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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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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红娟端着一盆淘米水从大堂里风情万种的摇出来,火红的夕光铺在她娟秀脸上,上了一层惊人的妩媚,她的眉眼细长,仿佛吊着一轮弯月,浓密的睫毛向上一翻,带着风声,呼呼的把男人往她的眼睛里吸,那略带蓝泽的眼睛,盈盈一汪带波,颧骨略高,双颊确是消瘦,很有异族风采,几个骆驼客正在马厩拴骆驼,虽以往也常见水红娟,还是不由得一滞,水红娟利索的把淘米水倒进马槽里,又拿着半个瓢,弯腰挖了几瓢麦麸混进去,抬起头来问呆滞的骆驼客:“要不要给骆驼补麦麸,一瓢五文钱!”几个骆驼客回神过来,嬉皮笑脸:“自然自然,水老板你家麦麸值这个钱!”水红娟吊着眉梢打量着几个骆驼客,满意的收了钱扭着腰走了。
水红娟算不得正宗的美人,照来往的商客说法,是有些过于消瘦缺了三分丰满,有些过于妩媚失了六分端庄,偏又得了一份儿倔强泼辣的脾气,是怎么也比不上中原女子的敦厚温婉的,嘴上大家都是这么说,脚却一个劲儿的往老板娘水红娟跟前凑,有几个泼皮无赖也曾打过水红娟主意,被温吞老实的掌柜十三方的打个半死,这地又在甘、沙、番三地交界处,官府懒得把手伸的太长,掌柜的下手又极有分寸,骨折在将折未折间,不见外伤只见内伤,躺在床上嗷嗷喊上半个月,再有气无力躺上小半年,这才能将将好。时间一长,来往的人多少也知道点分寸,调笑打闹都拿捏的极好,到底人在江湖行走,太过张扬将事儿爱做绝的除了太子少保李苛外,都死的比较早。泼皮无赖总是少数,大多数行走江湖的游侠、行商和镖行等还都是互相客气尊重的,五胡乱华几百年过去了,几百年的摩擦融合交替作用,胡汉之间界限没那么明晰了,甚至当今天子都是“混一华戎”的产物,结合四方势力,终将中原这个盘子越做越大,风气大开,河西走廊各色人种往来,通婚通商,暗里怎么互相打笑损骂,明面上总是称兄道弟,仿佛一个娘胎出来的。
江湖啊,偌大的江湖,走惯了便是一身风霜两袖油,谁不是跟个泥鳅似的,没点手段来路,端不得那些话本里的那些傲气,但江湖好呀,比种地当官读书都来得无拘无束,虽然被朝廷列为下九流,时不时打压一二,但江湖的自由,还是引得无数浪子向往,不为什么,就为江湖二字,江湖是被锁在柜子里的糖,江湖是金贵的酒,江湖是泛滥的毒,入了江湖,自得吃江湖的苦,可没人会轻易的退出江湖。这个中缘由,水红娟和十三方懂了几番,失了几番,最后,在这鱼龙混杂的祁连山下小绿洲,开了家客栈,接待四方来客,成了江湖的暴风眼,反倒安宁下来。
水红娟卖掉了一盆淘米水伴麦麸,揣着十文钱喜滋滋的回到客栈大堂,骄傲的把手里的钱拍在柜台上,十三方从柜台里抬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伸出手来把十文钱拨进一个黑旧的铁皮盒子里,转过身拿着抹布开始清理酒柜。水红娟自讨没趣,兴致泱泱的嘟囔了几句“无趣”,心下又觉得自己也好笑,非要这么个木头开个花可还成?
几个骆驼客拍了拍身上的沙土,跨进客栈大堂,找了个靠窗的座位便坐了下来,水红娟拎着一只精巧的白坛走了过去,几个骆驼客看着水红娟一气呵成,一双细手翩跹,酒香四溢,眼疾手快地各抢一杯,牛饮而尽,一杯酒下肚,味道没品出来,只有香气往喉咙里钻,越发觉得渴,水红娟东瞅西顾每个人表情,笑得越发猖獗:“这可是长安的杜康酒,各位都是走南闯北财来八方的行商巨贾,各位,您看这?”
一位骆驼客见惯了她的招数,也不戳破她,更喜跟她说话,抬手便是一块碎银,水红娟不慌不忙的给每位骆驼客又续了一杯酒,不紧不慢的揣了银子扭头疾走,一边走一边喊店里的小二包子给客人们上菜。包子生的笨拙高大,手脚也不甚灵活,水红娟一边骂着包子一边忙着收钱。十三方突然伸出头来,喊了句:“包子,你过来,帮我沽酒!”
包子“哎”的一声便往柜台走,水红娟正手忙脚乱,见包子要走,气急:“包子,你走一个试试,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十三方盯着水红娟看了好一会儿,两个人的目光在黄昏橘红的光线里辟出火花,十三方先低下了头,别过脸,又是一张木头脸,继续整理那些在酒柜下的酒坛,伸手弹掉缸壁一只蚂蚁,静静的看着那只蚂蚁灵巧的翻身,爬向酒坛之间的缝隙里。
水红娟赌气的回过头,继续招待几个客人,吃好喝好之后,几位骆驼客开了两间房和一个仓库,拖着一个大麻袋便进房间熄灯休息了,包子帮忙将剩下的东西搬进仓库里,出来看见水红娟一个人坐在客栈大堂里,点着一盏如豆的灯光,闷闷的喝着酒,包子架好门栓,搓着手不安的问水红娟:“水姐,还不睡吗?”
水红娟惫懒得挥了挥手,开口:“别烦我,滚去睡!”包子走后,水红娟一个人又坐了会儿,酒越喝越凉,心里却越来越热,抓耳挠腮的难受,水红娟重重地把酒杯摔在桌子上,转身进了一楼大堂内的卧房,包子又悄悄出来,收拾了桌子上的残酒,看着水红娟摇曳进卧房,像一枚暗红的月亮,怔怔地发了会儿呆,黯然的回了厨房旁狭小的房间。
十三方刚刚睡着,脑子里又飘忽过一个哀怨的身形,正在大梦里追逐的十三方忽的被凉醒,却见水红娟悉悉索索正往被子里钻,两条腿冷的惊人,十三方别过身,任着水红娟抱着他取暖,水红娟突然哀怨:“那么多人面前,非让我这个老板娘难堪,你个木头!”
十三方忽的一怔,这话,仿佛好多年前也有人跟他说过,也是这般撒娇般的哀怨,便难得的耐心解释一番:“包子年纪也大了,你以后别人前把他骂来骂去的!我不是故意针对你!包子是我捡回来养的,你少骂点他,他还能多记你的好!”
水红娟心里的火被扑灭了,还被喂了一勺蜜,顿时心花怒放,亲了亲十三方背上的刀疤,愉悦的哼着曲儿,直到水红娟的曲声越来越弱,变成轻微的鼾声。楼上几位骆驼客夜里起身,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也尽是些胡语,十三方拿了两棉球塞了水红娟的耳朵,自己却越发的清醒。月光越来亮,从窗户间流淌进房间,在十三方心里结成一地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