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今天也在阴阳怪气》饮鹤觞

2、我心匪石（1）

　　远上帝京，兰筱要带的东西并不多。

　　她生母早逝，除了府中月银和军中俸禄，没有额外的收入，就算是年节时得的礼钱也比别人少个几成。

　　幸好她平日里也没多少用钱的地方，衣服首饰胭脂水粉自有公中打理，所有物中最值钱的那套铁甲长枪也是父亲奖赏的，兰筱只要出个上油保养的钱就行了。

　　她算了算自己的身家，居然也攒了有三百多两白银。

　　这些钱兰筱原本是准备拿来养马的——兰岿曾经答应过她，若是兰筱在下次战役中的斩敌首数能过十，他就送她一匹上好的北塞马驹。

　　兰家的女儿领兵作战并不罕见，罕见的是像兰筱这样天生神力，能轻易挥舞数十斤重的斩.马.刀，手起刀落间就叫敌人身首分离的猛汉。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

　　兰筱从马车上下来，脚踏在了京城的地面上的时候，她心里还存留着些许不真实感。

　　面前这座宅院据说是太祖赐给兰氏先祖的居所，然而兰筱离京的时候才两三岁大，对这些早就没了印象。

　　“亭姐儿依旧住在博容院，渊哥儿一年的妻孝也过了，继娶的事也该操办起来，不如就先住着西边的博裕院，那地方宽敞。”冯氏给儿女们分着院子，兰岿进了京就先赴皇城复命去了。

　　宅子里的大小院落早已收拾妥当，丫鬟小子们正等着主母给哥儿姐儿并几位姨娘分好了住处，再把主家的东西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安排过去。

　　兰亭笑盈盈地谢过嫡母，说:“那女儿就先下去收拾着，哥哥院子里也没个主事的，我那儿弄好了再去给他瞧瞧。”

　　冯氏挥挥手:“那你去吧。”

　　兰亭没有在意嫡母的冷淡，大家都晓得她向来看不惯将军府的庶子女们，从前在雁城的日子把她身上的棱角磨去许多，不然冯氏今日少不得会借题发挥，给妾室庶出难堪。

　　见着兰亭拽着鲜红的裙摆走了，冯氏抬盏呷一口清茶:“真姐儿筱姐儿年纪不小了，也该学着如何打理家事，正好用你们自个儿的院子练练手，真姐儿就住博灵院，筱姐儿搬到博雅院去吧。”

　　姐妹二人起身应是。

　　在雁城的时候，兰筱与兰真以及白姨娘所出的妹妹兰妍同住一处，兰真总是看兰筱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妹妹不太顺眼，尤其是兰亭对这个只有一半血缘的妹妹很好，兰真就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明里暗里就爱挤兑兰筱。

　　相比起来才十二岁的兰妍就没什么存在感了。

　　冯氏语气平淡地随意嘱咐几句，把兰妍放到了博梦院，几个姨娘通通放在了正房西北边那一攒大大小小的院落里。

　　两个嫡子女当然是要跟着父母住在正院里的。

　　闹哄哄地搬完了院子，兰筱才有时间见一见新分到自己院中的下人。

　　她身边原本有两个嬷嬷，两个近身的丫鬟。

　　两个嬷嬷里一个姓马的，是冯氏带来的家生子，有一个女儿在大厨房伺候；另一个陈嬷嬷，是兰筱姨娘留下来的，也是兰筱的乳娘，膝下无儿无女，把兰筱当自己的眼珠子一样地在乎。

　　两个丫鬟，桃儿果儿，都是将军府的家生子，桃儿的爹娘原本都在雁城的庄子上，这次上京也没有跟来；果儿亲爹死的早，亲娘在二门上伺候茶水，再嫁的男人在府外的铺子里打杂。

　　“三小姐，这是博雅院里新来下人的名册，您点上几个，我待会儿把她们的身契和院子的账房册子给您送过来。”眼前的年轻妇人一身深色衣裳，习惯地用着北地对小主人的称呼。

　　兰筱接过她手上的册子，看了一眼底下排排站的大小姑娘们:“那就有劳刘嫂子了。”

　　这妇人乃是冯氏手下的一个小管事，兰筱只知道她男人姓刘，平日里自己和姐妹们都叫她一声刘嫂子。

　　“我从前诸事不理，也不清楚该怎么挑人，还要劳烦两位嬷嬷替我掌掌眼。”兰筱话音甫落，冯氏派下来的马嬷嬷就笑着应了下来，自顾走上前去挑人。

　　陈嬷嬷在一旁表情有些不忿，兰筱安抚地看了她一眼，陈嬷嬷这才也走过去，要争取在马嬷嬷之前把院子里的名额挑满了，省的这个死老婆子又要作妖。

　　刘嫂子在一旁好似没有看见这两人之间的争锋，圆圆的脸上依旧带着喜气又和缓的笑容。

　　“三小姐，我这儿还有一份单子，是老爷给您的两个铺子并京郊的一个庄子。”刘嫂子拿出三张地契，“两个铺子都是好地段，掌柜们明天就来拜见三小姐，京郊的庄子带着好大一片草场，在南边很是难得呢。”

　　“这是父亲给我的？”兰筱慢慢接过地契，有些犹疑。

　　“府里的小姐们都有，大小姐还得了两座银楼，二小姐也多拿了一座食馆，都是日进斗金的。”刘嫂子没有提兰妍和兰清，前者在家里向来跟个隐形人一样，而后者自有亲娘补贴，没什么好说道的。

　　兰筱再次谢过刘嫂子之后，把地契递给桃儿让她锁在柜子里。

　　两个嬷嬷挑好人，兰筱让刘嫂子在名册上打了记号。

　　刘嫂子带着剩下的人和名册浩浩荡荡地走了，院子里剩下十来个姑娘，垂着头不敢看兰筱。

　　陈嬷嬷脸色依旧不好，马嬷嬷却不看她，只对着兰筱说道:“筱姐儿，按京都的例，您身边得有一等丫鬟四个，二等的六个，三等的丫头小子们倒是没有定数，您身边桃儿果儿两个一向妥帖，领一等的分例也没什么，只是还缺了两个一等，六个二等，您看看这些丫头谁顺眼，今日一并提了，也省事些。”

　　兰筱抬手把垂落的鬓发理到耳后，道:“嬷嬷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她们终究不如二位嬷嬷，桃儿果儿一样，陪伴我身边日久，我想先将此事略放两天，看看丫头们处事脾性是否与我相合，再做安排。”

　　马嬷嬷皱着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兰筱知道她心中的打算，不想给她开口的机会:“先前母亲也说了，院里的东西都归我自己打理，到时候还得多仰仗二位嬷嬷呢。”

　　马嬷嬷眉头一松没有再说反对的话。

　　在她看来，兰筱不通诗文，只知道骑马打仗，没个女儿家的样子，也从来没有学过如何打理内务，身边只有一个陈嬷嬷算是得用，可自己身后靠着夫人呢！

　　如此一来，也不怕博雅院的大权不落到自己手里，到时候要想对底下的丫头小子施恩可不就方便了许多？

　　新来的丫头们里有她一个侄女，她相信兰筱不会不看自己的面子，一意孤行把侄女放在二等位置上。

　　兰筱不喜欢爱到处伸手的马嬷嬷，奈何她代表着正房的嫡母，是她留在自己身边的眼睛和枷锁。

　　打发桃儿带着小丫头们去大厨房领饭，兰筱带着陈嬷嬷清点房中的贵重摆设。

　　“那些小丫头的底细，奴婢已经叫果儿打探去了。”

　　果儿生性活泼，嘴巴也甜，很容易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又是陈嬷嬷亲自调教出来的，是以兰筱很信任她。

　　“别的咱们尚不清楚，只是我瞧着马嬷嬷娘家的那个金荞也给她留了下来。”兰筱不明白为何金荞身为冯氏心腹的女儿，没有去伺候嫡妹兰清，反而给塞到自己院子里了。

　　“一个不够还要再放一个。”兰筱心里有些郁闷，她明白自己的存在是很膈应冯氏不错，只是出身不是她自己可以选的，而且自己身为女子，年纪又跟嫡妹差得很大，根本不会妨碍到她们母女，平日里也仔细注意着不去讨嫡母的嫌了……

　　她怎么还是不肯放过呢？

　　兰筱有些胸闷。

　　要论父亲的宠爱，自己远及不上长姐兰亭，更不用说老来的嫡女兰清了，又没了生母，比别的姊妹更好拿捏……

　　她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冷战。

　　一旁的陈嬷嬷看她脸色不对，忙询问道:“姐儿这是怎么了？”她把兰筱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别怕，阿嬷在这儿呢。”

　　陈嬷嬷官话说的不好，口音很重，可对于兰筱而言，这才是最让她熟悉安稳的声音。

　　“嬷嬷，我好像记得，夫人娘家的大表兄，先头表嫂是不是已经去了两年了？”

　　“您说的是冯家的瑞少爷？”陈嬷嬷一愣，怒道 ，“我说她安的什么心！谁晓不得那冯家子宠妾灭妻生生气死了原配夫人，底下庶子庶女一堆，还养着小倌外室……”

　　她搂紧了兰筱:“姐儿呀，你千万不能叫她得逞，今天来的那些怕是大半都是她的人，她要是得逞了，只怕冯家后院最后做主的就是金荞了，这样，这样，老奴如何向您姨娘交待呀？！”

　　兰筱心里也气得厉害，在雁城，自己也是亲自拼杀出了九品的武官官位，为的就是想要增加自己的分量，能在婚事上多一些自主。

　　可随着废太子的倒台，姊妹们的希望都成了泡影。

　　兰筱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能回去边关，那个可以让她自由飞驰的地方，她不在乎自己将来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一点，那就是绝对不能被彻底地困在后院，没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