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望•无名》尹培越

3、白云惊逸

　　陆小凤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桌上的瓷杯，杯中的水已经很满了，却堪堪盛住没有溢出来。如果是其他人，陆小凤一定会夸奖这倒茶的功夫非常了得。

　　可惜，倒茶的人是花满楼。

　　陆小凤知道自己的这位朋友倒茶的习惯，向来只在七八分满，就好像他的为人一般，从不追求过分绝艳的效果。

　　那么……花满楼，是失态了吧。陆小凤心里好奇地想着。

　　“呃，我说花满楼。”
　　“什么？”回话的同时收住了茶壶，杯缘微微饱胀的茶水却还是让陆小凤有些心惊胆战。
　　“你……最近有心事？”
　　花满楼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举起杯子轻啜一口。

　　陆小凤眨眨眼，又摸摸鼻子，再捋捋胡子，花满楼依然没有回答的意思，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问这样的问题，确实有些自讨没趣。

　　于是就此放下了这个话题，前事不记只顾着偷闲打趣。

　　香醇的茶倒是饮了一杯接着一杯，沏茶的水也跟着滚了一道又一道，直到陆小凤注意到花满楼手中香茗已经渐渐冷却，但他依然未饮一口。
　　而后，花满楼放下了杯子。

　　“陆小凤，我想知道一个人的消息。”说完这一句，像是仔细想了想，花满楼接着道，“可是，又有一些抗拒知道这个人的消息。”

　　“这是你走神的原因？”陆小凤问。
　　“我没有走神，只不过在思考这个问题罢了……”

　　陆小凤忽然笑了，用很调侃的语气说：“花满楼你这样的问题也要思考么……这是在牵挂着那个人吧。”
　　“牵……挂？”花满楼愣了一下，似乎对这两个字觉得陌生。
　　“是的。不过，你很少会这样对待谁的。”陆小凤歪着头，看向自己的朋友，隔了一阵，才又道，“那么，究竟是哪一个人呢？”
　　“你把我说得很无情。”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
　　陆小凤耸耸肩，又极其无辜地回道：“我没有说错啊，花满楼你可以牵挂花花草草可以牵挂日月星辰可以牵挂岁月过往生命消逝，可是你以前并不惦记具体的‘那个人’呢。”

　　那个人啊……花满楼不禁叹了口气。

　　那个人有一把冷淡无谓的嗓音，有一手凌厉森寒的剑术，有一副骄傲冷酷的脾性；会安然地在山间小亭听完自己的一曲琴，也会因为自己的话容忍下对手的一管萧。

　　那个人不懂得太丰富的感情，他也许曾经无动于衷地夺走别人的性命，也许一度伤害过某些人；当然，也许一直都有很多人，希望夺走他的性命。

　　那个人还有一柄锋利冰冷的剑。
　　那个人也只有那么一柄剑。
　　那个人，连自己都没有……

　　花满楼忽然觉得那个人既可悲又可怜。他甚至隐隐可以猜到那个人究竟是谁，却又无端的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答案。

　　“花满楼……”陆小凤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花满楼一听陆小凤这口气，不禁有些头大：“你说吧，什么事……”

　　虽然有时候会因为陆小凤的古古怪怪而哭笑不得，花满楼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拒绝这些来自朋友的请求。所以，在入夜后，花满楼找到了金九龄便一同赶往王府，据说……是为了接应决心扮演一次梁上君子的陆小凤。

　　陆小凤将计划做得很周全，一路上也并没有太大的事故。
　　除了，再一次遇见那个人。

　　其实，听见金九龄喊一声“白云城主”的时候，花满楼有些无法反应，随后他忽然意识到横亘于他们两人之间那种无关身份的联系猛地被斩断了。

　　不是你。
　　而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不是你。
　　而是江南花家七公子。

　　花满楼觉得有些遗憾，这样的遗憾里面夹着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难受。可是他仍然微微颔首施礼：“叶城主。”

　　“是你。”依旧是冷淡的两个字，花满楼却怔了怔。这样的两个字，抛开了那些显而易见的身份称呼，也没有江湖的影子。

　　就是你。

　　花满楼紧紧地握了手中的扇子，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是在下。”

　　“原来两位还是旧识么？这以前还真是没想到。”金九龄倒是有一点意外，却又立马热络地招呼起来。

　　“数面之缘。”花满楼淡淡地笑了笑，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来自叶孤城的任何回应。

　　不过，赶着偷偷摸摸去接应人，却半路出现个非常强大又敌友不明的，也算是尴尬了。金九龄和花满楼似乎都有些不知怎样处理。

　　这时，叶孤城开了口：“你去哪里？”
　　这句话，说的是“你”，花满楼敛了眸，居然就这样实话说出来：“我的一位朋友在王府里等着我们。”
　　“谁？”
　　“陆小凤。”
　　叶孤城沉吟了片刻，又道：“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花满楼听见朋友的名号，不禁莞尔：“原来叶城主也知道他。”
　　“我倒是想见这个人。”叶孤城声音里面带了一点极其微妙的兴奋。
　　后来，花满楼才知道，是因为木道人对陆小凤灵犀一指的称赞让叶孤城有了兴趣。可惜那时候，很多事情都已经来不及了。

　　当叶孤城在王府与陆小凤小试一番之后，花满楼便知道，什么都来不及了。

　　叶孤城带有试探性质的一剑被陆小凤接住了；
　　叶孤城那样孤独而骄傲地说起木道人对天外飞仙和灵犀一指的评价；
　　叶孤城执着莫名地询问西门吹雪的剑术；
　　叶孤城默默地，离开了。

　　花满楼几乎措手不及，最尾也只能略微艰涩地对陆小凤说：“我只知道他若一定要去找西门吹雪，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的。”

　　他说的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样孤高绝顶的剑客，生来就是要为了剑而奉献自己的毕生，那么剑客的毕生也好剑也好，都将因了这样的奉献格外壮烈灿烂。

　　可尽管如此，花满楼仍然想要去试一试，哪怕是不自量力的。所以，当金九龄告知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约战的消息时，他平生第一次在陆小凤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匆匆离开了。

　　花满楼决意要去劝阻叶孤城。他心存侥幸地想，或许那样生死未卜的决战会有那么零星的一点希望被取消掉。

　　只是。
　　只是花满楼没来得及去验证金九龄的消息，或许是他没有揣测到金九龄真实的意图，也没有料到金九龄和绣花大盗的联系……

　　所以，花满楼在八月初一之前赶到了紫金山，却一直没有等到叶孤城。
　　他不知道，事实上约战原本是定在八月十五秣陵的紫金山；他更没有料到，因为西门吹雪的要求，这一战已经推迟到了九月十五，而地点也变成了京城的紫禁之巅。

　　当花满楼知道真相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不久，江湖上便传开了这样一个消息：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