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我心匪石（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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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糟糕。
兰筱垂头丧气地跪在卫太后跟前，旁边周明安与她并排跪着——不同的是他膝盖下面加了一层厚厚的软垫。
“你们给哀家仔细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卫太后一掌拍在桌子上，盛满茶水的瓷杯震了几下，洒出几滴在篆刻了密集经文的桌面上。
卫太后低头看了一眼桌上刻的清净几字。
兰筱早上见过的那名中年女官站出来柔声劝着卫太后：“娘娘莫要动气，殿下历来懂事，想必今儿这遭，另有缘由。”
卫太后听完那女官的话抬起头，脸上的怒容稍稍消减：“小五，你说。”
兰筱一愣。
她没想到太后竟没有先责问自己，发完愣，她忍不住悄悄撇了一眼身侧的人。
周明安一脸坦然：“回祖母，这件事——完全是个意外呀。”
卫太后冷笑一声：“你这话哀家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兰筱：……
完全看不出来这是那个，在传闻中把孙子宠上天的太后娘娘。
“祖母，我只是觉得兰三姑娘是个可用之材……”
周明安话语未尽，卫太后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兰筱甚至没法分清她脸上的表情到底是在忍怒还是忍疼。
“早先皇后欲为你选妃你拒绝了，如今才过了多久，你就晓得爬人家姑娘的院墙了？！”卫太后满腔怨念全部朝着周明安倾泻，“哀家日后若是再信你小子的鬼话，就让你父皇绕着寿安宫倒走一圈！”
“这又关父皇什么事？”
“你这张口就要跑马的本事，可不就是你亲老子给惯出来的？”卫太后无端端埋怨起了儿子，“哀家瞧着他是指望那你这张跑马的嘴养三军轻骑呢！”
“您说的都对。”周明安乖巧认怂。
卫太后又横了他一眼：“哀家已经让人去请宁远侯夫人过来了，定个日子，让——”她看了一眼跟周明安并排跪着的兰筱，心说这姑娘长得也忒高了点儿，自家乖孙……不对，自家这小混蛋虽然体弱，但个子是实打实地高，立在跟前竹竿似的。
“让宁远侯府跟着商量个日子，等你的王府装潢好了，就让兰三姑娘进府。”卫太后轻松敲定了兰筱的去处。
周明安捂住胸口：“祖母……孙儿知道您是为了我着想，可今日之事，真的是误会大了。”他低着头做足了风中白莲脆弱扭捏，泫然欲泣的模样，却久久没有听见卫太后说话。
抬起头来一看。
卫太后竟全然不顾自己一国太后，本应是端庄威严的形象，抬着一双手按在两耳上，她问身侧那中年女官：“小宁，他可是说完话了？”
宁女官见怪不怪：“殿下说完了。”
卫太后这才把手放下。
周明安也收起那副矫揉造作的神态：“祖母……”
“哀家听不见。”卫太后好不容易才见着了孙子有开窍的预兆，她才不管这里边有什么弯弯绕绕的故事呢，还是快点借这机会把这姑娘定了名分，不管是庶妃还是侧妃，先把人塞进乖孙后院再说。
何况这宁远侯府的三姑娘虽说个子是高了些，但她长相温婉秀丽，神态也很沉稳恭顺，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出身将门，又能单手抱着周明安从院墙头上稳稳当当地跳下来，可见她家传的功夫也练得不差，放在孙子身边也多了一层保障。
“孙儿只是觉得，祖母怎么也该问问兰三姑娘的意思。”周明安脸上漾开一抹苦笑，憔悴又怯弱，“毕竟是孙儿先动了心思，又怕这破败身子拖累了人家，这才……”未尽的话语拖着长长一串苦涩的余韵。
兰筱：……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翻脸比翻书还快之人。
这种话叫她怎么好接？！
兰筱的手指差点控制不住抠穿木质的地板。
听着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爱孙自陈哀于体弱，卫太后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她抚养周明安多年，再了解他不过了，怎么又会被他这样敷衍过去？
“你这是不想认账了？”卫太后终究是经验丰富，脑子一转便不留余地地怼了回去，还不忘把这两人的关系再描黑加粗一些，她装模作样地擦着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哀家原以为这些年的悉心教导，虽不说是要将你养成什么贤人圣人，但好歹是个敢作敢当的伟男儿……”
“祖母！”周明安神色微微一动。
卫太后装作擦眼泪，用余光盯着他。
“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
空气顿时凝固。
他理直气壮丝毫不在乎脸面，兰筱却终于是没忍住。
“咔啪——”
地板被她生生按裂了一块。
这声脆响在鸦雀无声的环境里格外鲜明。
如果能重来，兰筱发誓，自己宁愿一辈子都窝在雁城，哪怕挨家法也不上京都来。
卫太后命女官传召冯氏，一说事情跟兰筱有关，兰亭也不放心地跟来了。
此时兰筱正坐在花厅里。
前几天几乎一直都在下雨，今天倒是晴空万里了。
“筱筱！”
“姐姐。”兰筱起身去迎兰亭，兰亭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
“这到底是怎么了？”
兰筱看见姐姐发饰简洁连妆都没上，想必是在午睡的时候听见消息，急匆匆赶过来的，她心中一暖，忙拉着兰亭坐下：“这事说来话长。”
她隐去自己偷听被发现，又在临湘阁上遇到了周明安的事情，把路上冯氏让她去推车，今早周明安爬她院墙的事情完整说了一遍。
兰亭听得心里发愣：“往日......也没说过五殿下这么......这么不讲规矩的人呀！”
周明康对着心上人说起弟弟的时候通常都是一顿猛夸。
兰亭叹息着男人的话果然是不能全信的，念头一转：“这么说来，陛下有意要为众皇子封王了？”
兰筱点头：“确实如此，太后娘娘先前说，等太子娶了妃，再叫我进府。”
她不禁抓紧了姐姐的手：“明年春祭一过，太子就要大婚，姐姐！”虽明白兰亭的心意已定，可兰筱终究还是舍不得。
“太子大婚后不出半月，必然会上折子奏请分封诸王。”兰亭如何不晓得自家妹子心里对自己的担忧，眼下花厅里也没有外人，她也就无所顾忌地把心中的念头对兰筱讲出来，“我与另外一位良娣是要在太子妃之前一个月入东宫去，到大婚时恭迎主母的，在这一个月里，我会抓紧时间要个孩子。”
“等诸位皇子的王府落成，怎么也会在太子大婚后一个月了，到时凭着我的肚子，怎么也能给你挣个位分。”兰亭原本是想等明年恩科后，建议宁远侯在新科进士中间给兰筱选一个好掌控的夫婿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在今日事发之前，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家乖巧文静的三妹妹，会跟五皇子扯上关系。
大周太子东宫除去正室的太子妃，其下又设太子嫔二位，太子良娣四位、昭训七位、奉仪、宝林、更衣若干；而大周亲王则是在亲王妃外，可设侧妃四位，庶妃八位，姨娘通房又又若干。其中只有庶妃侧妃才是皇家记录在册，有品级俸禄的。
“姐姐......”兰筱心中动容得无以复加，“你不必忧心我，方才我在前边面见太后娘娘，她话里透的意思是，给我庶妃的位分，若能诞育子嗣，便能晋作侧妃——妹妹下半辈子就着落于此了，姐姐，”她压低声音，“说句不敬的，五殿下的身子，能不能叫我有孕先不说，将来他若去了，我还得靠着姐姐给我撑腰呢。”
若是兰亭为了替自己撑腰，在太子妃进门之前就有身孕，那必然会成为太子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兰筱抬头深深凝望着兰亭深邃的眼瞳：“姐姐哪怕是为了我，也要以保重自己为先啊！”
姐妹二人互诉衷肠的时候，前厅来了个面生的宫女，说是要太后娘娘要传兰大姑娘过去问话。
兰亭放心不下妹妹，向那宫女告声罪再叮嘱了兰筱几句，这才离开了。
她刚一走，周明安又从不知哪里冒了出来。
他身边又没带人，走进花厅就瘫在椅子上。
“累死我了......”周明安脆弱得好似一颗剔透晨露，而兰筱只能反复告诫自己，这是姐姐未来夫主的亲弟弟，不能揍，不能揍，不能揍......
“你是不是很想打我？”周明安歪歪扭扭地靠在椅背上，“我能理解，只是我祖母她太着急了，就算我继续否认咱们的关系，她也不会听的，与其跟她对着来，不如顺着老太太，哄她高兴，这样一来，你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不是？”
“臣女无德无貌，能得殿下娘娘青眼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哪敢再肖想别的？”兰筱语气里难免带着些幽怨，周明安听得分明，心里要逗弄她的兴致也愈发高涨。
“也是，可不是得想开些吗？”
兰筱深呼吸。
周明安更开心了：“将来做了夫妻，少不得要坦诚相对，这样吧——”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瘫着：“你应该不知道，我在发现了那个偷听的人是你之后，动过让你去和亲的念头。”
兰筱一听睁大眼睛瞪着周明安：“原来你先前的话竟是这个意思，把我送去和亲？”她气急了，兰筱活了十六年，从能上马那一天开始，就把塞北的胡人当做自己的一生之敌，她手底下更是割过不少胡人的脑袋......这糟心的皇子上下嘴皮一碰就要把自己送去有深仇大恨的胡人堆里？！
兰筱手痒，想抬着刀劈东西泄愤。
周明安一脸无辜无畏：“后来你家嫡母让你推车子我才发现，你竟然这么厉害！”他双眼发光，“我也算是见过不少领军能人了，可他们谁也不能像你一样，一个人抬起一整张马车。”
“到了山上我叫人翻过你的卷宗来看，你猜怎么着？”周明安脸上的兴奋愈加明显。
兰筱却打定主意不想接他的话：“我不猜。”她正在气头上，要是某人能让她打一顿就好了，可想想周明安那没几两肉的弱鸡身材，兰筱也只能含恨放弃。
她不晓得自家不听话不配合的态度只是让周明安更想拨撩她：“你姐姐是个好军师，手脚功夫也很不错；可她没有你的天赋，你是一员天生的猛将，如果不是现在天下太平了，放在当年诸侯逐鹿的时候，没准你的功绩能与开国时那位镇国长公主比肩呢。”
周明安夸起人来不遗余力：“依我朝百官考绩，你和你姐姐打过这么多场胜仗，官职早该上五品了。”
兰筱如今是正九品上的仁勇校尉，她知道自家姐妹升官的速度不正常，只是历朝女官晋位本就困难，还常常遭受排挤打压，是以她就没有多想。
“你肯定猜不到，是谁压着你们姐妹的晋升。”周明安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宁远侯夫人的二兄在兵部任职，他一早被你父亲打过招呼，将你们姐妹的功勋从卷宗里隐去，不能让你们升得太快。”
“父亲？！！”兰筱顿时惊骇，“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早就决定要把周明旭弄下来了呀。”周明安喝口水润嗓，“可惜你姐姐的出身是当不了太子妃的，若是她身上的官职太高，父皇就会觉得我朝难得出一个女将，入了太子后院太过可惜，这样一来，宁远侯就失去了跟兄长最紧密的一道联系了。”
“把她压在八品小官的位置上，将来还能成为太子的妃妾，搞不好将来还能捞个四妃、贵妃当当，怎么想都是这个比较划算。”周明安不怀好意地眨眨眼，“你只是完全被带累了而已。”
兰筱被气得浑身发冷。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姐姐。
她其实一直在心底里羡慕姐姐能得到父亲的关怀和宠爱，能活得这般自信又肆意，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困住她一样。
可如今却......
周明安却还嫌这刺激不够：“想必你也知道，我哥哥心里是有你姐姐的，他对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向来都很温厚，他也觉得你姐姐困在后院太可惜，他也知道你姐姐并不甘心成为一介妾室——可惜呀，宁远侯舍不得放弃这一条线呢，我哥愿意放人，愿意当她的后盾，甚至愿意帮她招赘一个男人，可惜可惜，你们摊上这么一个不顾惜亲生女儿的父亲了呢。”
“五殿下，您到底想说什么？”兰筱的满腔怒火都被人心的寒凉渐渐冻结。
周明安坐直，道：“我只是觉得，对内人有必要坦诚，这样会减少很多麻烦。”
“能得殿下告知如此密辛，是臣女之幸。”兰筱心情复杂。
父亲对于长姐的百般宠爱，只是因她身上有看的见的利益，长姐聪慧机敏，想必早已察觉到了宁远侯的意图......这么多日日夜夜，自己却只知道一味依赖长姐，从未能与她分忧解难，兰筱思及此处，心脏抽痛。
周明安看着兰筱脸上露出的痛苦挣扎，心中升起隐秘的快意：“我希望你也能对我坦诚一些，毕竟我这身子还不知道能撑到几时，你身上有值得我期待的才能......我会在我死前向哥哥为你求一道恩旨，让你去做想做的事情。”
兰筱惊讶地看向周明安。
却只听周明安笑道：“所以告诉我好吗，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打我一顿？”
兰筱：......想得不得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我心匪石（1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