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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含冤欲谁道 ...

  •   正在所有人关注着萧晏要作何论断处置之时,华熙郡主总算梳妆打扮好,哭哭啼啼地掩面而来。众人忙着拜见郡主,只有世子“啧”的一声,显然是有些不满,心想她出现的时机实在不好,却也不能发作。

      这时大景臣子中便有人按捺不住,多半是看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不顾忌讳向贺裘解释道:“王爷、世子息怒,须知六殿下并非是先皇的血脉,也不是我们陛下的亲兄弟。他姓夏,夏氏曾多次作乱皆被先皇镇压,他一身反骨不好教养,陛下自会处置,还望言语中别牵涉皇族中人。”

      言下之意,大有要认了昭儿的过失,忙着撇清干系的意思。

      “哦?竟然这样。”左伊冷笑一下,“确实先前也有所耳闻,只是听说夏氏一族封王爵之尊,还听说当朝副相中书令夏大人可也是六殿下同族。就算你们皇室撇得清干系,那这王侯重臣皆出逆反一派,又是何道理?不知中书大人可在场啊?”

      他这话挑衅意味十足,雪宜被点了名自然站出来行礼,世子刚一看到这人不禁怔了一下。虽然昨天宫宴也匆匆见了一面,可人太多礼太杂他根本没留心过相貌长相。现下对视端详,夏雪宜果然如传闻一般,哪怕年近四十,却容姿超凡,既有清流贵重之气,又有淡泊超然之韵。

      “先皇有命,令六殿下按养子身份入皇室,虽不进玉碟宗谱,但按皇子序齿,份例比同。然而这些并不重要,追究名分之前,总要过问案情。我天朝礼法治国,不必蛮夷部族可以独断专行,上至皇子下至庶人,总不可使一人含冤。”

      气息微促虚浮,而语气沉稳有力,世子听得出他毫不慌乱,言语中完美化解了自己的发问,想必气息凌乱是受病势缠绵之苦已久,看来大景中书令传得神乎其神,也不过是个病秧子。他哼了一声倨傲问道:“还有何冤?是你鹿鸣行馆的侍卫亲眼所见,总不是本世子胡诌!”

      雪宜胸中自有城府,对掩面啜泣的华熙郡主拱手一礼,双目微垂未敢正视,一切皆在守礼分寸之间。“郡主受惊,我朝固然有招待不周之过。然兹事体大,未敢不问原委而独断。敢问郡主,可是六殿下昨晚酒醉,于送郡主回程途中有所轻侮?”

      华熙郡主听了这话又激动地哭起来,许久才愤愤答道:“正是!走过花园时不知怎的就没别人跟着了,然后就……”说罢,又大声哭起来。贺裘一众人对雪宜的问话极其不满,一时叫嚣嚷嚷起来。

      雪宜没管旁人,只是与陛下交换了眼神,当他得到萧晏轻微一点头之后,继续问道:“那么是郡主带六殿下回自己房间的吗?”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他强迫……”

      “六殿下年纪还小,不曾出席过宴请国宾的重典,怎么他昨日初到鹿鸣行馆,倒是能找到郡主的闺阁?”

      “这……这如何得知?你们大景造的宫室,他自然轻车熟路!”

      雪宜嘴角轻扬,紧追不舍问道:“敢问昨日公主可也喝得酩酊大醉了吗?”

      “你少污蔑我妹妹!”世子抢话怒道:“我草原儿女虽然善饮酒,但既然待嫁大景四皇子,自然尊重你们的规矩,昨日华熙不过喝了一杯敬酒,离去时众人皆见她清醒如常!倒是你们六殿下喝了……”

      “既然没喝醉,”雪宜高声打断了世子,上前一步盯着郡主追问:“那为何昨日花园中非礼时您不曾反抗,掳回闺房非礼甚至更过分的行径时您不曾叫喊,非要等到天亮了大错铸成后再大叫一声引得众人捉奸呢?”

      一时,四下无声。贺裘所有人一愣,大眼瞪小眼地缩了架势;大景朝臣一拍脑门,还真是这么回事啊!此事细想确实可疑。

      这时便有大景言官中巧言令色者上来补刀,“正是这个道理!侍卫戍守森严,若有动静早该察觉。难道是郡主一夜间乐在其中,或是根本是郡主欲图勾引我朝皇子,这才忘了呼救吗?”

      闻言,早有人掩面偷笑。雪宜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太轻薄,虽是据理力争,也有失水准。

      华熙公主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赶忙痛苦瘫软跪地拜道:“父王!皇帝陛下!昨夜……华熙晕过去了,如何能呼救?华熙已经颜面扫地,若要再受诸位大人这等言语侮辱逼迫,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说罢欲寻死,早被侍女拉住。

      此刻夏昭也总算缓过劲来,赶忙为自己辨白,“皇兄明鉴!臣弟再三申述并未有不轨之举。但想必郡主也是德行贵重之人,方才御史大人所言不妥,臣弟代为像郡主致歉。方才被押进屋里贺裘诸使臣痛骂,皇兄及诸位大人面前臣弟始终无暇辨白澄清。实际上,臣弟是今晨误闯,昨晚也并没冒犯公主。想来公主昏睡中有所误会,或是一大早见陌生男子在房中受了惊,恍惚想到臣弟昨晚送行,才迷糊中有所猜疑也未可知!”

      昭儿一番话强行解释了原委,通不通且不说,倒是给了两方台阶下。雪宜几不可查中舒了口气,这孩子见识浅中了圈套,刚才又吓蒙了,但现在倒也不傻,懂得圆回来。

      萧晏始终没有发话,天子只可慎言,不可轻断,这是先生在他登基前一天嘱咐的。尔后萧晏谨记,越是大事,越要等各方都说完话之后,才能开口。如今,这出闹剧还差一个关键人物没来。

      “六弟所言不虚!”说曹操曹操到,闹剧收场前,华熙郡主的未婚夫——四殿下萧斓才姗姗来迟。萧斓一身利落潇洒的骑装,真当得起“风神俊朗”四字,最神似先帝萧靖,举手投足,都透着坦荡磊落。

      “臣弟拜见皇兄,拜见贺裘王。六弟让人好找!昨夜吃多了酒,夜半高兴,与六弟在鹿鸣行馆后的御苑内行猎。天快亮时六弟说去更衣便一两个时辰没了踪影,臣弟以为他累了要回宫休息呢!方才听到这边出了大事才赶过来解释,都怪臣弟多吃了几杯酒强拉他玩闹,否则也不会惹出这等祸事。”

      萧晏坐在主位上,嘴角上扬,还不等贺裘王发话,便随手一挥说:“朕听了许久也乏了,既然是误会,再多言,终究于郡主名声不好听,不如不再提此事。方才世子也说草原儿女皆是纵情饮酒的豪情之辈,不拘小节。昭儿年纪尚小,不通人事,有冒犯之处,朕自会带回宫严惩,也给贺裘一个交代。萧斓自然会按原定之礼迎娶郡主,请王爷放心。”

      “如此大事,怎能就这样草草了事,你们欺人太甚!”世子此时有些急切,皇帝说的轻描淡写,摆明了是压他们一头的意思。方才被夏雪宜戳中痛处,一时语塞不好分说,可是辛苦布局又不想付之东流。

      “世子殿下,本无大事,难道非要毁了妹妹终身姻缘吗?岂非让人觉得殿下这个做兄长的别有企图?”雪宜言语含笑,温和轻柔,语气仿佛是在调解邻居的小事一般。

      一场闹剧,看客备齐,一触即发。谁知瞬息万变,尽皆化解,世子只能住了口,暗暗握紧了拳头。

      张弛有度,文质有礼,沉稳老练,一语中的。夏雪宜……吗?此人非同凡品,不可小觑!

      散场,送迎,往来。世子悄悄拦住了欲上马车离去的雪宜,眉峰一挑,负手傲然问道:“早听闻中书令大人巧舌如簧能够舌战群儒,把这些本事用来怼一个受了伤害惊恐惧怕的十几岁小姑娘,这就是大人的风骨做派吗?”

      雪宜苍白修长的手指挑开车帘,并没有理会他赤裸裸地挑衅,只是看着他那副只顾拿妹妹做靶子的无情模样感到有几分心痛。

      “怎么世子殿下也知道,郡主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吗?远嫁千里,被人当众耻笑,何其可怜?”说罢,雪宜放下车帘,直接吩咐回府,把世子一个人留在原地发呆。

      好歹是贺裘世子,不曾想这个假模假样礼数周全的夏雪宜居然不等他说完话就甩手走人!他轻笑了一下,此次入京父王还安排了不少任务,自己看来是遇到对手了。而且还是个正义感泛滥,在国家利益面前讲人情冷暖的可笑之人!

      临清殿内,夏昭委屈巴巴地罚站在皇兄桌案前已经小半个时辰了,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早饭都没吃,昨夜还不知被什么香迷晕了,到现在都难受。偏偏皇兄一回来就埋头在公文里,此处乃天子书房,太监们除了上茶,也不敢打扰。

      “藤条备下了吗?”萧晏握笔沾了朱砂批改奏折,随口一句吩咐,便吓得桌子前面的昭儿一阵哆嗦。

      萧晏收了笔,随手给桌子腾出一块地方,轻轻敲了桌面两下,示意夏昭趴过来。

      昭儿委屈巴巴地挪到御案前,抽了抽鼻子仰着头软软地求情,“皇兄……皇兄也知道我是冤枉的嘛……简直就是无妄之灾,能不能就别……”

      “你当然是冤枉的!”萧晏冷冷地打断他,“你若是故意借酒醉轻薄来和亲的郡主,朕便能一剑刺死你!说到做到,可不是唬人的!且不说动摇江山社稷的罪过,就冲你敢辜负了父皇和夏先生一番教养行此下流之事,朕就饶不了你!”

      夏昭很少听皇兄这样疾言厉色,不禁更加委屈了,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小太监躬身递上一个长型锦盒,里面一根一指粗的紫藤制粗藤条泛着黑色的光泽,萧晏拿起来在空中轻轻一甩,凌厉的藤条划空而过,发出“噌噌”的响声。萧晏又用藤条点了点桌案,昭儿抿着嘴往前蠕动着,满脸都写着委屈。然而终究不敢违拗萧晏,乖乖地让小腹抵在桌沿上,解了腰间束带,脱去外衣,俯下身子趴在桌面上成一个直角。

      且不说天子圣命,从小他最怕就是三哥萧晏。父皇宠他,阖宫上下都宠他,唯独萧晏偶尔对他严厉。萧晏从小崇拜着夏先生,他知道六弟其实是先生的侄儿,故而总是盯着昭儿念书不许他侍宠生娇,起初是为了让先生高兴。后来,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幼弟便成了他最疼爱的兄弟。

      “昭儿,你心里想必不服,觉得朕是为了今日当众说要严惩你给贺裘王交代才要打你的。今日之事,你可以说是无辜受牵连,但你身在皇家,并不是无过就可以保全一生。若没有先生庇护,洞察先机让夏和去与你四哥安排说辞,你今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朕是天子,但并非可以无法无天!你毫无警惕让自己深陷泥潭、置身险境已经是过错,事前失察,事后非但不能自救还敢提剑伤人把祸越闯越大,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捞你!”

      斥责夹着担忧,昭儿心头一暖,想必今晨闻讯赶来时,皇兄定是忧心如焚。他心想:往常也许都是皇兄和先生为他遮风挡雨,本来是这皇宫中身份尴尬不得不谨小慎微做人的假皇子,却一直以来过得比真皇子还畅快,外界有关礼法名分的质疑声都有人为他挡着,今日一踏进正面交锋的战场上,他竟如此手足无措!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挨顿打也不冤枉,何况贺裘人表面哑火,心里一定愤恨不满,若不真的狠打他一顿传出去给贺裘看看,此事还真不好收场。如此,便任命般地趴好。

      萧晏掀起他衣衫下摆,又一把将裤子拽到大腿。昭儿脸一红,藤条在空中比划着发出骇人的破空声响,好似威吓一般。

      “嗖啪!”萧晏手里的藤条高高举起,狠狠打在雪白的肌肤上,昭儿闷哼了一声扒紧了桌沿。只见皮肤上瞬间一条红色楞子一点点隆起,充血汇聚于一道伤痕上,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深,直到变成深红色,中心处带着一丝青白的肿痕。

      “嗖啪!嗖啪!”一连两鞭,他“啊……”了半声便收了音,整个身子肉眼可见地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虽然强迫自己乖乖趴在桌面上,但还是不自觉拱起后背想缩成一团。

      藤条有条不紊地抽打着,每次都等他梗着脖子挣扎完再狠狠抽下,因为他忍不住乱动,裤子滑落到膝弯,斜斜地挂在腿上,一截白皙的腿配上挂着十来道平行肿痕的臀部看上去十分可怜。

      “嗖啪!”又一藤条,因为昭儿疼得本能地躲了一下,正不偏不倚覆盖在之前的红痕上。皮肉上凹陷下去一道白,立刻又翻倍隆起,鞭梢噬咬出一丝血痕,渐渐地整条绛红色的伤浮上来,零零星星的血珠凝结,格外骇人。

      昭儿一声惨叫,随即吧嗒吧嗒眼泪掉下来,他回手拽了萧晏的衣袖哭着告饶道:“皇兄……三哥……三哥饶了昭儿吧!昭儿知错了,以后会小心的,不会再掉进人家的陷阱了……也不会再给三哥惹麻烦了……我知道我差点铸成大错,差点害我朝立于险境。以后都不会了,我会很小心的……”

      小弟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十分惹人怜,萧晏也心疼他小小年纪遇见这么糟心的事被人当靶子。听到昭儿口中说出“小心”二字,萧晏皱了皱眉。他不希望昭儿如履薄冰地活着,不希望他与夏先生当年一样,身在锦衣玉食中却日夜惶恐不安,父皇在世时常常嘱咐他们兄弟间要坦诚相对毫无忌惮,太平之世,虽然他对小弟学业有要求,但却总想让他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不伤他至纯秉性。只是……

      萧晏压低了声音问小太监道:“贺裘的左大臣还堵在殿外求见吗?”

      “回陛下,左大臣说贺裘不服,无论如何私闯郡主闺阁也是重罪,一心要个说法。”

      萧晏看看手里沾了血珠的藤条,又看了看可怜巴巴拽着他袖子的弟弟,半晌没言语。昭儿看着皇兄抽噎了一阵,最终认命般地松开了手,赌气似的抱着胳膊重新趴好。

      这小模样可把萧晏心疼坏了,只得强忍下,“昭儿,朕不是怕贺裘……”

      昭儿瞬间明白了皇兄的意思,他不想兄长为难,突然有点后悔刚才忍不住求情,赶忙夺了话头说:“皇兄不怕贺裘,打了那么多年虽然没赢但也不落下风,皇兄只怕不占一个理字!我们受降,贺裘朝见和亲,天朝六皇子居然闯了人家郡主闺房。这种有理说不清的事,如果不好好给个交代,只怕邻国都以为我们仗势欺人,心存疑虑,联手反抗。而大景臣民,也会觉得天子赏罚不公,不顾礼义廉耻!皇兄打吧!”

      萧晏咬了咬牙,伸手按住昭儿的腰将他死死固定住,狠心扬起藤条再度抽了下来,这次不再给他喘息之机,不顾昭儿痛苦地扭动身子,只是钳住他狠揍了一顿。

      一声脆响,伴着一声惨呼。整个大殿里都充斥着用刑的声音。所有太监都背转过去面对墙或柱子站着,毕竟主子受罚他们不便看,然而光听着声音,就有人开始打哆嗦。宫里办差虽然不易,但帝后宽仁,不过分苛责。今日六殿下这顿藤条挨得可比他们犯错了还要重,可见皇子也不是好当的。

      打到昭儿痛得乱动挣扎到萧晏一手按不住的时候,藤条才算停了,约莫又打了三十来下,虽然渐渐收了力道,但伤痕总免不了叠加在一起,尤其右臀上受鞭头打击最重,一排血槽似的痕迹排列在臀肉边缘处。萧晏刚一松手,昭儿就腿一软滑落跪在地上,臀肉红紫斑斓不成样子,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忙叫太监抬来长型软凳把弟弟搬了上去,又给他提好裤子,还故意拿雪绸衬裤在他红伤上擦了擦。本来只有几处渗血,这样糊里糊涂全染在衬裤上,看上去更吓人了不少。

      一个潮热的爪子抓住了萧晏的手腕,抹了他一手汗。

      “皇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疼啊……”昭儿趴在软凳上抽泣着久久缓不过来,抓着萧晏手腕开始使劲晃悠。反正也没有外人,昭儿虽然不是小孩子了,但依旧决定红着脸在从小带大自己的兄长面前耍个赖,顺便晚上能讨点好处也说不定。他又补了一句:“今晚你必须来哄我!”

      这句话一出,实在可爱得彻底把当今天子给降服了,只好宠溺地答应说:“好……”

      “还有……我要蹭到梓园去养伤……” 眼泪没干,他便眨巴着湿哒哒的长睫毛开始提条件。

      “你也知道是蹭?不许任性给先生添麻烦!”萧晏无奈地笑骂了一句,这人怎么被打到抬上担架都不老实!

      “我不想让母亲看见……”

      “哎……好吧。”

      萧晏一挥手,小太监打开殿门抬着六殿下大摇大摆地从门口抻着脖子等待的贺裘左大臣面前经过,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左大臣被衣裤上的血色伤痕怼得瞪大了眼的滑稽表情。天子家法严苛,赏罚分明,左大臣也不好多说,气得一震衣袖,挥手离去。

      一出闹剧,看似暂且平息。谁知消停了不过一日,便风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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