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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三十岁已经不是我最好的年华,甚至连末尾都够不上,但我终于站在你身旁,如愿以偿。
      ——宋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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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渡口传来海船的鸣笛声,我掀开飘窗一角望出去,天还是黑黢黢的。宋宋在她的小床上翻了个身,我走过去替她重新盖好被子,拿了一件外套,轻轻带了门出去。
      渡口风大,早市上的商贩们却精神奕奕,走近了,满耳灌的都是吵嚷的杀价声,远海上遥遥可见一豆微光,那是最早班的客轮。
      海角处隐隐有紫红色的光晕,潮水开始退去。我拎着一只手电筒沿退潮的海岸线慢慢走着,认真地挑选一只海螺。
      昨晚临睡前,宋宋说她想要几个尽可能大的海螺,因为快到爸爸来看她的日子了,她想把它们送给爸爸。这两年多来,我每天清晨都会沿着正在退潮的海岸线走一遍,为宋宋挑选一只漂亮的海螺,这是我们母女俩的约定。而到了爸爸即将来岛上的那几天,宋宋会缠着我让我挑一些大海螺,然后送给她爸爸。
      朝阳已经冒出了小半个头,前方海角的礁石被海浪轻轻冲拍着,我关上手电筒,停下来,回头望身后的一长串脚印。
      逆光的尽头人影绰绰。
      那是我的来路……

      二十三岁这年,我在十七楼窝了一整年,整个人卸作一盘散沙,纳米的。
      我最近很喜欢一句话:“拾得青枝年年。”于是请人将它写下来,裱起来,然后放在书桌一旁。费用共计99元,吉利!但很不吉利的是,它也永远只能“裱起来”。
      其实认真算起来,这个拆卸过程是从二十一岁开始的。常规来讲,一个女孩子二十出头最风华的几年被我废掉了。唯一值得称赞的一点大概是我在那两年从一个颓废的胖子成功成为了一个颓废的瘦子。
      大三下学期某个夏蝉嘶鸣的傍晚,爸妈风风火火开车杀来学校,拎了蔫头耷脑正从自习室出来的我,上车,回家,一骑绝尘。那时我的身心已然受到重创,老爸让我自己调整,接下来便是自我撕裂与挣扎的两年多,最终自愈失败——心理学的统计上表明双向情感障碍患者绝大部分都有着尝试自愈的过程。考研失败,考证也失败,好在磕磕绊绊拿到了毕业证,但依旧毫无悬念地成了个失业青年,待业在家,整日无所事事,自我拼杀。
      于是二十三岁的下半篇,我爸再次大手一挥:看医生去。有时我很讨厌他总是大手一挥决定很多事情,他以为那是对我好的,但我往往因此将自己逼至绝境。
      路上的小孩儿总叫我阿姨,即便我认为自己还算年轻。但这些小孩的看法竟与我的心理医生不谋而合。
      我的心理医生其实有些不够专业——但这仅仅体现在她时常会说一些较为感性的话。比如,她在第一次诊疗结束后对我爸说:“你看这孩子,多美的一双眼睛啊,可惜太苍老了。”
      苍老这个词其实用得不太恰当,主要是使用者的问题:她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
      于是我终于认真地看了一眼报告单上的主治医师,噢,冯饮诗。我在心里暗道,这人不去搞文学可真是暴殄天物。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其实有好几分道理。
      第二次见到冯饮诗是在一个星期以后,小雨天气。
      前一晚冯医生给我来了一通电话,当时我正在敷一张面膜。电话接通了她开始闲扯,从我当天的晚饭讲到三亚的特产椰子冻哪家最好吃,再从我前一天看到一半的《喜雨亭记》讲到二郎神劈桃山救母,其中夹杂着几句应景的伤春悲秋,我在感叹她的博学强识的同时哀叹她的滔滔不绝。待到她终于絮叨完,以一句“明天记得按时来见我。”做结束语时,我脸上的面膜已经干得轻飘飘掉在了地板上,整张脸紧绷得万分难受。
      于是第二天,我要命地六点起床,挤了四十分钟公交,再转一个小时动车,最后在二号线轻轨上晃晃悠悠半个小时,到我终于站在医院对面的地铁站出口旁时,天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还有十分钟。我松了一口气,从包里找出伞来撑上,裹在路口的人群中,盯着对面的红绿灯开始数数。
      冯医生背对着门站在治疗室的大书柜面前,一只手端着一杯豆浆,另一只手从书架上划拉下一本蓝色封皮的书。
      我从门上的窗框里收回目光,将雨伞放在门边,从包里拿出挂号单,捋捋平整,敲门。
      “请进。”
      我推门进去:“冯医生。”
      她从书里抬头:“坐吧。”拿过一旁的手机看了看:“真准时……诶你喜欢这本书?”
      我正看着她手中合上的书,是一本《桃花扇》:“还行……嗯,这一类,都挺喜欢。”
      她惊喜,指指身后的书柜:“我这书柜里还有不少呢,你随便借,下次还我就好……我就说嘛,昨晚聊得多投机啊,咱俩还真有缘。”
      “那行,谢谢啊。”
      她将书放在一旁,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言归正传。上次的就诊报告你自己也看了吧?今天我们需要进行心理疏导的治疗。介意我使用催眠吗?”
      我张了张口,有些为难。
      她紧接上一句:“国内这一块儿发展得确实不怎么样,状况不少,也不常用。但我在德国的导师对催眠治疗的研究在国际上是很有权威的,你可以放心。这只是我的工作,你的秘密也不会被人探究。”温和地注视着我,补充一句:“当然,我们都是为了你能痊愈。”
      若论“蛊惑人心”,专业心理学的人真不是盖的。鬼使神差地,我就点了头。
      雨渐渐大起来,窗外雾蒙蒙的,入耳尽是淅沥声。冯饮诗引我半躺在窗边的一张长榻上,拉上隔帘,窗户开了极小的缝隙,时有时无的风带着湿气拂在我脸上。她并未使用我们通常以为的催眠工具。我依言闭上眼,然后听她在一旁溪流般泻出一句一句话……
      然后我似乎失去意识。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四周寂静一片,偶尔有一两声远处的汽笛声,冯饮诗微微笑着坐在一旁。我动动身子,这才发现汗湿透了全身,几根头发贴在脑门上,整个人像刚从外面的雨天里淋了一场回来。
      我感到很累,便又顺着躺下,抿抿嘴:“结束了?”
      “嗯。”她拿过一旁的纸杯,“喝点水。”
      “我说了些什么?”我半躺着灌了一口水。
      “别急,别急。”她起身替被呛到的我拍拍背,“有很多,我做了录音。”
      说着,她拉开隔帘,绕到桌边坐下:“你可能需要从释放与接纳开始。”
      “怎么做?”我有气无力地问。
      “我说了你别着急。”她摊开一本笔记本,慢吞吞写着什么,“周六有空吗?”
      “嗯?”
      “别这么生分嘛,也别当我是你的医生。你看咱俩多合得来,做知己简直都够啦!”她一边写一边又开始絮絮叨叨。
      “好吧,冯医生。我周六有空。”我无意识地将目光停留在那本《桃花扇》上。
      “叫我饮诗,冯饮诗,别总叫医生啦。怪生分。咱们是知己嘛。”三言两语,她已经单方面将彼此的关系升级为知己。
      “好,饮诗。”反正我也一切没什么所谓
      “我这周六打算去欢乐谷玩儿,一直没找到人一块儿,一起?”她终于写完了,放下笔,将那本《桃花扇》递到我面前,“这本借给你,什么时候看完再还都可以。”
      “周六去欢乐谷的人应该很多,我不太喜欢人多,也不太喜欢出门。”我接过《桃花扇》,“我可以在家看一整天书。”
      “你看这样好吗?我早上七点来你家接你。周六这个时间点人不多,我开自己的车,车上只有我们俩。如果到了欢乐谷你不想进去的话,我们再原路返回,或者去人少的地方兜兜风,可能都还不错。”她仍旧不死心地提议。
      “听起来还行。……七点?”我眼角抽了抽,问,“我习惯性失眠,可能不方便起太早。比如,你看我今天六点起床,就很累。”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你需要调整你的作息。”说着,她开始打开电脑,“我开点药,你一会先去一楼医院大门左转的窗口缴费,然后去缴费窗口对面拿药。缓解失眠的。以后尽量十点半之前入睡,早起,六点半左右。失眠不要紧,慢慢来,这些药也是有帮助的。不用担心副作用。”
      “缴费单,给。”她将刚打印出来的还有些温热的单子递给我,又拿上刚才的笔记本开始复印,“这些是针对你的情况的一些注意事项和初步的常见调节方式,我现在复印一份,你带回去,自己也可以尝试学习一下,或者求助家人。”
      她工作起来倒不像她说话的方式,十分高效。缴费单和她写的笔记的复印件很快就在我手中了。我将它们放在《桃花扇》的封面上,起身预备离开:“好的,饮诗。再见。”
      “再见。”她伸手钦铃,“别忘了周六的约定。存了我的电话号码吧?”
      “存下了。”我已经走到门边,握上门把手,转身冲她摆手,点点头。
      于是我又开始穿山越水地回家。
      家中没人,老爸还在单位,老妈这个时间应该也正在去学校接宋嫣的路上。我踢踏着换上一双拖鞋,抓着帆布包,低头闷声拐进房间,随手带上房门,反锁,然后整个人埋在床上——明天一点也不想出门,真是累死人了。大脑空白地躺了半晌,我嗖地抓起旁边的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想了想,还是懒洋洋探出个脑袋:答应过的事情,反悔的话别人会不开心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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