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影雪》cedar

8、劝药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照旧提着水桶去刷茅厕。我每天要干的活当然不只这个，如果用一句话总结的话，就是所有最脏最累，会弄脏衣服的活都得我干。用宫女姐姐们的话说就是，“我们正是处于女子最应装扮妖娆的大好年华，而你一个小毛孩，再脏再臭也没关系。”

　　这句话如果是在现代，我一定会去告他们欺压未成年劳工。但在这里，只要能少于这些人打交道，刷茅坑我倒也乐得自在。

　　刚转进六皇子馨寿宫正殿的侧门，就听到院子里女子在抽泣的声音。

　　是谁竟然公然在皇子宫里哭，这不是对皇子不敬，被人逮到要治罪的哦。

　　算了，不管闲适的好。我正这么想着，打算绕道不去打扰那个哭泣的人。

　　“娘娘，您不要太难过了。六爷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六爷不让下人们伺候他吃药，怕是有别的原因。”一个女子略带担心的清脆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小馨，你就不用安慰本宫了。子琪的病再这样拖下去，怕是也拖不了多少时日了。一直以来，我都让太医对他的病情保密，可自从宫里传开了，他就连药都不肯吃了。”一个甜美的嗓子略带沙哑地呜咽道。

　　看来那个娃娃病得确实不轻啊。我一边想着，一边赶快从原路返回，想等她们走了再进来，不想跟她们直接打照面。

　　刚出了侧门，就在门外撞上了人。

　　我抬头看向来人，原来正是昨夜说自己要做六皇子侍女的那个宫女。她好象漫不经心地在低头想着什么。连我跟她道歉都没拉回她的注意。

　　可是我刚想继续往前走，就被她一把拉住了。

　　“毛… …，哦，不，小雪，我现在肚子痛，可是湘妃娘娘吩咐了，六爷那里等着我去伺候喝药呢，耽误不得，你先帮我送进去好不好，我马上就回来。”

　　我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端了一个药罐子。

　　看我没说话，她又急忙说：“傻丫头，多少人想做爷的贴身侍女都没这个机会呢。你放心，等会我好了，你今天的活我帮你干还不行？”

　　你心里头的鬼我还能不清楚？装作不知道罢了。我心里想。

　　“不是，姐姐，不是小雪不肯帮你，只是，你知道的，爷恐怕不愿见到我吧。这没有爷的命令。万一到时候，爷责怪我越矩怎么办啊？”

　　“这你不必担心，我随后就会跟曾公公说。指派爷的侍女是曾公公说了算的。”

　　我自然是不愿意答应，给自己惹麻烦。可是想到，这个子琪毕竟救过我娘，而且小小年纪得了这样的病，还招人嫌弃，也确实可怜。最重要的是，刚才湘妃娘娘的话，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死过一次我才明白了前世母亲的一片苦心，却为时已晚。

　　“那么，好吧。”我刚说完，那宫女姐姐一听，马上乐开了花，笑得连眼睛都快看不到了。

　　走到六皇子寝宫内殿的门口，曾公公看到我，先是一惊，然后又好象若有所悟似地，也没有说什么。

　　刹时，一股浓浓的中药味传入我的鼻腔。我刚进殿内，就看到了一地的碗罐碎片，还未清理。

　　走过一道浅蓝色的垂珠链半透明薄纱帐缦。透过水蓝色镂空山水浮雕屏风，模糊地能看到精美的木雕紫檀木大床上的头朝内侧躺着的瘦小人影。

　　想不到，仅仅数日不见，他就已经瘦成了这个样子。记得初见他时，虽然人有些苍白，面部也有点浮肿，但那时没人会怀疑，他也是个有着结实身体的正值发育期的男孩子。

　　正想着，突然听到一声怒吼：“一个个耳朵都聋了吗，说了，我不吃药，不吃，统统给我端走，快滚。”紧接着，是一个枕头被扔了过来。屏风也被砸倒了，而我飞快地挪到一边让开了枕头。

　　“六爷，该吃药了。”我好象没听到一样，开口说道。

　　听到我的话，六皇子转过头来看向我。半晌他没有说话。

　　我低着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我也并不打算去揣摩他的心思。

　　绕过被砸倒在地的屏风，我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距离他的床两米的地方站住，低着头，把药举过头顶。

　　“爷，吃药吧。”

　　他不说话。

　　“爷不吃药的原因是什么？”

　　“那奴婢就给爷讲个故事吧。”抬头，见他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继续讲道。

　　“在奴婢的家乡，有一种叫做爱滋的疾病。这种病就像天花一样是一种恶性的疾病。患病的人最终都难逃一死。然而与天花不同的是，这种病除了男女之间的传染途径外，还有一种血液的传染可能，而这也是往往被人所忽略的。村里有一名女子得了这种病，他的丈夫就离开了他。可这是她已怀了孩子，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于是花尽钱财寻得一药方，使得孩子顺利生产而并未被感染疾病。由于娘身体虚弱，那孩子出生后，就一直由远方的亲戚代为抚养，而这个娘亲到孩子13岁也未曾见过他几面。这个孩子从小便听到身边的人经常议论自己的娘亲，说她是因为对自己的丈夫不忠，于有恶疾的男子私通，才染上了疾病，而他的爹也因此离开他们母子而去。这位娘亲从来未跟孩子解释过什么，在她的心里，只要看着儿子健康成长，就很满足了。而她从不相信血浓于水的母子亲情会比谣言更加不堪一击，便也不屑去解释什么。直到这个男孩一举高中，年纪青青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才子，他都没有承认过自己有这样一个娘亲，更从未喊过一声娘。第二年，他衣锦还乡，得知母亲过世的消息后，依礼回到家乡，收拾母亲的遗物时，他看到他爹写给娘的一封信。他才知道了，当年他爹与娘大婚不久，就因为一个意外，而通过血液途径染上了爱滋，因为觉得有愧于娘，他决定悄悄离开他娘，隐居山林，自生自灭。而娘为了延续夫家血脉，更因为深爱着他爹，所以毅然决定生下孩子，并把他抚养成人。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他娘临终也未能瞑目，因为她还在等儿子亲口喊一声“娘”啊。”

　　我直视着六皇子的双眼，那双本已毫无生气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然而转瞬即逝，他又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我的意思他明白吗，这个8岁的男孩子却有着成人的稳重和与年龄不相符的细腻心思。

　　“六爷，奴婢是代人奉湘妃娘娘之命前来为您送药的。”

　　“你难道不怕像他们一样也被我感染吗？”他的声音嘶哑。

　　看来我猜得不错，他应该是得了肺结核一类的传染病。

　　“奴婢不怕。”

　　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说道：“好，既然你不怕，我喝一半，剩下的你喝。”

　　我并没有犹豫：“是，奴婢遵命。”同病相连，我自然知道被人嫌恶和排挤的他，现在既有报复世人的心理，又渴望被人所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