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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促织双肋发痛,张口吐出许多水。昏沉之间,脸颊略有微微痒麻,原来是伏见童子所裹的狼皮皮毛扎在肌肤上。她伏在他背上,两人皆是全身透湿,肌肤相亲,却感觉不到他的身躯有丝毫温度。

      “伏……咳咳……伏见,你……有没有受伤?”

      “爱哭鬼就别说话了。”

      她方才惊觉,自己刚刚流了许多眼泪,鼻子发酸。泪水混着污水全都抹在伏见后脖领子上。本想说句“对不住,把你衣服弄脏,我回头帮你洗干净好了。”转念又想,这么说他也未必领情,反嫌自己罗嗦,由不得嘻嘻一笑,双臂搂得紧了紧。

      她颤声道:“好冷。好冷啊……”

      不知伏在他背上跑了多少时候。只记得彼时阳光出来,终于有了些微暖意。伏见将她放下,又取下狼皮覆在她身上,悄声道:“你身上的疫病我治不好,把你放在这里,一会儿便会有人来。”

      果然稍待片刻,促织耳听有人道,“哎呀,大门口怎么会有个姑娘?快瞧瞧她是谁?”

      “是早晨送走的那姑娘。她还没死呢。”

      接着便是一阵喧嚷。吵闹中忽有一人排开众人,走上前,伸手探了探她脉搏。他甫开口,促织便觉恍如隔世,再熟悉不过。

      “我认得她,快去叫个郎中过来。”

      那人将她轻轻横抱,不理周遭劝阻拦挡,自顾自的入了宅子。

      每每忆起爹娘在世时,促织尚且是个活泼顽皮的女孩子。时常不服管教。屡屡训教,屡教不改。气得她爹哭笑不得,叹气道:“养出这样的闺女,将来大了可哪里有人要她?”

      阿娘便放下手内绣活,转头取笑道:“阿织,听到没有?再皮,仔细将来没人要你。”

      “阿织才不嫁人,我与爹娘住在一处。”

      这等孩子气的话,逗得两人大笑不止。阿娘摇头道:“你听听她说的,这叫什么话。阿织,你若是再不乖,仔细连方家的大哥哥也嫌弃你不理你啦。”

      “他为什么要不理我?”

      “他要讨你做媳妇,自然希望你乖顺温柔又听话呀。你成日家这么疯疯闹闹的,人家一不高兴,就退了亲,也就不理你了。”

      “喔,那我听话就是了。”

      她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回答时,浑没料想到这门“指腹为婚”的娃娃亲,被两家长辈当作笑话,笑了好些个年头。

      亭洲年纪长她七岁,性子温和,促织幼时常随父母去他家玩耍。两家本有些交情,况他们两小无猜,不甚避嫌。他家后园子有块草地,边上是蔷薇花架,还有株大大的海棠树。她去爬那海棠树,亭洲不允,后来果然被树叉刮坏了过年新衣裳,惹得号啕大哭。亭洲忙忙来哄,可就是哄她不好,结果挨了好一顿训斥。

      促织喜欢与他在一起,总跟着他,也不管人家是笑话还是不笑话。因为他很和蔼,一向十分耐心,温柔极了。

      即便后来瘟毒流播,家道中落,两家断绝往来之后,她都没有怨怪过他。

      亭洲拉了小妹腕子,一路行来。书墨百般不愿,急得扬声连连道:“大哥快些放手。我不要见她!我不要见她!”

      亭洲见她如此任性,不禁发怒,道:“你怎这样不懂事?人家用自己性命换了你的命。眼下重病在身。你向恩人亲自道声谢,如何推三阻四的?”

      书墨心内委屈,樱唇微撅,蹙眉道:“可是,爹爹妈妈也都再三叮嘱,不许我去见她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病会传染……”

      她才说到这里,见兄长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吓得后半句赶紧咽下。自小到大,她这哥哥脾气都甚好,别说瞪她,就连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如今为了那姑娘却这般凶她,难免心中不是滋味。

      方亭洲欲言又止,心想:即便这会儿勉强,她也不是诚心去向人道谢。若被人家看出,反而更添难过,唉——

      他长叹一声,摆了摆手。书墨如蒙大赦,转头便走。他心中不乐,独自进屋来。促织双目微阖,似乎仍在昏睡。亭洲在她旁边侧身坐下,凝视良久,道:“别装睡了,方才小妹的话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促织给他一语道破,没法再装下去,只得睁开眼,“其实并非她的过错,何必迁怒于她呢?”

      他见她双颊发赤,面带菜色,伸手去摸她额头。促织慌忙闪开,“别……”

      亭洲正色道:“难道你连我也信不过?你比他们都清楚,患过一次疫病的人便不会再染病。小妹害怕亲近你,我却没有这等顾虑。”

      促织听他说得诚恳,不好反驳。亭洲又道:“你也真是太傻。人家叫你怎样,你便怎样。我早先就极力痛斥过,什么河神纳妾,全是巫祀妄言,却想不到他们上下勾结,将乡中人都哄得服贴。竟然连我爹娘都信了这些鬼话,被他们恐吓两句就吓得慌了,以为他们当真要抓我妹子投江。”

      她小声道:“当时你不在家,伯父伯母心疼书墨也情有可缘。”

      “他们来找你,让你代替小妹,这件事情发生时我并不在家中,全然不知情。家人瞒我瞒得甚紧。后来还是小妹不仔细才露了口风。你这傻丫头,怎不告诉我呢?我若知道,必定不会叫你去冒险。”

      “这一代乡间,惟我与书墨生辰八字相仿。况且……我与她也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自小一同玩耍。怎么忍心看她被送去做神妾?我对自己的病十分清楚,大约好不了,来日无多。我家中没亲人,少了我一个不妨大碍。可书墨她不一样,若是没了她,不止伯父伯母会伤心,连你也会伤心至极的。”

      亭洲一怔,慨然道:“错。若没了你,难道我就能心安理得?方亭洲在你眼中,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么?”

      “大哥哥,抱歉。”

      他伸手拍拍她头,笑道:“儿时的称呼,想不到你一路叫到现在。你放心,我在外这两年四处寻访名医,终于找到一位,据说能治好你的病。我虽没见着她人,听说她就在附近,外界人称‘鬼手医仙羡素衣’,名气很大,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领。我打算请她为你看诊,定会让你痊愈的。”

      促织乍听到这名号,总觉好耳熟,沉吟片刻方才恍然,不就是初遇伏见童子时他口中所说那位将他整得凄惨的恶人吗?

      促织自经了风寒,病体沉疴。随着天气转凉,慢慢的已连床也下不了,人一日日消瘦下去。

      她睡了醒,醒了又睡,断断续续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时常发呓语。有天深夜醒转,口唇干渴,正想挣扎起身,抬头瞧见床头坐着个黑黢黢的人影子。暗夜里,两只碧荧荧的眼眸一眨不眨,注视着她。

      “伏见?”

      这许多天来,都没他的消息,当真来去如鬼魅。

      伏见神色复杂,似有话要说,又似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弓着脊背,就那么半蹲在她面前,双手抱胸,长长吐了口气,涩声说道:“在你心里,我与他,你到底更喜欢谁?”

      促织登时脸蛋发赤,下意识拿被子盖住头,翻个身,避开他目光。过会儿再瞧,床头并没有人,几疑方才不过是睡觉睡糊涂,发的梦而已。

      亭洲一心记挂促织,在家不愿逗留,不日便即启程。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莫叫薄待小姑娘。

      他将道路问得明白,正在隔邻显鹊山乡中,当下轻装,一路风尘仆仆。赶了半天路程,过河穿林,越走越感荒僻。正好溪边有个少年人执杆垂钓,他走上前去,见这人比他年岁小了些,肤色微黑,双瞳乌中泛绿,一把乱发胡乱束在脑后。说是放荡不羁吧,却有两分吊儿郎当。不知为何,尚未交言,便觉似有股没来由的杀气直逼眉魄。

      亭洲清咳一声,道:“请问,鬼手医仙羡素衣可是住在这附近?”

      那人目光如刀,将他上下打量两眼,慢吞吞道:“你找她做什么?”

      方亭洲见他神色轻慢,谈吐无礼,思忖:我找她的目的与你何干,难不成你是人家的门神吗?他心下虽不快,好在涵养不错,不与之计较,仍旧好言好语道:“家中有位亲人罹患重病,缠绵床塌多日。素来久仰医仙大名,想请她出诊。”

      那人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亭洲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惹得他这样的举动,正要转身,忽听少年人道:“慢着,鱼儿被你方才一惊,闪到河底去了。我不钓了,正好回去与你同路,随我来。”

      亭洲暗喜,向他道了声谢,两人一前一后入山林。左绕右拐,默默无语走了不知多少时候,早离开羊肠小道。方亭洲暗自起疑,少年人却漫声道:“放心,这是近路,比走正道快一倍呢。”

      说完,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亭洲听他叹得蹊跷,当下不动声色。过了会儿,他又叹一声,这下就明显透着许多故意,引着他来询问的企图。

      亭洲顺水推舟,淡淡道:“小兄弟为何愁眉不展呢?”

      哪想他答得好爽快,“为了女人。”

      方亭洲差点就要笑出声来,暗想:你才多大?就君子好逑。他忍了又忍,才将笑勉强忍回肚内,“为情所困么?”

      “看你比我年长,感情经历上一定比我丰富,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如果你喜欢的人心中却还有个旁的人在,你会怎么做?”

      “这就是阁下的困扰?”

      “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不是你在问我问题。”

      他沉吟片刻,答道:“这就要看对方的回答了,看她心有所属的人到底是谁。等她的答案,尊重她的选择,无怨无尤就是了。”

      少年骤然止步,转过身,一手虚按腰间匕首刀柄,道:“就这么简单?”

      方亭洲手无寸铁,此刻也看到了他身怀利刃,心内一凛,口中应道:“其实情之一字,说简单也很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

      “怎么讲?”

      “若心中想的是自己,己之所欲,己之占有,己之欢愉,就会很复杂。想要占有某个人,本身是种自私想法。但是,君子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你若真心喜欢一个人,尽心尽意待她好,不必强求回报,所以又很简单。”

      他偏头想了想,微微一笑,“我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

      “喔?”

      “杀了她心中另外那个人就可以了。”

      他的话,亭洲不甚明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少年面上神情逐渐和缓,手也离开匕首,忽然侧身让过,随手一指,道:“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便是羡素衣那贱人的住所了。”

      眼前发花,回过神时,人影不见,犹如消失在空气之中。

      方亭洲未敢怠慢,顺他指示匆匆前行。果然,下边的道路不似方才崎岖难行,眼看将要日暮时分,前边不远正有一座宅邸。他赶到近前,大吃一惊。

      这不是回到自己家门口了么?

      难道刚才走的那些路竟是神差鬼使的绕圈子?抑或小溪边碰到并不是人,而是恶作剧的山妖野魅?

      亭洲出门一整天徒劳无功,难免沮丧。家人见他归来,上前问时,将山中遇鬼一节瞒去不提。他心中暗自打定主意,明天早早上路,路上倘若碰到什么,一概不理便是。板凳还没坐热,门口老奴高声乱叫,“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外边有个妖精说是要找少爷!”

      亭洲听他嚷得实在不像样,急忙喝止,亲身迎出。猛见到停在宅子前面那辆阴气森然的罗刹鬼车,倒抽一口凉气。

      这车通身由铁铸而成,轮上有尖刺,车檐利如钢刀,密不透风,沉重无比。无需车夫驾驶,也没有笼骡马之类的脚力。惟独车前栓着一只硕大无朋的断手,五只粗笨指头移动灵活,奔行如飞,仿佛有识有感的活物一般。怪道应门的仆人吓成那个模样,果然骇异无比。

      车中有人说道,“对不住,唐突登门,还望公子见谅。”

      她声音十分美妙,只不过出语清冽异常,仿佛初春未消融的冰雪,听来并不刺耳,却冻彻骨髓,没丝毫温度。车门洞开,那白衫女子步下车,趁着周遭人等目瞪口呆,旁若无人走进府内。

      亭洲与她打个照面,心中暗道:好漂亮的一双眼睛,风华也是绝代。她面上蒙有面纱,双目以下的模样完全看不到,然仅止于此亦颇为摄人。她直截了当向方亭洲说道,“我姓羡,名素衣,人称‘鬼手医仙’。听说贵府上有位病人,患有奇怪的瘟毒,多年未愈,是吗?”

      他忙答道:“正是我一位好朋友。想不到医仙早已知晓了。”

      “公子的这位好朋友,与我从前一个结过梁子的敌人颇有渊源。令你走错路的那人,便是这位冤家。事不宜迟,就请带我去瞧瞧病人吧。”

      羡素衣来到促织房里,搭上她脉,细细诊了一回。她左手搭完搭右手,右手搭完又换左手,黛眉轻蹙,愁容始终难舒。亭洲瞧她神色愈来愈凝重,心便跟着一点点的沉下去。羡素衣抬头望天,缓缓说道:“她的病已入膏肓,我没把握能治得好。”

      亭洲急道:“没把握,也就是说尚有一线希望?”

      “希望虽有,十分渺茫,而且风险很大。拔除瘟毒并非难事,可麻烦的地方在于,毒素存于她体内已有多年,早融入骨血。突然根除,等如釜底抽薪,她本身要受极其巨大的影响。能不能活下来实在不好说。”

      “缓而治之呢?”

      “也不行。小姑娘命在顷刻,若用寻常剥茧抽丝的法子,还没见有疗效,恐怕人就已经撑不住了。治与不治皆是一死,那还不如冒险一试。”

      昏睡迷朦中的促织,口中低声念道,“伏见……伏见……,你……你在哪儿?我……好想……见你一面啊……”

      亭洲接住她伸出的手,道:“伏见是谁?是你的朋友?”

      羡素衣颔首说道,“果然如此,正如我心中所猜测。不过,你怕是见不着他了。”

      促织神智不清,汤药难进。羡素衣先施针灸,再以熏蒸助之。具体怎样治,医仙不准人旁观,连方亭洲亦被挡在房外。他心中万分牵挂,心绪难宁。然而整整三天,那边院子仍旧静悄悄的。

      书墨取笑道:“大哥你这样子,像屁股下边有蚂蚁似的,脚下的砖头都被你踩塌啦。”

      亭洲沉着脸道,“还有心情说风凉话?不看看这是什么关头。”

      书墨讨了老大没趣,怏怏然。兄妹两个正说话的功夫,那边门扉忽开。亭洲忙迎上,问道:“她情况如何?”

      羡素衣道:“今晚午夜可见分晓。”

      月色绯红,并非吉兆。过了一个更次又一个更次,方亭洲遵照嘱咐守在院中壁角。自这角度恰好正能窥见门窗,又有棵海棠将身形牢牢蔽住。羡素衣道,“公子只可旁观,切记,无论出现什么怪事,不要大呼小叫。”

      他目光不敢稍离。起先,屋内药香四溢,自门缝窗缝中散出。炉盆烧得极旺,可想而知内中有多闷热。接着“嘭、嘭、嘭、嘭”数下闷响,亭洲一怔,房里只有促织一个卧病在床,身体虚弱已极,绝不可能有力气撞门。那古怪声音响了片刻,复沉寂下去。

      接着,药香中夹杂浓烈尸臭直扑鼻端,令人烦恶欲呕。门槛之下,莫名涌出一股黑水,漫入院中。定睛仔细再看,那污水里居然混着成千上万蜈蚣似的毒虫,四处乱爬。方亭洲几曾见过这种景象?头皮直发麻。羡素衣低低“嘘”了一声,将手指放在唇边摇一摇,示意他不要害怕。

      果然,那些千足毒虫爬到海棠树下,如同碰到什么无形壁垒一般,绕道而行。等到它们好容易散净后,窗下轻轻盈盈飞出只手掌大的六翅飞蛾。羡素衣眼明手快,抢上去拿陶罐反手扣下,将它捉住。

      她口中念念有词,将罐口封紧,向不明究里的方亭洲道,“这只飞蛾是伏见童子所幻化。小姑娘口中所说的伏见,外表看来是童子模样,不过他其实是战乱饥谨中死于非命之人怨恨难消,聚而成形,化为怪物。因为出生于腐尸秽物之中,所以所过处瘟疫流散,是带来灾殃的精魅。那小姑娘身上存着他本体的一部分,所以多年与瘟毒相抗,两者虽是互伤,却也互相依附共存。我将伏见童子从她体迫出,可是否能够活得下来,要看她自己了。”

      伏见自被捕入羡素衣蛊中,不过四、五日,六支翅膀尽数脱落。虫子干缩萎靡,既挣不出囚笼,又得不到养分,日益衰弱。亭洲日夜守侯在促织身畔,然而她的情况却没有任何好转迹象,末后连话也不说了,偶有开口只含糊念着两个字。

      “伏见……”

      伏见,你人在哪里?

      在哪里呢?

      我怎么找不到你?

      羡素衣想不到这荏弱小女子性子竟如此执着,深为叹息,摇头道:“傻姑娘,我见过许多人,有的好有的坏,却都没一个如你这般的坚持。情之一字,羡素衣一生不屑,不过你的坚持令人动容。算了,让你们见一面,否则你只怕至死难以瞑目。”

      说着,她撕开封条,朝里吹了口气。

      伏见一个趔趄,几乎摔在门槛上。他一手撑住身躯,站稳身形,倚在门旁喘了两口气。

      忽听她昏睡中轻声哭道:“伏见,我……我要死了。我……我好后悔,有些……有些要紧的话……没有告诉你。那天,你……你问我,在我心里……你与大哥哥我更喜欢谁。我……我那时心乱得很……没有回答。大哥哥……我……认识在先,他……待我很好。我敬他亲他,时时想着他。我原本以为那便是‘喜欢一个人’啦。直到后来遇见你,我才发现,与你在一起我心跳得好快,我还会脸红,会……会害怕呢。我命不好,活不到等你娶我做新娘子那天,所以赶你走,怕你见到我病死时的模样。我不要你记得我这个模样。”

      她说着说着,泪水顺着脸蛋如断线的珠子般滑下来,打湿衣衫。伏见一字不落,听得清楚明白,心内伤感无限,替她拭去颊边泪水,涩声道:“笨蛋,你不会死,你还会活很久很久。”

      也不知她是听到还是未曾听到,说完这句后,居然奇迹般的安静下来,面上红潮褪去,呼吸逐渐平稳。

      伏见将她抱在怀内,身躯靠在床边,轻轻拍着她背,犹如哄着吵嚷不听话的小孩子入睡似的。只听他柔声道:“以后若有空,我会回来看你,我说到做到。只是……”

      只是这一天,你恐怕要等许多年了罢。

      促织记得那晚,她牵了大哥哥的手,去逛上元灯会。两人边走边看,好不开心。

      她见其他小女孩衣裳上都挂着玲珑精致的灯球,一时瞧呆了。亭洲顺她目光望去,心内了然,微微一笑,道:“阿织,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给你买。千万不要乱跑。”

      他仔细叮嘱过后,方才离开。促织等了会儿,动张西望,听旁边有几人嚷嚷,“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叫花子,臭死了!臭死了!”

      促织顺着人声找去,江边水畔有个瘦瘦的人,蜷身坐在地下。他面江背岸,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这男孩子衣衫褴褛,身上肮脏不堪,发出阵阵怪味。

      她瞧他被江风吹得瑟瑟发抖,怪可怜的,便俯下身来,和颜问:“你是谁呀?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爹爹阿娘呢?”

      哪想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恶声恶气道,“滚一边去!”

      促织一片好心,反被他呵斥,心中十分生气,便想走了算了。后又见他面容憔悴,神色凄凉的模样,心中又软下来,冷哼道:“你越不肯理我,我偏偏就是要理你,气死你!”

      她说着解下自己毛斗篷,硬是披到对方身上。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招了招手,回身就跑,“我大哥哥叫我哪,不陪你吹风啦。下次见面时再把衣服还我吧。我叫促织,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立在风中,一时怔忪,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欲开口,却听她道,“你不爱说就算啦,再见。”

      等她走远,他方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我叫伏见……”

      四周熙熙攘攘,人来车往。有人的说笑,戏台上的唱词,杂耍艺人在耍把戏,还有叫卖吃食、酒饭。浮华世界,何其喧嚣。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荒凉的心绪,寂寞如雪。

      “促织?促织?哈。”

      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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