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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情意渐浓(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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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唐慕晋趁着大哥不在,顺利溜到了街上,准时叩响宇文府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老伯,只听他说:“唐公子请进,小姐和表小姐已在客厅等候。”
他跟着老伯一路走着,恨不得脚下生风。他心里是无法名状的欢喜。
昨日,他见到她的肌肤胜雪就是一愣。擦肩而过,他又回望了足有百次,心里暗叫,如果这是一位姑娘该有多好,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会情投意合。直至瞥见她的耳洞,他忙不迭就来搭讪。她谈吐文雅、见识不凡,他不由感到亲切,似乎是旧友重逢。
“你来了。”
“见过宇文小姐。”对着小兔,他一揖到底,随即问:“晚晴呢?”
“我们昨日初识,怎么你对我表妹如此亲厚?”
他当下立刻尴尬,什么亲厚,这分明是责他轻薄。
“这个……在下只是觉得,姑娘的名字雅致异常,竟是脱口而出了。在下实在唐突,得罪,得罪。”说着,他又要作揖。
“行了,表姐在和你说笑呢。”晚晴是寻常女儿家打扮,但他眼前陡然一亮,不能言语。他在门外早已想好一众说辞,预备称赞晚晴貌美如花、气质如兰。
“我们待会儿出门,就以表兄妹称呼。”小兔嘱咐道。
“是,宇文小姐想得周到。不知,家中可有何长辈在,容在下一一拜过?”
“他们都不在此处。”
“这里原是我家老宅,十年前举家搬去了西安,与晚晴家做了邻居。”小兔说得头头是道。
“我家里是做家具生意的,此番,正好有商队来京城。我们也就跟来,到了这儿,有老管家照应。”晚晴也不含糊。
“那,可以再逗留几日?”
“十天半月起不了程。”
一句话,又让他乐开了花。他面上倒是轻松,说:“天意表姐,晚晴表妹,京城已经预备好二位的莅临!”
连着在京城逛了三日,唐慕晋每日绞尽脑汁、花足心思,恨不得将京城所有好玩好吃的一并堆砌在她们面前。天一亮就来报到,到掌灯时分才惜别。晚晴二人的红妆打扮,每日均是大方明净的款式,寻常的选色,没有过分的艳俏,只是图案别致,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巧妙心思。用的首饰之类极少,除了晚晴耳垂上小而精细的一副宝石耳环,两人均只有绾发的簪子算是首饰。商贾人家的小姐,全无半点市侩。相处之下,更觉二人率性可爱,没有丝毫千金小姐的架子。吃用都算不得讲究,只不过晚晴喜欢家禽肉食,而天意更喜茹素一些。每日步行甚多,她们非但不曾叫苦,脚步似乎还比他轻快。
第四日,仍然是个大好晴天。
“慕晋,你每日都是这个时候。”晚晴早已梳洗打扮,端坐在厅堂笑吟吟等他。
每日?我也但愿日日如此,只不过我与你最好都从内室到厅堂,我不用再奔波这好几条街。慕晋暗暗想着,嘴角的笑容正待扩大,抬头却瞧见天意一记白眼,似乎是探到他心思。
“咳咳,”他借着干咳掩饰,说道:“今日我计划了城中的路线,我们逛了这几处胡同,正好赶上到梨园看戏。”
“看戏?”晚晴问。
“是啊,是京城最好的昆曲班子呢。”慕晋这几日,偶尔也发觉这对表姐妹有些怪异,比方一些家常小事却似闻所未闻,不过他以为她们不是京城人士的缘故。
“好,我们去见识见识。”
梨园的这处戏台不是很大,但是京城中昆曲听众日益蓬勃,这场眼看就要爆满,亏得慕晋有熟人这才得了三个前排的座儿。
刚落座,戏就开场了。
“断桥,我知道西湖上有座断桥。”晚晴自顾自说道。
慕晋赶紧示意她小声,并在她耳边悄声说:“这出折子戏叫做断桥。那白衣女子是白娘子,青衣女子是小青,她们原是蛇妖化作了人形。那个普通男子叫许宣,他与白娘子结成了夫妻。”
晚晴不由惊讶,与小兔悄悄交换了眼神,用腹语术说:“是真的吗?已经有妖能够成人?”
小兔不置可否:“先看戏吧。”
甫一开场,晚晴就被深深吸引。在断桥上定情的白娘子与许宣。
却不想风雨突变,他们的缘断在断桥。
台上的白娘子婉转唱着:“咳,许郎呵,我为你恩情非小,不想你这般薄幸……”
台下的晚晴似乎不清醒,仿佛那人又在生,就似眼前翩翩书生,而那拉住他一片衣角、有着哀婉神色的女子便是她自己。她的眼泪一发不可收。忘不了的终究不能忘,因着埋在心底的希望,即使是最深的伤,也能当作记忆的宝贵收藏。
一块绢帕悄悄拂上她脸颊,那只执帕的手,生怕惊动她,只轻轻为她擦去眼泪。
晚晴微一转头,身旁书生的手,似乎是一握在手的温柔。她怔了怔,却没有言语。
散了场,慕晋柔声说道:“这出戏唱作俱佳,不过演戏来着,当不得真。听戏的时候哭一回,出了梨园,可得高高兴兴的。”
晚晴随意点了下头当是应答。谁知道她心里失落,以为世间已有方法由妖修炼成人,白娘子情深意重,最后也只得这出断桥。
“又要黄昏,晚上吃什么好呢?”慕晋问。
“我说还是素斋好。”小兔说。三人徐徐在街上闲逛。
“天意表姐,您倒是顾着自己,表妹不喜素斋。”
“不如……”晚晴开了口。
那两人都看向她,以为她想到了去处。
“唐公子,不如,我们就在此作别。”
“啊!”
“这几日劳烦了,我们姐妹是时候回老家去。”晚晴打定了主意,她想她这几日无非是确认三郎过得称心如意。
“可是……可是,”慕晋欲言又止,他瞄一眼天意,似乎是在打眼色,无奈天意毫无反应,他跺一跺脚,发狠说:“也罢!天意表姐也可作个人证。敢问晚晴姑娘,家中高堂均在何处?慕晋有意向令尊令堂提亲。”
晚晴和小兔当即呆愣似木偶。
慕晋见她们并无反对,又继续说:“其实,是有些贸然。可慕晋已考虑清楚,只是请二位再多住些时日,慕晋得等大哥回来商议。我大哥去西安分号办事,不几日就能回京。”
“我们并非京城人士,就是称呼我们来历不明都不为过!你大哥不见得会同意!”小兔先声夺人,毫不客气发难。
“天意姑娘过谦。娶妻求淑女,慕晋若能求得晚晴为妻,当真三生有幸。我大哥一向通情达理。”
“三生?”晚晴喃喃出生。
“求淑女?你可是看上晚晴貌美如花?岁岁年年,她若老去,谁知道你可还有今日这般热忱!”小兔仍然针锋相对。
“老去?谁人能不老?或许今日容颜已老于昨晚。”
“你到底是书香门第,我不过是商贾人家,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你大哥想你求功名,必定介意我的出身。”
慕晋心下奇怪,为何晚晴知道他大哥的期望,这几日他不曾提过,他说:“慕晋不是没想过这一层。我可以向我大哥承诺,今秋若能够考取功名,他得准我迎娶晚晴姑娘。”
他说话不温不火,但却字字铿锵。
晚晴无奈,说:“也罢,你容我想一想,明日再来找我吧。”
目送三郎朝家中走去,晚晴徐徐合上大门。
“走吧,我们即刻返回终南山去。”晚晴说道。
“再不犹豫?”
“缘何犹豫?诚然,人世不适合我们。”
“三郎怎么办?或许……”
“既是殊途,又不能同归。岂不是害了他这一世?”
小兔不再多言,她收起这几日所买的零零总总。晚晴展开腾云驾雾术,拉着小兔飞向故居。
晚晴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与看向自己是完全不同。可眼神里到底在流露什么,他心里是做何想,任她法术再高,亦是无法揣度。到底,人都是善变的。
小兔始终是个旁观,台下看戏般,瞧见他们换了身份角色,演出爱恨别离。她做观众就好,那里也原不该是她的舞台。然而晚晴曾经粉墨登场,落幕时伤心欲绝,再回到看台,一颗心竟是空空荡荡。
晚晴变了,即使她已恢复当年修为。小兔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她的容颜、她的一颦一笑,她说话时特别的口音和语调,形外都不曾改变。只是她的整个人,似有一层薄冰外衣,她的美、她的笑,能够看到却再也感觉不到,她的笑没有温度,不似从前带着温煦。是了,晚晴竟是变了这么多。不说山间的日子,这几日在又是三天,山间无欲无求的生活,远离尘嚣,仿佛一颗心重回淡定。
小兔微一提气,跃上了山顶。晨间的山有云雾缭绕,似蒙着层面纱。然而,小兔凝神远目,一眼几乎能望到西安城。那是一千年前的长安,故都已不是当年风采,而城里的人群依旧熙攘。人头攒动里,全是陌生面孔。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记下这些毫无瓜葛的人,能有什么意思,于是全都当他们面目模糊。走过来一位精明能干的商人,呵呵,是当年庸碌的书童晓风。当年他自愿回去乡下成亲,日后三郎坐上宝座,他也不过是在乡间教书。如今唐家大哥颇有风范,俨然是能够当家做主、成就一番事业的。倒是三郎是一介书生,仍然爱玩会玩,且家境优渥、衣食无忧。他凝视繁华的人世,唯有那出戏,细说缘断的断桥故事,教晚晴落下滚烫的泪。这才是晚晴,丰富的感情,带着鲜活的生气。
雾气渐渐散去,似乎那人走了之后,日照愈发充沛,就连她们僻静的住处亦能受到照拂。那人在仙界的好友就是卯日星君,小兔总疑心是他特别授意。
“卯日星君,谢谢你啊!”每日,小兔都这般连名带姓,向着天空吼上一句。
她伸伸懒腰,心里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唐慕晋。晚晴不辞而别,所谓的宇文府邸重又颓败。他仍然惦记着晚晴吗?反正无事,不如为他起一卦。
算出了结果,小兔立刻跳到晚晴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