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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四、南枫意满新婚众贺囍,后崩帝病举国同节哀

      1.

      泰安四年,仲春四月。
      风霜尽,燕归巢。近日蔡程昱书房外来了一窝燕子,就在檐下,整日叽叽喳喳。宫人怕扰了他读书,本想把巢摘下来,被他阻止了。
      “你听,这热热闹闹的,多喜庆啊。”
      蔡程昱平举双臂任侍从更衣,对侍从说道。
      侍从点头恭顺附和。
      “哦对了,把给南枫哥的贺礼拿来。请帖在我书房桌子上,记得带上。”
      旁边站着的侍从行了个礼,匆匆跑出去。
      今儿是南枫成亲日子。喜帖早半个月就托在宫里当差的马佳送了过来。蔡程昱苦恼了好久送什么贺礼。他得圣眷,小库房里堆着不少赏赐,但大多带着皇家标志不好送,能送的挑挑拣拣又都不太可心。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未果,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请龚子棋喝了顿酒,想打探龚子棋的创意。龚子棋也不傻啊,东拉西扯半天,吃完喝完嘴巴一抹,半个字都没说。诶,就故意气他。

      收拾妥当,蔡程昱带着侍从踏出寝殿。龚子棋正百无聊赖在庭中看宫人给小池塘的鲤鱼喂食。玄色锦袍上金丝绣着鹰隼花样。只是单一的金色,花样也并不繁复,却把鹰隼试翼绣得栩栩如生,颇有张力。在夕阳下反着灿光。随着走动,遒劲鹰隼呼之欲出,仿佛下一刻就会用利爪划破衣料,震翅高鸣,盘旋入云。
      龚子棋封王开府后,也正式参与了政事。他本想带兵,可皇上不肯,把他塞去了有国之根本之称的户部。
      户部事务繁重,样样容不得错误。田地户籍、军需赋税、俸禄粮饷……事事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皇帝又额外给他加了暗查贪腐和结党营私的秘密任务。要他摸一摸这户部的猫腻。导致龚子棋天天耗力费心,饭都不能安心吃。户部侍郎又是老师余笛,压得他不敢造次,只能在休沐日得了空才能拉蔡程昱去浪。
      这不,今日要参加婚宴,才得了半日的假。龚子棋眉毛一挑,挑子一撂,单方面宣布这就是一日的假,兴冲冲就进了宫来。
      给皇帝和母妃都请过安,便直奔蔡程昱这。本想拽着蔡程昱出宫耍一天,结果赶上蔡程昱要做课业。龚子棋左右无事,就在蔡程昱这消磨了半日。结果是蔡程昱课业没做多少,俩人嘻嘻哈哈耍了一上午。用过午膳又下两局棋,看时辰差不多,龚子棋差人回去把贺礼取了来。待蔡程昱准备妥当,二人带着各自的侍从并肩出宫。
      正是黄昏光景,风还是有些凉,追逐着掀起他们的衣角。软靴踏在青石宫道上,两旁高高的宫墙遮住了大半的斜阳。愈近宫门路越宽,拐个弯,暖黄的夕阳扑面而来打在二人身上。蔡程昱胸前那金丝勾出的一丛修竹,在夕阳下的乳白锦缎上宛若镶金白玉。色温而润,未经细琢,浑然天真。

      两人同乘一车去往南府。迎亲乐队的唢呐声穿过数条街隐约传入二人耳中。龚子棋挑眉叹道:“他这亲成的啊,可真不容易。”
      蔡程昱砸了咂嘴:“可不么。”
      可不么。
      为了成亲,南枫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南家是几十年前大泰跟南平打仗时起家的,如今传家不过两代。在这京城,祖宗祠堂能往上数十八代都有名有姓的世家可不少,主家旁系都不乏芝兰玉树的家族也比比皆是。
      这个朝代别的不说,单就繁盛,才人辈出。
      而南家在那些积淀数代眼高于顶的豪门大族中,不过是个军功起家的暴发户。
      所以南家老爹心心念念让他娶个世家大族之女。结果南枫西征回来说与一金发碧眼的胡女定了终身,非人家不娶。可把南爹气得,听说还硬生生拍裂了一张上好的花梨木桌。给南爹心疼得呦,摸着桌子直骂南枫混账逆子。
      南枫明知道自家爹断不会同意。早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就修书与亦师亦兄的洪之光通了气。洪之光从余笛那要来了计策乐颠颠教给南枫,让他回朝后携功领赏时请陛下赐婚。
      “让陛下去压你爹。”
      洪之光如是说。
      不过,可惜。皇上是什么人?四方征伐,攘外安内,争权夺位,勾心斗角,实打实一路踩着人头走上来的,能随随便便让他个嘴上没毛的小子算计喽?皇上若是真做主允了这桩婚事,前头下旨,后脚老南头就敢亲自进宫来找他诉苦。拉拢了小的还要安抚老的,皇上才不管这麻烦事呢。一顿太极忽悠,南枫被哄回去才恍然发现,颗粒无收啊。

      南枫的性格有一半随了爹,说好听是坚持不懈,其实就是认准了打死不回头。
      撂下了狠话,说什么都要娶。给他爹气得,随手拎起长枪,徒手撅断了枪头,抄起那沉甸甸的棍子就抽。他爹正在不惑之年,又是战场下来的,那手劲儿可想而知。
      南枫腮帮子咬得鼓鼓囊囊的,狠了心不躲不出声不求饶,直挺挺跪在庭前石板上挨揍,就是不松口。
      别问,问就打死也要娶。生生给他爹气出了心疾。
      这边南家老子告假修养不上朝了,那边南家小子也告假搬去洪之光府上养病。
      “这逆子!翅膀硬了,敢离家出走了?不把他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行!走了就别回来!”
      南爹一边捂着胸口喘气一边指着大门嚷嚷。
      然后南枫就真一直没回去,眼瞧着过年了,还赖在洪之光府上。一老一小谁也不低头,谁都不退步,就这么干耗。
      当爹的能狠下心,但当娘的可心疼儿。在一老一小之间斡旋,终于过了个团圆年。
      听说,过年的时候,南家可是热闹得紧。

      临近南府,老远就听着人声鼎沸。下车,门口南府的下人赶紧躬身垂头,响亮通报了二人名号。侍从奉上礼物,二人并肩进府。走到哪人群跪到哪。龚子棋不在意的挥挥手,二人一路被人寒暄着,寻到相熟交好的兄弟们跟前。
      话题自然在今日的新郎官身上。
      “南枫这小子,一套一套的连环计用得不错啊。”
      南枫性格的另一半,随了他娘,有心眼。此路不通,另辟蹊径,一计不成,另起炉灶。
      南枫在洪府住了一段日子后,寻了个机会,和洪之光演了场戏做了个扣,给心上人加了一层洪家义妹的身份。
      这迂回计策软硬兼施,多少给南爹一个台阶下,顾及了点颜面。还联合娘亲给爹吹枕边风,搞得南爹直叹儿大不由爹。一句“罢了罢了”投降退步举了白旗。
      “光哥也是占便宜了,自己都没成亲呢,过几天新娘子回门,你这个义兄就要被敬茶了哈哈哈哈。”
      洪之光无奈笑笑,摆摆手:“唉,可别说了,成亲前那六礼就把我折腾够呛……”

      马佳绕过众人喧闹,来到蔡程昱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也许今年秋天你就能回去了。”
      蔡程昱眼睛闪了闪,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但愿吧。”
      今年他就成年了。虽然顶着个大泰皇子的名号,但终究不过是云蒙质子。皇爷爷再喜欢他,也不会给他这个质子封王开府。待秋天云蒙来朝,也许,阿爸有办法找借口带他回去。
      迎亲队伍的喧嚣乐声把他拽回当下。蔡程昱远远看见南枫,一身喜服,翻身下马,亲自牵着新娘子下轿,冲周围的宾客笑着点头。蔡程昱脑子里突然浮现四个字:意气风发。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几年前南枫武举夺魁,一身官服打马游街,如今年岁正好喜结良缘。人生稳步向前走着,路途清晰。可蔡程昱反观自己。看似深得圣眷,什么都随着他。可其实什么都由不得他。他来大泰,由不得他,他回云蒙,也由不得他。
      他平时玩玩闹闹,但他不傻。如今年岁渐长,不像儿时那般整日什么都不想只疯玩就可度过每一天。他是云蒙之人,却长于大泰。这尴尬的身份让他越来越懂得避嫌。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规划人生,甚至不能有梦想。他不敢想若有天云蒙与大泰交战会怎样。一边是家人,一边是兄弟,他当如何自处?他要选哪边?

      蔡程昱今晚有些心不在焉,话也不似以往多。马佳碰了碰他,示意南枫要来这边敬酒了。蔡程昱回过神来,望向南枫那边。
      “……郎才女貌,南少将军,嗝,登对!登对!哈哈哈哈”
      “祝你们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小南啊,你爹也不容也,多体谅体谅他。”
      “早生贵子!”“同心同德,白头偕老!”
      南枫一一应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一杯一杯仰头猛灌。席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烛火通明,恍若白昼。
      蔡程昱压下纷乱思绪,举起酒杯碰了碰马佳的杯子,嘿嘿笑笑,仰头一饮而尽:“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酒量!”
      马佳:??????“你小子……”

      南枫这一路敬过来,饶是酒量不俗,也有些晕乎了。身形有些摇晃。
      洪之光:“弟弟你可收着点喝,不然……一会儿怎么洞房啊哈哈哈。”
      同辈这边气氛显然随意了不少,大家一阵哄笑。
      马佳:“人家马上就有闺房之乐了,你瞅瞅你自己吧,还好意思哈哈?”
      贾凡红唇一抿,戏谑道:“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啧啧啧,恭喜啊。”
      李向哲眉毛一挑,一本正经说骚话:“人家以后可跟咱们不一样喽,鱼水情欢,交颈鸳鸯,巫山云雨,蓝田种玉,这明年啊,”
      蔡程昱连忙抢着说:“明年定要得个小麒麟!也让我们尝尝当叔叔的滋味。”
      南枫喜滋滋端着酒杯,一副我有媳妇我骄傲的样子:“你们喜欢小孩自己努力去啊,来,兄弟们,让我们一起加油好吗!干!”
      龚子棋烈酒入喉,感受酒液滑进胃里,把玩着酒杯,眯着眼睛,勾起唇角:“南枫啊,今年北方边疆守军可还得换防呢,你可别让这缠绵缱绻的香浓锦帐蚀钝了你那红缨枪啊。”
      一语双关,众人哄笑。

      2.

      今日修沐,龚子棋约了蔡程昱,又呼朋引伴喊了一众有名有姓的贵族子弟,去京郊马场击鞠
      黄衫飞白马,锦衣骄青骢。连骑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顶着夏日骄阳,两局下来便个个大汗涔涔,翻身下马,沐浴、乘凉,各自找地方闲谈。
      龚子棋和蔡程昱舒舒服服坐在树荫下,一口口啜饮着消暑的药饮果茶。
      龚子棋盯着手中的琉璃盏,晃了晃,盏中的碎冰相撞当啷作响。他瞥了眼蔡程昱,问道:“对了,父皇身体怎么样了?我这阵子政务繁忙,没得空进宫。”
      蔡程昱的视线从场中收回来,无意识撅了噘嘴,叹口气:“唉,就……还那样呗。任谁能在母亲过世月余就缓过来啊。”
      “也是。”龚子棋也叹了口气。
      这春日刚在南枫的婚宴上听过唢呐的声音,一入夏便在太后葬礼上又听了一遍。
      太后过世让皇帝深受打击,本就不复从前硬朗的身体葬礼后骤然就病了。郁郁寡欢,大部分政务都交给了左右丞。
      其实太后一生身康体健,活至如今这岁数,已属不易。这几年缠绵病榻,遭了不少罪。今年身子格外孱弱,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大家都隐约有心理准备。如今老太太可算是解脱了,走得也安详,一觉就睡过去了。算是喜丧了。
      但……节哀顺变总是说的人最轻巧。死的不是你妈,你当然能顺变了。

      “每个人都知道人有一天会死,但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不会。自己身边的人也不会。”

      葬礼那天,微风和煦,万里无云,礼部当真是挑了个好天。
      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东方既白就出发了。宫廷乐师们奏着肃穆又压抑的调子,唯有唢呐声独领风骚,一枝独秀盖过所有乐声,清晰钻入几条街外的百姓耳中。
      出城会经过的街道好几天前就封了。两旁家家闭户,没有一个闲人。负责京城治安的羽林卫天不亮就布防、巡逻,别说人影,连条狗影子都看不见。道两旁每隔十步远便矗立着一个羽林卫。披坚执锐,宛如雕塑。
      禁卫执着旌旗在前开道。马佳带人护在棺椁旁。身为皇宫禁卫副统领,他本应护卫在皇帝的御驾旁。不过在出发前,正统领仗着他□□得势,大庭广众跟马佳起了冲突,怀着心思要把马佳从皇帝身边赶出去。还出言不逊。
      马佳盯着孙统领的背影,按紧了腰间的剑柄。王凯过来拍了拍他胳膊,笑眯眯的耳语:“小不忍则乱大谋。”

      风吹白幡动,举国俱同悲。
      葬礼后,圣上宽仁,把百姓的哀悼时间缩至一个月,说是不扰百姓。如今一月已过,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然龚子棋就是再受宠也不敢撺局打球啊。
      “那些百姓连皇祖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悲痛的。”龚子棋嘴角一歪,嘲讽笑笑。
      蔡程昱转头一把把侍从手里的纸扇揪了过来,亲自给龚子棋扇风:“哎呀,不扰百姓也挺好,皇爷爷想得明白。那百姓们不就这样,他们不关心谁死了谁活着,说句大逆不道的,”蔡程昱压低了嗓子,“这江山姓什么,百姓都无所谓。他们只是要一个能让他们过好日子的人罢了,至于掌印的人,他们本就不关心。”
      蔡程昱吩咐身后侍从:“再端两碗梅子汤来。”
      龚子棋突然扭头瞪着他:“梅子汤?蔡程昱你个忘恩负义的,你的口味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从小就不爱喝梅子汤你忘了?”
      蔡程昱撇撇嘴:“本来就不是给你要的啊,”他一扬下巴指了指桌上龚子棋的琉璃盏,“你这果茶不还没喝完呢么。”
      龚子棋:……

      梅子汤端上来,蔡程昱深深吸了一口那扑面而来的凉气,情不自禁感叹:“真凉快。好想去冰库里睡一觉。”
      龚子棋一挑眉:“你让冰府再给你弄一个冰鉴不就得了。反正你受宠,这种逾制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蔡程昱喝了一口,细细品味那沁人心脾的凉爽,摇头晃脑美滋滋。
      “哦对了,你不是要避嫌吗,怎么今天还约这帮子世家子弟打球?”
      龚子棋耸了耸肩:“左右躲不过啊。与其让人猜疑,不如大张旗鼓全都交了。”
      自从圣上抱恙,立太子之声便又甚嚣尘上。皇上也不管。有那个心思的皇子都明里暗里招兵买马。朝臣心里也都有秤,直接站队的,暗里结交的,尚在观望的,明哲保身的。一时间朝堂上蠢蠢欲动。
      龚子棋自小就深得圣心,虽然屡屡闯祸,目无法纪,但就是得宠,诶,气不气人?
      虽然龚子棋如今还没什么政绩,但不少朝臣都秉持着“抱皇上的大腿”这一指导方针,把宝压在龚子棋身上。毕竟再有功绩不作数,皇上喜爱才当真。
      明里结交示好,暗里让族中子弟勾搭龚子棋。把龚子棋烦得呦。
      他不是对权没兴趣,他只是对那个位子没兴趣。他觉得当个将军就挺好。有事就带兵出征上阵杀敌,没事就仗着王爷的名号随便浪。真的,好滴很。只要兵权在手能保命,他管哪个兄弟当皇帝呢。
      余笛也暗中提醒龚子棋不要和任何朝臣有结交。
      “没人能真正了解陛下,没人知道陛下在想什么。甚至……陛下的病是真是假都未可知,谨慎些总是好的。”
      但是他也不能完全作壁上观。毕竟日后椅子上坐的人,若是与他不和的某几个兄弟,或是多疑不好相与的,那他还怎么浪。而且,他可不能让他背后的势力们察觉他无心争位。不然他们都跑到其他皇子麾下去了,他还怎么争兵权。
      蔡程昱嘬着梅子汤,冲他摇摇头:“啧,你也真是难。”
      龚子棋耸耸肩:“咱们这种身份,你不想争也得争。总有人推着你走。”他用手指弹了弹自己的琉璃盏,“哎,把你冰块给我两个,我的都化没了。”
      蔡程昱:???“不给!”
      龚子棋:???“蔡程昱你别那么扣!我可是你皇叔!”
      蔡程昱把一碗冰镇梅子汤护在怀里,端起另一碗塞给侍从,哈哈笑着:“我就不给!你自己要一碗不就得了!你身为皇叔还管你皇侄要冰块,龚子棋你脸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已经在我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导致我码的时候才发现,怎么才进行到这啊!!!
    没事,不怕奥,下一章就开始推剧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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