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承君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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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月落天山。
塞北草场上响起疾行的马蹄声，初晨的微光中，几匹轻骑疾驰，奔入雁城。
巍峨城门下，为首之人扬起手中令牌高声道:“镇军将军府，宣节副尉兰亭巡夜归来。”
一道清亮女声远远叫开城门，镇军将军兰氏几个军职在身的女儿依次驱马入城。
回返家中，佳人卸甲。
“父亲为何星夜命人急召我等归府？”面甲下的女子杏眼桃腮，容色温婉，却单手提着数十斤重的铁甲，“阿姐可知其中缘由？”
被她叫做阿姐的，正是喊开了雁城城门的兰亭，兰亭长眉一挑，还未回答，就听见一旁正拆卸身上皮甲的少女语带讥讽地说道:“蠢三儿，如今将军府中一等一的大事，可不就是我姐姐与四殿下何时……”
“兰真！”兰亭在自家亲妹妹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凤目圆睁，脸颊上飞起一片薄红。
兰筱把铁甲收好，含笑看着长姐兰亭训斥二姐兰真:八字另外一捺还没画牢呢，莫要口无遮拦。
百余年前，本朝太祖结束了诸侯割据，共逐天下的局面，立朝大周；兰氏的先祖正是当时周帝身边的肱骨，只可惜他后来遭人构陷，失了帝心，连个爵位都没有捞着，就被赶到雁城牧羊。
大周天下承平日久，弓马渐落，数十年前北胡南下入侵，新任皇帝才想起来曾经的“军神兰氏”还在北方吃草，于是启用了兰筱的祖父，将胡人赶了出去，兰家也因此重回京都勋贵行列。
然而事有不测，在兰筱三岁的时候，祖父因言获罪于先帝，投入天牢后不久便离世了，这次兰家连牧羊的活都没捞着，以罪人之身，流放边疆苦役。
若不是父亲兰岿得了太子——也就是现任周帝——的暗中照顾，只怕一家子留不下几个。
兰筱的姨娘便是那时没的。
半年后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重新启用了兰岿一家，还将兰岿的亲妹迎入宫中封为婕妤，前几年又把贤妃所出的四皇子放入雁城军中历练……
兰筱掰着指头数数，自家长姐的情郎回京已经有四个月了。
大周风气开放，百家学说并用，对女子也没有束缚过重，多数的父母都是鼓励儿女在成婚前多与对方来往——当然不能越界，传传书信也就罢了，其他的么……顶多拉拉小手。
兰岿对女儿与四皇子的私情乐见其成，就连一向看不惯他们这些庶出子女的嫡母冯氏也不在这事上出声。
姐妹几人换上居家的衣裙，前往正院拜见父母。
正院里将军府的男女主人都到齐了。
大周的女子同男子一样，俱可以文武出仕，但女官与男官的数量比起来简直犹如滴水与汪洋，立朝至今，有名姓的女官也不过那寥寥一二罢了。
与宽松的交际环境相对的，是大周朝的嫡庶之分。
妾室不可扶正，庶出之子不可袭爵，家产亦只能分得不包括主母嫁妆在内的一成；同理的，几乎没有哪一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会为嫡出的儿子聘娶庶女为妇。
除非嫡枝血脉断绝，否则庶出旁枝很难有出头的机会。
唯有位于阶级之上的皇族宗室，才能跳脱在这些规矩之外。
姐妹三人向父母见了礼，依着长幼次序坐下。
“京中来了消息。”兰岿缓缓环视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儿女们，在长女的身上稍稍停顿。
兰亭腰背挺直，表情郑重，眉宇间流出些带着期许的神色。
在大周的勋贵人家，很少有如同兰亭这样受宠的庶长女。
最重要的原因是冯氏自嫁入兰家以来，数年不孕，不得不给兰岿聘了两房良妾绵延子嗣，而后来她又在流放途中伤了身子，以为自己终身不能有孕了，才把庶出的长子长女接到膝下抚养。
哪曾想，冯氏年过三十，竟是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女儿兰清，两年后再度开怀，诞下嫡子兰灏。
兰亭与她同母兄弟兰渊在府中的地位便尴尬了起来。
只是兰岿对这两个儿女一如既往地宠爱，带了二人在身边亲自教导，纵使冯氏心有不忿，也没法对他们做些什么。
兰岿说完那句话后便一直沉默着，房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兰筱看见兰亭的五指揪紧了裙摆，明艳姣好的五官掺了些许不安的灰白。
兰筱微微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兰岿的脸色。
兰岿注意到了三女儿的小动作，并不在意。
收回目光，兰筱如往常一样垂着头，她听见兰亭终于出声询问。
“父亲，可是京中出了变故？”她的嗓音依旧平缓，似乎是已经从不安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兰岿没有急着回答，他的目光越过神色各异的一众儿女，看向南方无云的天空:“陛下有召，太子德行亏废，不尊长辈，不悌手足，已于十日前废去东宫储位。”
“那不是挺……”兰真那双与亲姐相似的凤眸一亮，开心得差点儿跳出来，然而她很快意识到家中众人凝滞的气氛并未散去，兰真讪讪地闭了嘴，学着旁边的兰筱垂头不语。
兰筱正盯着自己裙摆上的绣花，耳朵立起不放过任何一丝响动。
“父亲。”坐在女孩儿们对面的兰渊开口，“想必新的储君已经定下了。”
兰岿点头。
“是四殿下吧。”兰亭掸掸衣袖，语气冷漠疏离，好似正在谈论的那个，不是与她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有情人。
兰筱听到这里才猛地抬起头去看长姐的脸色。
只见兰亭一脸平静，嘴角塌下来，远不如她以往那般骄傲恣意。
见兰筱在看着自己，她勉强勾起一个笑容:“我无碍的。”
兰亭端正坐姿，郑重说道:“父亲，四殿下在雁城军中历练数年，如今正位东宫，您可有何准备？”
兰岿执掌大周西北军多年，雁城一脉的军队更是兰氏军权嫡系中的嫡系，他可以奉皇命照看前来历练的普通皇子，却不能与一朝皇储太过亲近。
兰岿看着大女儿满意地点点头:“为父已将军符交还陛下，你们这几日各自收拾一下，半月后，我们启程回京。”
不长不短的家庭会议结束，除了长子长女被兰岿留下以外，冯氏率先带着儿女去了正房后院，兰真与兰筱不约而同地留在廊下等待。
此时天色已是大白。
“……四殿下现在是太子了……为什么父亲和姐姐都不开心？”兰真扯了扯兰筱的袖子。
兰筱把话在脑子里多转了几圈，确定二姐能理解它们，才说:“大周历代的太子妃，没有一个是庶出的呀。”这话太过直白，兰筱说着都为长姐痛心。
兰真愣住，喃喃说道:“可是……可是姐姐……姐姐她不一样啊！”
“姐姐是不一样的啊！”兰真说着提起裙子就要往正房里边闯，兰筱忙一只手把她提了回来。
“二姐姐！”兰筱把兰真提到自己跟前，“你这是做什么，这样没头没脑地冲进去，是想挨家法了吗？”
兰真愤愤地甩开她:“不是你亲姐姐，你当然不着急！”
“怎么就不是我亲姐姐了？”兰筱站直了比兰真高出许多，兰真不由自主地仰视着这个妹妹，泄了气。
“姐姐与四殿下明明……那么般配的……”兰真小声嘀咕着转过身不肯再理兰筱。
兰筱叹息着，她如何不知道长姐与四皇子之间情深意重？可这世上，从来不是什么“有情饮水饱”，人要是只喝水，也活不成的。
她们早就习惯把四皇子当做姐夫看待了。
兰亭的出身虽是硬伤，但她兵略谋法一样不差，年仅十七就已经是八品的宣节副尉，若不是这些年胡人被大周打安分了，只怕兰亭的官职会升得更快些，到时候以武官之身嫁于同患难过的皇子，那就是一段佳话。
只可惜……
四皇子一朝得立储位，就把兰亭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全部推翻了。
与父亲谈完了话，兰亭不出意料地在廊下逮到了两只互相别扭着的妹妹。
她把兰真兰筱都带回自己的院子。
“姐姐，你是不是不能嫁给四殿下了？”兰真快言快语不过脑子。
兰筱倒是有点儿羡慕她与姐姐这样亲近，无论什么都可以直言不讳。
兰亭点点头，道:“父亲说，陛下会赐我东宫良娣的位分。”
“这怎么……”兰筱心中一惊，“陛下知道长姐与四殿下的事情了？”
“啊？什么？”兰真摸不着头脑。
兰亭没有管她，对兰筱说:“所以父亲才要彻底放了手中的军权，带着全家上京去——今日我才知道什么，叫世事无常。”
她长长地叹气:“你们的婚事，我会在父亲那里试探一二，京里的水比雁城混多了，夫人的娘家也渐渐起来了，唉。”
提及婚事，姐妹三人都不见羞怯之色。
兰亭把两个妹妹的手拉到一处，紧握着:“我已是无法得偿所愿……但你们还有机会，东宫良娣的位分再加上太子对我的情分已经足够，姐姐绝对不会叫夫人把你们随意打发了人，绝对会让你们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承君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