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蛊》咕叨

1、第一轮

　　蕾娜从盘中夹起一块土豆，我想吃剩下的那一块，我刚把手伸出去，膝盖上就挨了一踢，我收回手，蕾娜感觉到了，一双碧蓝的眼睛向我提出疑问，我向她摇了摇头。

　　盘子向右方倾斜，剩下的土豆滑入了莱利的碗中，他向我挑衅地抬了抬眉毛，把叉子插入土豆中。我深呼吸，压下心头的不爽，莱利比我高比我壮和他打结果绝对不会对我有利。

　　蕾娜叹了口气，把她的盘子向我推过来，我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蕾娜比我瘦，整个人像是庄园外发育不良的柳树的枝条，她比我更需要这些土豆的能量。

　　本来每日的饭是够每个人食用的，但随着每个人年龄的增长饭显得越来越不够，庄园主严重低估了小孩子在长身体时需要的能量，我们私下里讨论庄园主其实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但这让伊丽莎白否定了，理由只有一个：庄园主先生成功养大了我们十二个小孩。

　　直到昨天这都是一个完美的理由，但今天午餐时众人的上空仿佛压着将下雨的乌云，我向四周看去，薇尔莉特咬着筷子像是吸着筷子里夹带的牛肉汤的汁水，温白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把筷子从薇尔莉特的口中抽出来，而是六神无主地望着顶上的蜘蛛网，星玄倒是一板一眼地像往常一样一口一口挖着碗中的土豆，我和蕾娜受气氛的影响在餐桌上第一次不开口讲话，倒是莱利没心没肺的和往常一样和别人抢东西吃，他稀里哗啦地大口喝着牛肉汤，啧啧赞美着，嘴角棕色的液体流下被他用手一摸，继续一心一意地喝着，随着莱利咕咚咕咚地喝汤声，餐厅里沉默地气氛被破坏了，我放松下来向蕾娜眨眨眼睛，她也笑着向我眨眨眼睛，我们俩正沉浸在自我的交流世界中时，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老天和伊丽莎白一前一后地走进来，老天抿着嘴唇，棕色的眼睛半闭着。伊丽莎白的状态更令人奇怪，她白着嘴唇，眼睛一直盯着地上像是地上有什么令人不解的谜团需要仔细思考。

　　我敏锐地发现老天的手在颤抖，他的衣角上有暗红色的印迹，我握住蕾娜的手，发现她和我一样双手冰凉。

　　艾沙低哑地开口问：“小雪呢？”我感觉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天的脸上，老天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他望向我们，努力镇定下来，他后面的伊丽莎白终于思考完了地上的难题，她抬着满是泪得脸，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小雪死了。”

　　仿佛是惊雷在耳边炸响，我感到蕾娜的手忽然握紧，我向周围望去入目是一张张恐惧和惊恐融合的不敢置信的惨白的脸庞。

　　阳光从一边的大玻璃窗里照在地面上，小雪倒在东长廊和北长廊交接的圆形地区，上方是空空荡荡的圆柱形灰色的墙。

　　小雪灰色的头发软趴趴地散在棕色的地毯上，艾沙跪在一边，呆呆地看着看不清表情的小雪的脸，一条一条的血遮住了那张本来明媚的小脸，洪默默地站在一边，伊丽莎白正在用毛巾擦去小雪身上的血。

　　“这不可能，”艾沙自语着，忽然站起转身望着蕾娜，眼神像是恶狗一样咬着蕾娜，“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杀死了小雪，一定是。”

　　“你胡说些什么？”蕾娜快速地回应，“是，我是和小雪有不愉快，但那不至于让我杀了她。”

　　“是你是你是你。”像是念着一串咒语，艾沙向蕾娜逼近。

　　“艾沙你冷静！”，洪一把拉住艾沙的手臂，蕾娜躲到我的身后，我和洪一起大吼道，我不安地望着伊丽莎白和老天，身为庄园里年龄最大的两个人，他们被称为大姐大哥，我知道只有他们在这件事上有资格做决定。

　　“艾沙！”老天恢复了冷静，皱着眉头检查着小雪身上的伤口，“你过来看看，这道伤口从肩部开始长约十厘米，深度至少五厘米，蕾娜是个弱小的女孩，她怎么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艾沙略略冷静下来，但依旧死死地盯着蕾娜，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陷阱。”走廊尽头穿着黑衣的人走向众人，手里拿着一块破损的木头。我微眯着眼，看见木头锋利的一头有些断裂，血浸染着木头成深黑色。

　　伊丽莎白从那人手中接过木头，“星玄，这是？”

　　星玄，庄园里年龄第三大的孩子，与老天和伊丽莎白不同的是他几乎不和别人交流，平时最喜欢做的事是独自一人在图书室里窝一整天，但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聪明，在少数几个他参与的集体游戏里，例如狼人杀，他总是带领全场的那个人。

　　星玄皱着眉头，双手在裤封里摩擦着，回避着伊丽莎白的问题，众人并不感到奇怪，是的，星玄不与众人交流的一大原因就是他对与别人交流的恐惧，这点体现在说话时从不与他人对视，头会不自然地左右小幅度的晃动。

　　“你倒是说话呀！”艾沙炮轰般的吼到，星玄吓得一哆嗦，老天眉毛一皱，洪拉着艾沙的手一紧，打算把他带走。

　　“啪”，在众人震惊地目光中，温白放下手中的木头，艾沙软软地倒在洪的怀中，“把他带走，”温白淡淡地说，“否则都无法讨论问题。”

　　在洪把艾沙拖走的时候，我小心地观察了温白，和往常一样的面目表情，但我感觉有不对的地方，不等我仔细观察，温白就转身走向了星玄。

　　我知道他们这些大孩子要开会了，他们常常聚在一起聊一些我们不知道的话题，众人聚众开会在我记忆中只有两次，一次在两年前的早餐餐桌上，一次是一年前晚上的深夜聚会。

　　蕾娜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和她快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她快速地上床，裹被，蜗牛般的缩好头，我不知道说什么，在她的床前徘徊了一会，也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看着天花板胡思乱想。

　　蕾娜的紧张是有理由的，艾沙对她的怒火是有原因的，庄园里的人都知道小雪和蕾娜不对盘，事情源于半年前的厨房事件。

　　那天厨房破天荒的来了一位姐姐，说是庄园主让她来教我们如何制作面包，那个下午伊丽莎白烤好面包后蕾娜和小雪相约去偷吃，被姐姐给发现了，她并没有认为这是小孩子贪吃的小心思造成的，她认为这是罪孽，是需要根除的，要为自己的罪行负责人，她认为这事十分严肃的样子让本来不放在心上的伊丽莎白呆呆地愣住了，这与我们早餐聚会得到的观点相违背。

　　“罪恶大都不过是少数人在多数人认为有问题的地方强加一笔，让本来的罪行罪加一等。”

　　——早餐聚会

　　早餐聚会

　　温白起身换碟，悠扬地古典音乐环绕在餐厅，薇尔莉特用叉子在荷包蛋上划了个叉，蛋黄缓缓地流了出来，伊丽莎白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轻放刀叉温柔道：“这是大家第一次正式坐在一起吃饭，庄园主对我说以后不会有人在进来，大家可以开始互相了解。”

　　“你们觉得死是什么感觉。”小雪的声音从一边飘来，我转头看去，小雪说话时就像在问：今天面包好不好吃一样。

　　餐桌上没人觉得这是个奇怪的问题，包括我，我认真开始思考，半开玩笑地说，“我没有死过，我可不知道。”

　　薇尔莉特用叉子把蛋黄抹在蛋白上，她笑了笑，却是疑惑地问着，“为什么外面的人都害怕死亡？”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害怕死亡？”温白撕开手中的面包，我感觉他变得亢奋起来，语速也加快了。

　　“不不，”薇尔莉特用叉子搅碎鸡蛋，“那是个有趣的东西。”

　　小雪眼睛放光，“看来我们一样。”

　　老天却是略一皱眉，“我并不认为，死亡可不有趣。”

　　“哈哈哈哈，”莱利大笑着，“大哥居然会害怕死亡吗？”，他大口嚼着嘴中的面包，含含糊糊地说道。

　　“在外面人看来，死亡并不是一件好事，”洪默默地开口，“他们喜欢把死亡和罪恶联系在一起，因为大部分人都不是自然死，他们会因为机器，自然，甚至是人为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蕾娜舔了舔嘴唇，“洪，你这图书馆没白待呀。”洪微微点点头作为对蕾娜赞美的回应。

　　“可是，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去。”小雪放下刀叉，“我还没进来的时候，我家里只有四面光秃秃的墙，楼下的老大妈最经常做的事就是躺在椅子上在阳光下等死。”我发现，小雪在描述这些事时就像讲述一些有趣的快乐的事，眼睛里闪出光芒，嘴里却说着与外面的世界不相符的话语。

　　我并没有时间感到惊讶，我现在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面包和果酱上，这种美食对我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我迫不及待地把果酱抹在面包上，一口咬下去，蓝莓的滋味像跳跳糖一样在我嘴里炸开。

　　“小雪，”老天不赞同的看着她，“老太太那样做或许是在享受生活。”

　　“哼，明明就是没有岗位需要她，她被抛弃了。”薇尔莉特小声地说着，在我的右手边，我撇了她一眼，继续吃着。

　　后来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且缓慢，我感觉手中的面包飞速地滚入我的肠道，桌旁边的人的话语被拖的很长很长，每一句话都有无数的逗号夹杂其中，有人把手中的刀叉和盘子敲出“咚咚”的沉沉的声响。

　　我忽的睁开眼睛，身边是蕾娜平稳的呼吸声，天花板在我的视野里糊成一片，“咚咚”的响声从门口细细地滑了进来，我意识到刀叉和盘子本不能划出木头撞击的声响。

　　蕾娜翻了个身，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回忆一点一点地涌了上来，天花板模糊到失去了颜色，我想着，在模糊中冷笑，原来大家还是害怕死亡的，今天餐桌上一张张惨白的脸水一样浮了起来，他们浮在了过去那张餐桌的后面，薇尔莉特后来又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了，小雪倒在地上的面孔越来越大最后填满了整个画面。

　　“咚咚”门外的人再次敲打起来，我看见小雪雪色的脸，一地的血，一切变得恐怖起来，我坐起身来，快到听到了眼皮张开的声音，冷汗从背后浮现，我下床，赶在第三次敲门前打开了门。

　　门外是伊丽莎白。

　　我披上外套，伊丽莎白体贴地给了我一杯红茶，我双手捧着看着她，我心里大概明白她要问我什么，但我需要她把这个问好确证成句号。

　　伊丽莎白把我带到的是餐厅，她头发凌乱，看着我，不说话。她对我一直是这样，我很奇怪，对别人都是有话说话的温柔大姐，一对我就一言不发。

　　“大姐，”我小心地唤道，“有什么事吗？”她还是看着我，问我“你不说些什么吗？”

　　我事先说明一下，庄园里的大家对我一直有一些奇怪的误解，最大的一个误解就是他们觉得我很聪明，可以轻松地知道他们想问我什么，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认为一个在狼人杀里站队混乱模糊，常常带领队友死亡的我的。

　　但我还是无奈地开口，“我相信蕾娜没有问题…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她点点头，我不知道她是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我喝了一口茶水，脑子里构造着画面和要说的话语，在她的注视下我继续开口：“我和蕾娜一早上都在庄园里的花田里，今天花田里的花开了一半…粉粉的，我和她在草地上聊了一上午的天…”我放下杯子，做出思考的样子，加重语气陈述着，“聊的内容是什么我就不告诉大姐了，嗯…，下午我们在图书馆里看书，我看的是《围城》，她看的什么我不知道，是一本很小的蓝色的书。中途我起身去找水喝，也给她带了一杯…，她还坐在那看着…我觉得她应该没有离开过…”我偷眼看了看伊丽莎白，思考着的结束了陈述。

　　最后还是只能自己把自己的问号画成句号。

　　我晃晃悠悠地回到床上，回忆再一次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我翻了个身，深深沉浸在了里面。

　　我随手翻着从书架上拿下的书，眼角的余光看见一双灰色的鞋子，薇尔莉特睁着一双蔚蓝的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睛很美，仅次于蕾娜碧蓝的眼睛，她想要和我聊聊，我意识到，把书放回去后，我和她走到了庄园外的亭子里。

　　“你在说谎。”清亮的声音从对面的女孩口中发出。我一愣，克制着脸变红，她似乎认定了什么，“可我相信你。”

　　我眨了眨眼，这样可以让我清醒一点，她可能在炸我，薇尔莉特…

　　“你听到了，”我抬了抬手，她笑了，“阿谷还是阿谷，我不喜欢绕着弯说话，那是你们大人的事情，我知道你对大姐说了谎，但我相信你这个人。”

　　“是你来找我的话，大姐是相信我的了，你可以去和她说，不用找我。”薇尔莉特的眼睛又圆又亮，慧智，只有一个词才能描述出她眼睛里的光芒和清澈。

　　“我才不会去告诉她，她最大的优点就是相信别人，以诚待人，她脑子里没有那些欺骗。”薇尔莉特笑得很大声，我尴尬地笑了笑，森林里爽凉的溪水声并不能驱散林中的迷雾，薇尔莉特爽凉的笑声则加剧了我心中的阴霾。

　　薇尔莉特笑的越来越开心，她全身像皮筋一样抖动着，瞳孔睁地如同乒乓球，圆圆的，鼓鼓的，金发舞动出金子的光芒，太阳的光晕洒在她的脸上，我无端端觉得惊恐，身体向后靠去，这一点都不好笑，太阳下的薇尔莉特有着神的模样，却做着鬼怪的行为。

　　像发条娃娃结束一样，她身体向前倾，脸上失去了笑容，“但我喜欢你，你是我们中最聪明的。”

　　“因为那个下午我看见蕾娜走进了东房，你告诉了大姐假的消息，但是没关系，我相信阿谷，阿谷相信的人我也相信。”她眼睛里闪着光，这无端出现的信任让我一阵发抖，这种骑士拥护国王般的感觉，我并不喜欢，甚至有点…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