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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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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走到江裁尘的身旁,身上绕着一股薄荷烟味和香水味:“我想加入你和老金的那场交易。”
江裁尘面色不虞,冷着眼看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江宁毫不畏惧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Kevin。”一直站在女人身后的助理迅速递来一张地图,江宁转身在吧台上铺开,“我可以提供最迅速,耗资最少的运送线路。”她说着在地图上圈出一个港口,“连城的东港,距离那群雇佣兵的老窝最近,又在城市偏角处,是个废弃港口,无疑是走货的最好路线。”
“只可惜江二爷年轻时和管着东港的袁爷闹了不快,袁爷记仇,这么多年你们一直都没能拿到东港的关系,走货只能从南港走。南港不比东港,走一批货就要打点一回那群吃着政府饭碗还收着黑心钱的老头。”
江宁一挑眉,又在地图上东港的位置画了个圈,往公海里那座雇佣兵老窝里连了条直线,没比南港短上多少海里的里程,却是越过了那群吃钱没个够的黑心官员:“考虑一下?”
东港废弃几十年,袁爷行事低调,平常做做走私生意赚的钱每年拿出三四成孝敬政府,政府也对东港的现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去管。如果能啃动袁爷这块硬骨头从东港走货,可比打点那群吞钱的老官员能省得多。江裁尘心里打着算盘,也开始思考起来:“这么多年袁爷只要听是江二爷的事就死活不应,你怎么保证他肯同意合作?”
江宁闻言一笑,昏暗的灯光下显出几分魅惑:“Kevin,我的助理,也是袁爷的亲孙。”她向后一招手,Kevin向前一步微笑点头:“您好,江小少爷。”
“再说——”江宁故意停顿两秒,“袁爷和江二爷关系不好,不代表和我父亲关系不好,我父亲可是瞧谁和你父亲闹了不欢就去和谁做兄弟。”
“我身上可有许多你没有的资源。”
说罢她回到吧台椅上坐下,又点起一支烟,不再说话,给江裁尘一个安静的思考时间。
这份沉默持续了几分钟,直到江宁新点的这支烟也灭了,零星的火光消失,江裁尘才沉声开口:“你想要什么?”
“三成收益,当然,进货的钱我也会出,出两成。”她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收益的钱就从三千万里扣,等我应得的收益超过三千万以后,再给钱就行。”
“如果不算这三千万……我现在可是做慈善一样地免费给你省钱啊。”她笑着说出这无赖话,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顺便,我还可以帮你一个小忙。”
“老金那头,我去谈。”
江裁尘看着江宁,仍未变充满冷意戒备的神情,又问一次,“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宁似乎并不意外他说的话:“还不明显吗,我要钱。”
江裁尘并不相信:“这不像你。”
江宁无所谓地耸肩:“不论过往恩怨,你我现在不过平等交易,有什么不好?”
江裁尘心下思考,想从江宁眼里看出几分端倪,然而江宁眼底一派真诚,无论是真的还是演的,他都看不出什么。
他从不屑于和他大伯江淮家的人接触,除了江宁,他的这个表妹不似他家人那般或窝囊或苛责,他倒是愿意与她博弈。
“好,我和你合作。”他看不透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却着实起了些兴趣。
“爽快。”江宁满意一笑,“我就喜欢和你打交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哥那么讨厌你。”
“合作愉快,江小少爷。”
“合作愉快。”江裁尘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微微点头转身离开,江宁看着也不恼,待人走远叫来Kevin:“Kevin,跟上去。”
Kevin立刻十分专业地跟上不远处的二人,江宁则走去夜黎明深处的包厢,推开门,对喝得正在劲儿上的老金道:“我们做个交易?”
江裁尘习惯性地在车上换身衣服后去到海边,他让齐璟把车子停在路口等着,独自缓步去寻白月生。这片海岸很大,天气渐暖也有了些人气,一时难在人群中找到白月生,他也不急,就沿着海岸慢慢走,倒是觉到少有的惬意。
他走了一会儿,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一块的岩石,岩石上宽敞得很,白月生就坐在岩石上,前方支着画板。海风吹过他额角的碎发,有些长了,随着风晃着去挠他的眼角,他停下抬手去拢碎发,随后又继续作画,认认真真,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打扰到他。江裁尘看着忽然心里一紧,随即一段温柔的回忆回荡在脑海,此刻他的身影和最初的他重合在一起,他望着他回想着过去,眉眼也跟着展了几分。
他走上岩石,在白月生身后站定,作画的人过于投入并未发现他。“阿生。”他低声唤去,许是海风拂过的原因,吹得江裁尘声音微微发抖。
白月生转过头,看到江裁尘的瞬间展颜浅笑,风吹得他额前碎发乱乱的,比往日多了几分活泼的少年气:“裁尘,你来啦。”
海风给他吹来几分活气,眼底好像透着光亮,比前些日子要明快得多。江裁尘一时有些愣怔,他好像又看到了很久之前的白月生,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未曾谱写,他和他都还是那年,单纯的,明艳的,不谙世事的少年。
白月生没再继续作画,他和江裁尘一同坐在岩石上,望着海。那头有一群高中生年纪的少年少女正闹得欢畅,他们脚下踩着滑板,滑板色彩明艳,亦如他们的青春,生气活泼。
一片破碎的记忆画面在白月生的脑海闪过。
“裁尘,你会玩滑板吗?”未经思考的话语从他嘴里溜出,话一出口他便后悔,江裁尘是什么样的人,怎会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他的少年青春不该是和这些普通孩子一样,他该是不苟言笑的,与凡世隔绝的,甚至是常人看来过分压抑的。
身旁的人沉默着,白月生咬了一口自己嘴唇,正想着憋出点什么话来缓解尴尬,却没想到江裁尘垂下眼,似乎在想着什么,许久后才缓缓开口:“嗯,我会。”
白月生吃了一惊,他转头看他:“真的啊?”
“真的。”
“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些。”白月生笑了,露出半排小白牙,神情里多了几分温柔。他总觉得江裁尘过分严肃不好接近,他与他之间总存着一抹鸿沟,江裁尘不会主动跨过来,他也不敢跨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关于江裁尘不同常日的模样,想到他身边这样一个严肃沉默的男人也曾和海边那群孩子一样,踩着滑板会闹会笑,不禁觉得他生出几分可爱和亲近来。
“嗯。”江裁尘微微带了几分笑意,陷入一段美好的回忆中,“我和你第一次见时,就在这片海岸,我滑着滑板,你在画画。”
这是他第一次讲起他们从前的故事,白月生变得认真起来,不自觉靠近他几分:“然后呢?”
“你想听?”
“嗯,想听。”白月生点点头,末了又补充一句,“很想。”
海风拂过两人的脸,挠得心尖儿痒丝丝的,江裁尘的声音低沉却温柔,他缓声诉出那场只留存于他一人心中的初遇。
那年的他不过只是高中生的年纪,拥有着全世界十几岁男孩都有的热血,江涣对他管得严,他便更加向往自由。在又一个和父亲起了强烈争执后跑出家门的下午,他踩着滑板在海边漫无目的地逛,一抬头看到了坐在岩石上写生的白月生。结果这一看便溜了神,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跤,摔在地上蹭破了一大片的皮肉,白月生一抬眼看到了,丢下画板跑下岩石去扶他。江裁尘嫌丢人赶快自己站了起来,抱着滑板表示自己没事,死也不肯让想去附近药店买些碘伏给他消毒的白月生迈出半步。白月生拗不过他也只好作罢,继续写生去了。这一画画到了黄昏,太阳落了看不清画板,他才揉了揉眼睛放下笔来,走下岩石的时候看到江裁尘坐在不远处的路边,低着头,在夕阳的光下显出无尽孤寂落寞。
白月生叹口气,还是转身去了药店。他拿着一瓶碘伏回去,在江裁尘的身边坐下:“该消毒还是要消毒,不然要是感染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破伤风多吓人?那可是会死人的。”他弯腰从瓶中夹出一块浸满碘伏的药棉往江裁尘受伤的地方擦,故作严肃地危言耸听。江裁尘微微一愣,随即又被碘伏擦上伤处的刺痛刺得一抖,面色不善:“你做什么?”
“做什么?给你消毒啊。”白月生无奈道,“乖乖别动,越动越疼。”
“不用。”江裁尘抬腿要走。
白月生叹口气,也不再强求,站起身把碘伏塞进他手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人总要对自己好一点。”他偏头笑了笑,“记得擦药,我走啦。”
江裁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眼睛鼻子都跟着发起酸来,他在海风里站了好一会儿,又坐下来,开始拿着碘伏认认真真地擦着伤处。擦到一半时他终于再也憋不住眼泪,咬着牙低声哭起来,风声吹走了他的呜咽,只有少年在独自承受他快要承受不住的痛苦。
纵使多年后的他如何叱咤风云,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男孩,他心存善却要被父亲逼迫一生为恶,他的所有反抗在父亲那里都那般无力。
他咬牙坚持多年,极少有人给予他温暖,他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夜爆发,他此生也忘不了那个为他擦药的少年。
他在这一晚爱上他。
“再然后呢?”白月生的声音微微发抖,他记不得这些事,记忆仍旧模糊且乱作一团。他太想知道和他的过往,拽着江裁尘的手急迫地问下去。可那人却沉默下来,许久:“后来,你忘记了。”
白月生皱眉,更加着急:“我知道我忘记了,我是说那天之后呢?”
“我们再见是很多年以后,你不记得那天的事情,我对你而言,只是陌生人。”
白月生沉默了。
是啊,江裁尘将这件事铭记于心,将这个人藏着心底最深最温柔的地方,可对于白月生来说,这只是最平凡的一件小事,他根本没有必要用心去记。那时候的他也只有十八岁,又怎知在几年后会和那个摔倒在地的男孩再次产生交集,又怎知那一段深入骨血的爱恋早在那时就已埋下种子。
一切因果注定,都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萌发。
“对不起……”白月生吸了吸鼻子,手指轻轻勾了勾江裁尘点掌心。他其实没有必要道歉,但他听到了江裁尘话语深处隐藏着的失落,听得他心里也跟着发疼。
江裁尘摇摇头:“不怪你。”
二人又陷入沉默,过了半晌江裁尘看向白月生的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少有地紧张。
“阿生,我可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也许是错觉,白月生好像看到,江裁尘的眼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