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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陆昭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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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媗下葬后,孙姮搬出了顾府,正式住到了孙权的府上,由她的兄长孙绍照顾,离府之日孙如去看她,小乔没去,她默不作声的把那双虎头鞋的耳朵缝好,然后烧给了孙媗。其实她对那个才十五六岁却看着无比老成的女孩子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但是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如果自己那日没有顺利生下循儿,如花的年纪也就随风散去了。
而从顾府回来的孙如则开始变得郁郁寡欢,她结束了西席那边的课程,然后终日不踏出房门半步,吃饭也只是让下人送到房间里,她打发人去问,孙如只是说恰逢多雨时节,不想出门而已。她咬着筷子问周瑜,“公瑾,你说淑离怎么了?”
“她也快及笄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由着她去吧。”周瑜似乎不想多说,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今日君侯对我说起,陆公纪向他上书,希望把自己的侄女嫁给顾孝则为续弦。”
“淑和尾七刚过,陆淑节如此迫不及待了嘛?”小乔柳眉倒竖,周瑜叹了一口气,“君侯未曾答应,不过待过一阵子就未必了,如今伯言在君侯手下效力,依我看他会让陆家的公子娶一位孙家的小姐或者反之,如此四小姐嫁给孝则,也算是用自家人拉拢了。”
“我瞧着他那日如此伤心,想是和淑和夫妻情深。”小乔喃喃道,周瑜反而道,“三两年夫妻而已,待他伤心过了自然还是要娶妻的,□□小姐出身容貌并无哪里不好,且还长得三分像淑和,娶了她倒是能成全他的痴心。”
她蓦然觉得心头一凉以至于不自觉放了筷子,周瑜见她意兴阑珊,道,“怎么,菜不合胃口?”“没,饱了。”她揉了揉眉,“我有些累了,你且处理政务去,我自行去休息就好了。”
“好。”他应下了,然后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姐姐,君侯特批让她回庐江去和自己的父亲同住,且不必替伯符守节,可自行嫁人,这两日便要动身了,你记得去送送她。”
“知道了。”她低眉顺眼道,周瑜吃完饭去了书房,她哄了周循睡觉,对着孩子的睡颜思绪万千。她忽然才发现,周瑜对她有承诺不假,可他似乎更是一个凉薄之人,且他的话刺的她生疼,仿佛那个瞬间她成了死去的孙媗。
周循在睡梦里摇晃着胖乎乎的手脚,饱满红润的脸颊上有一滴水拂面而过。
大乔在端午前便打算出发回庐江,小乔去送她,她终于在自家姐姐的脸上看见了久违的生气,仿佛这些年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她走上前去,“长姐,记得替我问父亲好。”
“好,你一个人在吴郡好好的。”大乔展颜一笑,满身清冷瞬间如初雪消弭,她也笑了,“我非孤身一人,我有公瑾和循儿。”大乔握了握她的手,“照兮,你一定要高高兴兴的活着,万不要像我一般。”
“好,长姐,你也要如此。”她反手握住了对方,“君侯允诺你可以再嫁,这一次你可以自己选了,一定要嫁一个爱你的人与他相守一生。”大乔瞧着她,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全江东的人都知道乔公的大女儿嫁给了先君侯孙伯符为妾,又有谁会娶我,又有谁能娶我,君侯给我的不过是自由而已,我便待在父亲身边侍奉他颐养天年即可。”
“此去一别,你我姐妹不知何时相见,长姐,一路多加保重。”最终,她满腹的话就变成了这一句,大乔点点头,“你也是。”她看着自家姐姐上了马车,晃晃悠悠的离开了孙府驶向了城外,知道大乔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应该祝福她。
回去的时候才刚刚下午,孙如身边的侍女霜儿捧着几张画向后厨走过去,她喊住了对方,“霜儿,小姐呢?”
“小姐在您走后就出府了。”霜儿行了个礼,她继续问,“你手里拿的什么?”“小姐让奴婢拿去烧掉。”霜儿如实回答,她正想不明白这几天孙如神神秘秘的在干嘛,于是伸出手,“给我吧,我唤葭儿替你处理了。”
“不用了夫人,奴婢能处理好。”霜儿的面色突然变得很惊恐,甚至想转身就走,“奴婢这就走了。”
她揉了揉眉,觉得霜儿的演技实在太差,就差把有鬼写在额头上了,便端起了夫人的架子,“怎么,我说话不管用,非得等使君回来?把东西给我。”
她素性活泼,待下人也不严苛,难得拿捏起架子把霜儿吓了一跳,赶紧把手上东西给她,“奴婢该死,还请夫人恕罪。”
“下去吧,我不会告诉淑离的。”她接过画回房间,一打开她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从未发现孙如有如此高超的绘画天赋,画中下着一场倾盆大雨,那人撑着一把伞,点墨未着在面容之上,可她还是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谁。
饶是她这种和画中人只有几面之缘的,也知道这画的就是那日悲恸至极的顾邵,那种悲伤几乎能透过薄薄的纸张渗进人的心里,可又能感觉到作画之人的怜惜。
旁边还题了一首《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綌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诗经,国风,绿衣,丈夫悼念亡妻之作,其余几张画的都是同样的内容,只是笔力越发老练,只怕孙如最满意的一张正藏在她的房间里,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羞于让长辈知道自己萌动的心思,于是她在自己走后离府,然后让霜儿把画废的纸张烧掉,何况,她爱慕的人还是她的姐夫,哪怕她的姐姐已经故去。
她几乎下意识把这些画作想藏起来不被周瑜看见,毕竟就像孙媗或真心或违心的评价陆淑节对顾邵的感情一般,只是少女不懂事而已,她希望孙如可以区别崇拜感动和喜欢,而不是盲目的投入一段柔情之中。
画她让葭儿烧了,然后吩咐葭儿这几日盯着孙如,自己则假意出门,她在吴郡没什么相熟的朋友,她不常出门,便又是在城外的河边叠纸船丢进去,待天光渐暗才归,连着小半月均是如此,葭儿说这半月孙如一共出去了三次,次次都是去的顾府,想来孙如只盼着她出去,竟然都没察觉她连着半个月出门这个举动有多不合理。
先起疑的人还是周瑜,问她,“照兮,你这日日出门都是去何处?”“我在府里闷得慌,出去逛逛而已。”她意图蒙混过关,不料周瑜来了一句,“哦,正好,今日伯言还和我说他分不出心思去照顾他的妹妹……”他话没说完她立刻打断他,“我才不要去和陆淑节玩。”
“伯言的妹妹是陆二小姐。”周瑜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陆二小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一定会喜欢她的。”“那可以。”她道,“我给她下个拜帖,请她过府一聚。”“你高兴就好。”他笑容温暖,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孝则对我说淑离画技不错,这事儿你可知道?”
她啊了一声,所有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他也懂了,道,“我本想着要不要告诉你才如此试探,看来你也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她问,周瑜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按照淑离那个变扭性子,她肯定不会和我们说,君侯大概率不会让她嫁给孝则。说到底孝则虽为江东名士,却尚未征召为官,君侯把淑和嫁给他,一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爱才之心,二来是为了拉拢他,孙家的女儿不能接二连三的嫁给同一个人。淑离和淑月由不得他们自己选,终究还是要随着君侯的心意嫁给他所认为的最合适的结盟对象。”
“公瑾,你说淑离喜欢顾孝则什么呢?”她喃喃问道,周瑜沉吟了片刻,道,“或许在她悲痛万分的时候,一个比她更悲恸的人却替她擦去了泪水,那一个瞬间,顾孝则像她早逝的父亲让她感觉到了爱,却也仿佛一个孩子一般勾起了她本性里应有的怜惜吧。”
小乔听着有些似懂非懂,周瑜也看出来,笑了一下,“这是淑离的事情,我们由她去吧。”“千算万算,我竟猜不到淑离居然喜欢的是顾孝则。”她叹了一口气,“我还想着陆三公子和她倒是一门好亲事呢。”
“夫人如此喜欢拉郎做媒?”他挑了挑眉,她赶紧摇头,下九流媒婆做的事情她才不做。
依着周瑜的意思,她往陆府下了请帖,请陆二小姐陆昭节过府小聚,陆府那边回的快,她自出生起和庐江那边的名门闺秀就是泛泛之交,毕竟她和大乔的美貌会引起女人天生的嫉妒,因此她后来干脆不再社交,这种请女孩子过府的行为她还真是头一回,让葭儿准备了一些时令的甜点,她静候陆昭节的到来。
饶是她想了很多遍陆昭节的样子,她也还是没想到出身士族的陆二小姐居然穿的还不如自家丫鬟就过来了,若不是她身上带着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周府的门房差点把她当做乞丐流民打了出去。
陆昭节的青丝用一方蓝色方巾包住了,身上亦是一身蓝衫落拓。小乔原是见过陆伯言的,只是这兄妹二人长得着实有些不像,她眉目寡淡,素面朝天,清清秀秀,绝称不上貌美。陆昭节行了个礼,“周夫人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真江东第一美人,倒让昭节惭愧起来。”
她嘴上这么说,但眸子里坦坦荡荡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不过小乔倒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客客气气迎着对方坐下,“二小姐真谬赞了。”
“周夫人唤我昭节即可。”对方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倒是显得人生动了很多,于是她也道,“那好,你也不用和我如此客气,唤我照兮即可。”
二人吃着糕点聊了聊最近吴郡流传的传闻故事,陆昭节性子活泼,又很是理性,对于半真半假的传闻分析的很是有自己的见地。可小乔的眼睛还是离不开她这粗布麻衫,她是真膈应,毕竟陆府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陆昭节就算有穿成这样的喜好,却也不能就这么穿着来赴宴吧。
她不怎么会藏心思,陆昭节眸子一转,拍了拍袖子,“照兮,非我不重视你的拜贴,只我今早必须得去医馆处理一些事情,我在医馆的身份是平民,所以我才如此穿着,待我事情处理完了发现约定时间也要到了,来不及更衣我便前来赴约了。”她啊了一声,“若是你赶不及,你让下人来和我说一声也无妨。”不料对方摇摇头,“守时是自然的,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地位就会有例外。”
她顿时觉得面前这位陆二小姐有意思了起来,回想了一遍对方的话,她问道,“你开了一间医馆?那你是精通医术了?”“不敢妄称精通。”陆昭节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层红晕,“那医馆是我娘的陪嫁,我对医术略懂一二,如今哥哥掌管陆家,便把医馆给了我,我寻常只是去分拣药材和偶然问诊而已,医馆里有掌柜和郎中。”
“你兄长竟也愿意你如此吗?”小乔吃惊道,陆昭节点点头,“哥哥不太管我,他一直觉得我高兴便好。”顿了顿,女孩子又补了一句,“哥哥是我心里最好的人了。”
陆伯言嘛……从周瑜的描述里的确是个很出色的人,当然,她心里最好的人还是周瑜,二人又絮絮聊了一会儿,孙如穿了回廊过来,“姨母,我要去哥哥那儿一趟。”
她说话的时候没休息到还有第三个人在场,于是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这位是?”“哦,这是陆家二小姐。”小乔赶紧站起来介绍,“昭节,这是孙家二小姐,寄养在周府。”
孙如的目光在陆昭节身上转了一圈,然后淡漠的点点头,又对着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小乔嘱咐她多加小心,继而对陆昭节不好意思道,“淑离性子就这样,你别介意。”
“她是顾公子先夫人的妹妹吧。”陆昭节玲珑心思,道,“她对我如此怕是因为我四妹淑节,我能理解。”
话题既然到了陆淑节的身上,她忍不住道,“四小姐真的非顾孝则不嫁?”陆昭节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然后道,“我知道吴郡中人对此事议论纷纷,刚刚说到吴郡近来的事情也因着我是她二姐避而不谈,但是淑节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件事本质上并没有错误,错就错在她还年轻太不懂掩藏心思,以至于招人非议。”
“那这件事情?”她试探性的问了问,陆昭节叹了一口气,“君侯现在虽未松口,但到一年孝期到了,终还是会答应的,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顾孝则真的会答应,某种程度上说,淑和的死和四小姐……”她不忍继续说下去,陆昭节却替她补了下去,“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享受了旁人享受不到的,自然也要承受别人不曾感受过的苦楚。”
她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仿佛将自己剔除了士族的行列,有一个瞬间她觉得陆伯言是真的护短,无论他的两个妹妹做了什么,只要没有违反律令他都尽力完成,一时有些羡慕,亦觉得有些不妥。
也正是这样的陆伯言,才能养出对自己有着无比清晰认识的陆昭节和心思简单至极丝毫不知道伤害了别人的陆淑节。
二人一直聊到日落陆昭节才要起身告辞,走的时候陆昭节写下了医馆的地址请她来做客,她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