这傻小子跑这干嘛时，余光却瞟到这小公子一直盯着自己的草剑。
　　“你还想要这个？”桀骜在他面前晃了晃这玩具剑。
　　晟奕的眼珠随着剑左右转动，轻轻地道：“恩……我没……没见过。”
　　桀骜见他这么喜欢，毫不犹豫的递了给他道：“你拿了我的东西，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了。”
　　晟奕从没有过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朋友。听他这么说，痴痴傻笑着答应了。
　　“好，以后都听你的！”

　　只是桀骜在让晟奕叫自己大哥的那一天起，他从未预想到，大奕实际比自己年长两岁，而且在往后的日子里大奕还越窜越高，真真不好意思继续让他叫自己大哥了。

　　自那天起，桀骜和晟奕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兄弟。晟奕经常带着各种好吃的去找桀骜玩，还经常一起爬树摸鱼，切磋武艺。
　　要说晟奕现在有如此修为，或许都归功于桀骜天天追在他身后打闹了。

　　其实当时桀骜并不知道晟奕本是阳支午宫的大公子，在他们司研杵，只有午宫当值的人多为上卿，午宫的官员、家主和工匠皆分布居住在杵心塔上，晟奕当然也不例外。
　　这午宫主要的职能便是研发锻造，上有兵器甲胄，下有农具草药，是六司杵中极其重要的一杵。

　　住在这午未司研杵的人都知道司午大人晟沧海有一个不成器的小公子，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于是别家的达官显贵之子也敢在背地里欺负他。
　　如此折腾，生生霍霍出了一个胆小怕事，毫无主见的文弱公子。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这公子不知从哪年起习起了武艺，虽不是出类拔萃，却也再没人敢欺负他了。

　　传闻这事惹的司午晟沧海十分不满，皆因天机势力中，各司职的传承基本是靠世袭的，于是能继承“司午”这个尊称的人，也必须是司午的子嗣。
　　可孩子从小不聪慧，软硬兼施皆没有用，突然有一天还跑去习了武，让他好生愤怒。可犬子屡教不改，让他以后都不知如何向司研大人交代。
　　所以时至今日，仍有传言司午府的俩父子关系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