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湖之春·勿念》桑代克的猫饿了

2、第一章

　　卷一、庙堂之高

　　一、少年锦衣上京三子意气发，云蒙质子万水千山难还家

　　1.
　　该是晨光熹微的时辰，天却还阴沉沉的灰着，看样子又要下雪了。高高的宫墙把天空割出一个长条，也遮挡了寒风。已是深冬时节，青石宫道上却没有一丝积雪。但空气的味道还是冷的。
　　再过半个时辰，上朝的官员们就会衣冠严正陆续经过这里，呼出阵阵白气，给静谧肃杀的黄瓦红墙添几分人气。
　　龚子棋拽着睡眼惺忪的蔡程昱，脚步匆匆。拐弯迎面遇到一队巡逻的禁卫。
　　可能是小时候晚上就着灯罚抄抄多了，龚子棋眼神儿不太好，离远了看不清人。更别说现在晨光还被低垂的云遮了个严实。十米之外他只能辨个人畜。
　　倒是那领头的禁卫离得老远便朗声叫道：“子棋！蔡蔡！”
　　龚子棋一听，心下明了。走近一看，果然是马佳。
　　一身戎装，右手紧紧按在腰间佩剑上，暗红的披风随着他的脚步飘扬。
　　宫廷禁卫军*①毕竟代表着皇家脸面，向来待遇优渥，军服在设计时除实用外还考虑了观赏性，作为宫廷禁卫军副统领的军服就更加威风凛凛。
　　加上马佳确实身姿挺拔。宽肩窄腰，仪表堂堂。穿上之后圣上都夸过“好生一个英俊的少将军”。平日里穿着常服在上京走一圈都能收获无数小娘子的秋波。整个上京纨绔男团里，马佳甚至一度力压了俊俏少年郎蔡程昱。
　　两方走近，马佳倒是颇为随意，他身后的禁卫们则齐刷刷向龚子棋和蔡程昱行了个礼。齐齐整整的声音吓了蔡程昱一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摆摆手让他们起来。
　　“马佳！你昨晚不是轮值御前吗，怎么今天还是你巡逻？ ”
　　龚子棋比马佳小几岁，按理说应该叫声佳哥，但身为皇子的龚子棋从小就天上地下老子最拽的样子，叫哥是不可能的，除非演武场上武技课时打输了被按头才会敷衍叫一句罢辽。
　　三人从小玩到大。当年蔡程昱刚作为质子来上京时，还是龚子棋和马佳把他拽进了上京的上流纨绔圈子。三人之间相处甚是随意。身为臣子的马佳见了龚子棋、蔡程昱这两个皇子私下里也从不行礼，直呼其名，甚至还被皇子叫哥。
　　马佳做了个手势，让身后的禁卫们继续去巡逻。
　　“你俩这急急忙忙的嘛呀这是？今儿怎么这么早来上朝？欸？蔡蔡怎么回事？没睡醒？这都快上了一年朝了，还没习惯呐？”
　　马佳话刚问出口，就想起来了，这八成是昨晚在给光哥的接风宴上喝多了。
　　洪之光年初时跟着朝中老将率期门军北伐女真，大胜，前天刚班师回朝。圣上特意恩准修养三天再进宫述职。所以他们这一帮玩得好的纨绔们便特意为洪之光办了接风宴。昨晚刚好他值御前，没得空参加。
　　龚子棋：“蔡程昱这个酒量你也知道，还非要喝，几杯就不行了。夜深宫门落了锁，还是我背他到光哥家睡了一宿。我俩这要赶紧回去换朝服。”
　　出来吹了冷风，蔡程昱也清醒了。冲马佳嘿嘿一笑。那傻呵呵样子让马佳觉得有些好笑。但上朝不穿朝服，即便是皇子那也是大罪。就算是深得圣宠的蔡程昱和龚子棋，圣上想在那群嘴毒的又刻薄的言官面前护着也不容易。毕竟如今圣上是个儒雅稳重的，不像龚子棋，敢当朝跟人家互怼。
　　“那赶紧啊，一会儿上朝了，赶紧去吧。”
　　龚子棋抬眼望天估摸了一下时辰，点点头拽走了蔡程昱。
　　马佳冲着背影叫道：“子棋！一会儿下朝记得带他去喝醒酒汤！”
　　寒风吹来两道声音：
　　一道不耐烦的：“知道了！”，这是龚子棋。
　　一道欢快的高音：“谢谢佳哥！”，这是小天使（二傻子）蔡程昱。

　　2.
　　换好蟒袍，两人在匆匆赶到殿前。虽说早朝还没开始，但永康殿前的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官员。有的神情严肃，低头怕是在盘算着一会儿启奏时怎么说，有的和同僚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有形影单只站在角落里的，凑近瞅瞅竟然在闭眼补觉。
　　啧，这还是年纪轻。不然你看那边三三两两、三五成群凑到一起的老头子们，一个个精神头贼好。围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讨论什么国家大事严肃政务，其实不过是在家长里短唠闲嗑。
　　老年人觉少，上了半辈子朝也习惯了天天早起。加上共事久了私下里就容易放飞自我。约着休沐日去谁家里喝酒，谁家得了圣上赐的好茶可以去蹭一蹭，甚至还互相攀比，谁家的小子又捣蛋惹事了，谁家的孙子聪明机灵几天就学过论语了，谁家的闺女嫁了出去还能记得孝敬老爹，谁家孙子寻摸了个南平*②买的鸟儿送来解闷。
　　龚子棋和蔡程昱一路穿过人群来到殿前的皇子们中间，路上听了不少八卦。
　　其实勾心斗角，派系之争也有，只不过官场的都是狐狸，中央朝廷里的，更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油滑得很。一个个城府深沉，笑里藏刀玩得贼溜。加上当今圣上强势，英武睿智，大家也犯不着撕破脸。
　　大泰*③律法，皇子年满十六就要上早朝旁听朝政。所以此时等在殿外的皇子们中，还有几个少年。蔡程昱今年刚满十六岁，跟那两个少年一般大。不过生日大些，年初就开始上朝，到如今快一年了。
　　龚子棋和几位皇兄不咸不淡的打过招呼。几个皇弟们都有些惧他，硬着头皮叫皇兄。龚子棋扫了眼，点点头算是给了回应，拉着蔡程昱走过，两个少年才悄悄松了口气。
　　没办法，提起上京的皇子，龚子棋是风头最盛的。长得俊俏……且凶。不笑时自带生人勿近气场。小时候还能和几个皇兄玩一玩，后来就自成了小圈子。特别是蔡程昱来上京后，龚子棋为他跟几个皇兄打架，下手又狠又黑，最后闹到了御前。从那之后他就懒得和道貌岸然的皇子们来往了。
　　几个年长的皇子都早被磨圆了棱角，其他的也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从不敢放肆。唯独龚子棋，从小就狂的一批，还聪明，什么调皮捣蛋逃课翻墙的事儿都做过，偏偏圣上还就喜欢他桀骜不驯的样子，哪怕当年的打架事件，龚子棋也就是被形式性的罚抄了几遍书。
　　圣宠越隆，越容易受排挤。加上龚子棋的性子，导致他在皇子圈里不太有人缘。
　　论皇子圈的人缘，龚子棋比不上笑呵呵跟每个人打招呼的小可爱蔡程昱。论圣宠，龚子棋有时候觉得他还是比不上蔡程昱。
　　虽然年岁相差不大，但按辈份，蔡程昱得叫龚子棋一声皇叔。
　　郑云龙是当今圣上的长姐嘉乐公主之子，不幸嘉乐公主生下孩子没几年就染病而去。后来嘉乐驸马作为使臣出使云家时，带上了郑云龙。结果少年和当时云蒙老可汗的幼子阿云嘎对上了眼。驸马为自家儿子的幸福向圣上求了赐婚。
　　那时大泰和云蒙战祸连年，双方都想歇一口气，便同意了。
　　其实自从公主病故，驸马便大受打击，身子日渐虚弱。亲眼见证了郑云龙成亲后，不到一年，驸马就随公主而去。
　　圣上和嘉乐公主姐弟情深，与嘉乐驸马也是一同长大的好友。对郑云龙这个皇侄总有些许愧疚。蔡程昱这个皇侄孙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有几分嘉乐公主与嘉乐驸马的影子，圣上见了总是睹人思人，倍感亲切。再说，蔡程昱这么可爱善良（傻了吧唧）的小天使，谁会不爱呢？
　　可以说圣上对蔡程昱圣宠无双。哪怕嫁出去的公主泼出去的水，廖昌永也力排众议把蔡程昱过继到他这一脉的名下。
　　虽说大泰让皇子们早早就旁听了政事，但自古在位的皇帝都十分厌恶皇子结交朝中大臣。所以除了有政务的皇子们，没有皇子敢公然在殿前跟大臣攀谈。
　　龚子棋和蔡程昱两人在殿前一边观察着百官看热闹，一边悄悄说着小话。

　　3.
　　永康殿。
　　率鲜卑骑兵迂回敌后偷袭成功建立奇功的洪之光上前。休整三天，洗去了仆仆风尘，本就英俊有神的眼睛更加精神，腰杆挺得笔直，声如洪钟，身量魁梧。虽已经尽力表现的沉稳，但终究难掩年轻人对立了功的欣喜。向圣上禀告此次对女真的战争。
　　还说女真高天鹤杀了上一届首领统一了部落，投降称臣。问何时前来朝拜。
　　圣上说让他们明年秋天再来吧。正好和云蒙的使团一起参加秋猎。
　　惯会溜须拍马的官员们开始称赞圣上仁德，英明神武。一片花式彩虹屁中，龚子棋悄悄怼了怼旁边的蔡程昱。
　　“欸，你爸妈要来了，你说这次是你哪个兄弟跟着来？”
　　蔡程昱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背井离乡远离家人来做质子的时候，他虽然年幼，却已经记事了。
　　最初的日子其实不太好过。那几年不像现在，云蒙使团每年都能来朝。当时大泰和云蒙连年征战，即便暂时休战，也互相戒备。他一个小孩孤零零在宫外住着，人生地不熟的。那时圣上正忙着肃清朝堂，也没工夫管他。所以，便谁都欺负他。
　　蔡程昱平日里被父母惯着，整日乐呵呵的傻笑，但到这没人宠着他了，他也只能自立自强。
　　他怎么说，也有半个云蒙血统。也不是好欺负的。那时候经常反抗、打架。他当时年幼啊，生的小，常常打不过。
　　打不过也打。带着伤也打。
　　他不受欺负。他咽不下那口气。
　　不过好在，那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一个小子冒冒失失撞到他面前。华贵的衣角因为翻墙蹭的全是灰。
　　“哎！那小孩儿！你叫什么？”
　　“蔡程昱。”
　　“啊！你就是我那个从远方回来的皇侄？我听父皇说起过你。我叫龚子棋，按辈份是你皇叔。来，叫皇叔听听！”
　　“我叫你马！”
　　两个小少年打了一架，然后成了最好的朋友。
　　小小少年拍着胸脯：“蔡程昱是吧，以后我罩你！”
　　龚子棋比他大一岁，那时候生的比他大，又是打架老手，总是站在他身前护着他。
　　“蔡程昱是我皇侄，你们欺负他就是欺负我龚子棋！”
　　“野孩子野孩子，老子看你他妈像野孩子！”
　　“艹，你劝你赶紧给我们家蔡蔡道歉！趁我心情好，可能不揍你。”
　　“你小子再叫他一句‘质子’，老子腿给你打折！”
　　渐渐的，凭着聪明劲儿，蔡程昱也学会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知道这个皇爷爷喜欢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知道了怎么争宠。
　　有了圣眷，便一切都好说了。
　　一年下来，龚子棋仗着身份，硬生生把上京所有欺负过蔡程昱的贵族子弟世家纨绔们全欺负了回去。后来还叫上好友马佳，一起帮他融入了他如今待的这个上京纨绔男团小圈子。
　　刚开始，龚子棋住宫里，天天逃课出来找他玩，时常抱怨太难了，不能经常见到他。
　　后来他被圣上过继，名字上了皇族正支的目录，便也住进了宫里。
　　于是，龚子棋有朋友了。蔡程昱在上京也不再孤单。
　　大泰的这个皇爷爷对他是真的很好。什么都和这边的皇子待遇一样。甚至跟对龚子棋一样，经常亲自考校他功课。和颜悦色，常常开怀大笑。
　　所以蔡程昱在心里对廖昌永这个皇爷爷很是亲近、孺慕。身边的一个个笑脸也让他时常怀疑最开始那段谁都欺负他的岁月是不是真实的。
　　但他心里终归还是清楚，这里不是他真正的家。
　　再后来，听说云蒙的老可汗死了，新可汗竟然是阿爸。
　　少年不懂政治，不知道这简短的消息背后代表着什么经历，隐藏着什么信息。但紧接着云蒙来朝的消息让他特别高兴。
　　阿爸来了啊！
　　阿爸来接他回家了！
　　以前送他来做质子，听说是老可汗的决定，阿爸没办法。现在阿爸做了可汗，阿爸说了算了，阿爸可以接他回家了！
　　当年送他出门的时候，阿姆眼睛都哭肿了，当着大家的面硬说没哭。
　　“别问，再问骂你。好了，快去吧，那边繁华着呢，有可多好玩的，你个臭小子去了可别想家。”
　　结果转身就把额头抵在阿爸的肩膀上了。
　　超哥是阿姆收养的，和阿姆最是亲近。他记得当时超哥脸色也不好，冲他发脾气：“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虽然超哥吼他了，但他知道，超哥是怕他再说话气到阿姆，当然也是舍不得他。他和超哥平日里玩的可好了。
　　弟弟们跟他年龄差的不大。帝王家的孩子总是早慧，也懵懵懂懂从身边人的嘴里知晓了他这一去代表什么，都哭哭啼啼的。
　　最小的，平日里最能和他皮到一起的黄子咧着嘴眼泪劈里啪啦的往下掉，还得不忘安抚着旁边哭的都变声了的朋朋。方方硬生生梗着脖子就是不掉泪，憋得眼圈红彤彤的。
　　当时他啊，傻呵呵的，没心没肺。
　　后来也是，啥也不懂，天真幼稚。
　　阿爸根本不是来接他的。
　　当时他一心的期盼好像是漂亮的肥皂泡泡突然被人戳破了，啪的一声碎得无影无踪，飞溅的每一滴泡泡水都扎到他心里，嘲笑他天真幼稚。
　　龚子棋怼人可以，到了安慰人就嘴笨，上蹿下跳围着他急得团团转。
　　佳哥搂着他肩膀安慰了他好一通，他才明白这件事。
　　阿爸不能把他接回去。阿爸也接不回去他。
　　哪怕阿爸做了可汗，也还是不能说了算。哪怕接儿子回家，阿爸也做不到。
　　那是他第一次窥见政治的侧脸。
　　佳哥说这就是政治。这就是生于豪门贵胄，受万人羡妒所要付出的代价。人没法选择出身，既享受了，就要接受。
　　他听的懵懂。其实大泰的这些华服香车他都不稀罕，他只想回家。但是不行。
　　少年不懂什么政治与权力、猜忌与博弈，只知道是阿爸还不够厉害，以前是没有老可汗厉害，现在是没有大泰的皇爷爷厉害。所以，以前他离家是老可汗说了算，现在他能不能回家是皇爷爷说了算。阿爸没他们厉害，所以说了不算。
　　他也想通了。又继续没心没肺的傻笑着、皮着，散发可爱。等阿爸回去的时候，他一点都没哭，他成功的忍住了，笑呵呵送阿爸出了城。佳哥和子棋一起翘掉了课来陪他。
　　回城后被马佳和龚子棋拉着喝酒，一杯下肚就抱着酒坛子哭的稀里哗啦。拽着马佳的衣袖，眼泪鼻涕胡乱的全都抹了上去。
　　那时两人都不到开府的年龄，醉醺醺的不敢回宫，后来还是被马佳把醉的不省人事，逮着谁就抱着不撒手，哭唧唧嘤嘤嘤的蔡程昱捡尸回家，龚子棋叼了根鸡腿骨头歪歪扭扭跟在后面自嗨。
　　第二天马佳绝口未提他哭唧唧的事儿，揪着他被弄脏的衣服，合理敲诈他以后做他的武技课搭档。
　　再后来，听佳哥说大泰和云蒙签了个什么盟约，两家关系开始好了起来。商路也通了，每年秋天云蒙都会来朝见，参加秋猎，待上不到三个月。有时是阿姆带着几个弟弟，有时是阿爸带着，反正每年他都能短暂的见到亲人，真正的亲人。
　　他也再没有哭过。

　　————本章完————

　　注：
　　*：
　　1.宫廷禁卫军：
　　查了资料，各朝各代的中央军制还挺不一样的。然后我查累了，就，把揉到一起瞎瘠薄设定好了（以下是不知道参考了什么朝代的胡乱私设）：
　　廖国的军制分为：中央军和地方军。地方军暂且不表，中央军分为禁军和期门军，驻防在京师附近。从全国各地的军区抽调精兵或者从全国招募。（可能……类似于……募兵制与府兵制？？？算了随便吧）
　　宫廷禁卫军专职负责皇宫守卫和皇帝安全。朝臣世家子弟、外戚子弟多会在宫廷近卫中轮值。马佳其实是在禁军任职，因为世家加外戚出身，个人又确实受皇帝器重信任，所以让他兼任宫廷禁卫的副统领。至于统领，是另一个昌盛的外戚家族的人。
　　至于为什么不叫近卫军，因为，禁卫看着比较厉害，比较威风（哈哈哈我就这么随意）。

　　2.南平：
　　五代十国中的一个国家，在这里，就，让我瞎瘠薄设定为南方的老王家。南平，难平。

　　3.大泰：
　　是的没错，廖昌永廖老师的国家就叫——泰国！（来自我家宝儿的沙雕脑洞）。正儿八经解释一波：泰，安定美好，国泰民安嘛。虽然有那么句“骄泰以失之”，有骄纵奢侈的意思，但是！我廖老师门生遍地！我大泰国富民强！不值得骄傲吗！我们大泰有钱！生活好一点怎么了！

　　这个章回体的名字是我家宝儿起的，感谢她！
　　宝儿：皇上是廖昌永，为什么皇子一个姓龚一个姓蔡？
　　我：你看云家那些孩子哪个姓郑哪个姓阿了？
　　宝儿：好吧，这就是你文章的设定，每个人生下来都没有姓氏的，想姓什么都可以的！姓和名字是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