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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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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艾是第二天午时才醒,太阳都正正好落在了头顶,她才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
实际上她的睡穴前一晚早就被傅南晞解开了,他一边吃着小二送来的饭菜看案发现场的摘录,一边分心怀疑这就是元大人以公谋私趁机睡了个饱觉。
因为分心作业,傅南晞如尊雕塑般坐在桌前,元艾一醒来看到傅大人如此专心办公,不由老脸一红,颇为不好意思地坐到了他旁边。
“傅大人,早啊。”抓过一个馒头,这点小场面以她的脸皮还是可以应付的。
将手边的菜盘向她推了推,傅南晞慨然一笑:“午时三刻了,元大人。”
假装没有听到一般,元艾吃着馒头口齿不清问道:“昨晚我记得你们说了好多话,可那么麻药未退,我一句都没听懂,可是那骆公子将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了?”
提到昨晚的密谈,傅南晞表情微微一变,但元艾饿了半天,只顾着低头吃菜没有察觉到:“骆公子什么都没交代,只是同为北塞人,寒暄了两句。”
这番说辞可信度颇高,于是昨夜的事情就这样被不动声色地掩盖过去了。
还不待元艾再吃两口,傅南晞已经收起了卷宗,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皇上生辰宴及新年要到了,大理寺届时会因将今年所有案件做一次规整,所以之前和李少卿打的赌,咱们真正剩下的时间,不过一周。”
“一周?!”元艾被吓得差点没拿住筷子,“破不了案我就得走了?”
“按你们的约定,是这样的,除了时间被意外压缩,其他一切照旧。”
元艾放下筷子,满面愁容:“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连一把火都来不及放,就要卷铺盖滚蛋了。”
方才故意板着脸吓唬她的傅南晞见她这样,不由笑开,从昨夜就萦绕在心头的乌云也散开了些许:“所以元主簿还不快吃?今天我们再好好走访一下,下午就得回大理寺报道了。”
“不吃了不吃了。”将碗筷一推,元艾拉着傅南晞就往外冲,颇有几分势如破竹的意思。
“元大人,案宗没拿啊。”被拽得摇摇晃晃的傅南晞一脸无奈,出声提醒道。
墨府内。
今日难得的天空艳阳,长夜正准备美滋滋地躺在院中的葡萄架下享受一下没有墨失澜支配的清闲时光,却不成想说曹操曹操到,墨失澜平静如水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次辅大人,来帮本官磨个墨。”
这不是存心找事是什么?!
翻身而下,长夜内心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果然首辅大人正镇定自若地翻着堆积成山的文书,脸上毫无一丝愧意。
“墨失澜,今日是朝廷都公允的我次辅大人的公休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那些小九九,无非就是自己公务缠身看我清闲心里不平衡,老实告诉你,今天本官公休定了!”
这番半威胁半挑衅的话看起来对墨失澜丝毫没有影响,他终于将目光从文书中抬起来,淡淡问道:“说完了?说完了过来帮我磨墨。”
“墨失澜你没人性!”一边小声比比,长夜一边皱着眉头满脸委屈地走到岸边,乖乖砚起了江南的新墨。
挑挑眉,墨失澜将手中批阅过文书丢在一旁:“次辅大人说什么?”
“无妨无妨。”长夜一改之前的怨妇模样,笑容灿烂得让旁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任谁都想不到这是片刻前还跳脚放狠话的那位大人。
次辅大人,果然是全华京有名的怂包一个。
“还真有件事。”放下笔,先前不过是同长夜开了个玩笑,此刻的墨失澜神情格外认真,看得长夜也提起了一颗心,这么认真的他可不多见,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北塞这步棋,走好了是兵行险招请君入瓮,走不好就是玩火自焚咱们都没有退路。”墨失澜声音平缓,他一直如此,哪怕事情有多重大,在他口中轻松地就仿佛安排长夜出门买两斤茶叶一样,当然,除了对待江二小姐的事情上,“北塞的各个势力都有自己的心思,那边的人我一个都放心不过,我只放心你。”
长夜抱拳,躬身行礼:“长夜定不辱使命。”
指节轻叩了几下金丝楠木的书桌,墨失澜再三犹豫后终究开口:“这并不是我最担心的,长夜,你对幼时可有记忆?”
第一次听墨失澜提起幼时的事情,长夜挠挠头羞赧一笑:“大人你又不是不知,我只是一介武夫,脑子天生不如你灵活好用,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哪里记得?”
神色凝重地盯着长夜,确认他不是有所隐瞒后,墨失澜稍稍放松了神经:“今日告诉你也无妨,你的出身并非那么简单,和北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此番派你前去,我想的是早点告诉你这些,免得到时候被有心人利用。”
这点长夜倒也不意外,他五官生得英挺,放在华京的大街上便能看出格格不入,这副面孔的答案早在他首次抓到北塞细作时就得出了,他骨血中自然是混有北塞人的硬朗风格。
但也仅限于此了,他并不关心自己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如今身份是何人就足够了。
“大人放心。”长夜笑开,眉目间荡漾开一丝温暖,“长夜知道自己此生唯一的任务就是护大人安全,其他于我长夜又有何干?”
说没有触动是假的,墨失澜缓缓颔首,终是没有说什么,他突然发现这个从小便跟在自己身后,只会抱着剑打盹偷懒的伙伴,仿佛也长大了。
“臣,定不负使命。”
再次郑重地一拜,这是墨家家臣受命时最庄重的礼节,长夜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墨失澜看到他眼角有晶莹的泪光。
朝中有不少人暗地里议论,要说整个华京,刺杀墨失澜的难度不比刺杀皇上的难度小,墨家重重机关还有秘密栽培的暗卫,次辅大人这一职实属虚位,墨失澜还轮得到他来保护?
但墨失澜心里明白,身边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自己,但长夜绝无可能。
这点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那时墨家正值落魄,自己成为同龄人中被欺负和排挤的对象,而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每天只知道抱着剑在夫子课上打盹的小伙伴总会挺剑而出,一双犀利眼风足以吓退不怀好意的小孩儿们。
“你……叫什么?”
在一次被有预谋的伏击后,始作俑者们兴高采烈地结伴而去,只留两个落魄狼狈的小男孩坐在巷角,那个平日里不作声的小男孩因为帮自己承担了大多臭鸡蛋和拳脚,满脸青肿看起来颇为惨不忍睹,小墨失澜纠结再三,终于主动问起了他的名字。
“我?无名无姓。”他靠在墙上,刚才腹部被重击,此刻隐隐作痛让人缓不过气来。
“无名无姓?”小墨失澜好奇地靠近他,看到了他因疼痛皱着的眉头,“你长得不像华京人。”
小男孩笑笑:“墨家死卫,生来即无名无姓,暗地里为墨家做事就够了。”
小墨失澜眼里的光暗了几分:“可是墨家早就没了。”
看着他失落的表情,这还是小男孩这段时间来第一次在骄傲的他身上看到这种情绪,他拍拍对方的肩,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这不是还有小公子你嘛!只要有你在,墨家就不算垮。”
抬头呆呆地看着小男孩明明狼狈却还要装作潇洒的模样,小墨失澜突然轻轻笑了,这个人和自己倒是很像,都是尽力伪装着脆弱的那面,不过自己是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出糗被看做笑话,而他却是为了宽慰自己。
“那从今日起,你有名字了。你就叫长夜。”
小墨失澜将自己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稚气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由衷笑容。
那时小小的墨失澜知道,离自己将墨家重新光复还有一个悠悠的长夜,但是那又如何,他墨失澜有什么做不到的?!
有什么能难住墨失澜呢?
在这条漫长而漆黑如夜的路上,他孤身勇进,身边唯一的陪伴便是长夜了,几年如一日,总爱抱着剑晒着太阳打盹,而他保护的那个人却飞速地成长了起来。
五年前的朝上,墨失澜献计击退南蛮,首次让这个南方疾患向华康国递了降书,此乃大功一件,甚至于可以名留青史,圣上龙颜大悦,当着满朝文武许诺可以满足当时虽已坐上了首辅之位,却手无实权的墨失澜一个愿望。
百官当时都以为他会趁此机会向皇上讨来兵权或重掌实权,这毕竟都曾是首辅本该有的权力,只不过是因为当年墨家败落而被尽数收回,只留下一空位。
而彼时年少的墨失澜只是恭敬行礼,在群臣口诛笔伐面前丝毫不为所动:“陛下,臣只要次辅一位,无论今日百官如何论臣,史官如何载臣,臣皆不在乎。”
这是公然在朝廷上拉拢自己的势力,是元康的大忌,并不是还在上势头上的墨失澜该做的选择。
但他毅然决然,躬身之礼稳如泰山。
这也正是长夜后来能持剑安然出入皇宫而无恙的原因了,后来长夜趁墨失澜心情好的时候询问过,当时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要为自己谋求一个职位。
墨失澜彼时喝了些清酒,正在兴头上,凤眼满含春风笑意:“我说过了要给你名字和身份,就定然会做到。”
“那为什么不趁机先手握实权呢?”此一时彼一时,此时墨失澜已经坐稳了首辅一位,手握华康上万雄狮兵权,皇宫中的奏折都会准时先送入墨府,境遇是大不相同了。
墨失澜品酒素来偏爱素釉青胚的瓷盏,饮酒时并无张狂之态,反而是别有一番温文尔雅之姿,和平日里朝廷上的咄咄逼人大相径庭,他低头把玩着酒盏,轻轻笑道:“我墨失澜要的一切,迟早都会是我的。但是我不敢让你等。”
朗月清风下,长夜抱着剑动容了。
他明白,有了名字和职位后,他便是华康的次辅大人,是首辅大人的心腹家臣,谁都要敬陛下敬墨府一分薄面,而在那之前,他不过是一个随时可能会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就便消失的一个小小死卫罢了。
三步并作两步,长夜大步流星地走出墨府,穿过画廊庭院,翻身而上早已在门前备好的枣红大马,勒紧缰绳前,终于收敛起了翻飞的思绪。
他回头望了望墨府气势恢宏的牌匾,那还是皇帝亲自赏字,足以见证墨家殊荣。
“臣,定不辱使命。”
快马加鞭,一路风尘便直直向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