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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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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教典结束,燕辽两府众人又沿着大运河准备回各自的属地。辽王府众人到达沈州,已逼近年关。
大年初一,辽王府众人拜完年之后,赵瑞面露奇怪的问母亲:“母亲,为什么今年舅舅不让我们去平虏伯家没有拜年啊?我看到表哥一家去拜年了。”
听了这话,赵瑞母亲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看了一眼赵瑞,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瑞哥儿,我本来不欲对你说这事的,因为这事也算不上你的什么不是。可是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就是平虏伯可能不太欢迎你去他们家吧。”
赵瑞心中升起一丝怪异,于是尝试着开口:“是因为小七的事情吗?”
赵瑞母亲说:“是的。”
赵瑞说:“我跟她什么都没有,也不曾定亲,便不曾有过瓜葛。再说我也成亲了,娶的还是燕王殿下的妹妹,怎的平虏伯还是对我有成见呢?”
赵瑞母亲说:“不是,平虏伯怎么可能对你有成见,只是怕见到你,便勾起一些伤心事罢了。”
赵瑞更加奇怪:“为何见了我会勾起伤心事?”
赵瑞母亲说:“算了,这件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你开口,你最好还是自己上门去问问平虏伯一家吧。”
赵瑞见母亲扔下这句话,便不愿多言,心下奇怪,但第二天便是初二,因着朱智明的娘家太远,来回回去不便,于是赵瑞便陪着朱智明在沈州城内逛了一天,寻找一些北平的特产和物件,把朱智明哄的开开心心,也免去了她许多思乡之情。因着陪着朱智明逛了一天,赵瑞非常疲惫,大晚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想着初一那天母亲对自己说的话。
因着心里有事,赵瑞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起床了。用过朝食,便去拜访平虏伯。
被门房引着来到大厅的时候,发现平虏伯已经坐在那里喝茶,赵瑞赶紧上前见了礼,平虏伯让赵瑞坐下,还让一旁的奴仆上了茶。
赵瑞甫一坐定,平虏伯就说:“你是因着奇怪我为何不让你一家来拜年来的吧?”
赵瑞回答:“正是,恳请伯爵指出晚辈不周之处。”
平虏伯回答说:“你没有不周之处。就算不周,也是我们家是小七的不周。”
赵瑞心生好奇:“小七……有何不周之处?”
平虏伯喝了一口茶:“不孝也算是不周之处吧。”
赵瑞心里一惊:“小七如何不孝了?”
平虏伯说:“话都说到如此了,我便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国教典从京师回来不久,自然不知道这沈州最近发生的最大的事件就是我平虏伯的独女去修道了。”
赵瑞大吃一惊:“什么?伯爵您说……您说小七去修道了?”
平虏伯说:“吃惊吗?在她当时说出这话的时候我也很吃惊。你知道她还说了什么吗?”平虏伯深深的看了一眼赵瑞:“她说这辈子如果不能与赵瑞成亲,那她宁愿一辈子都不成亲。”
赵瑞闻言一下子僵住,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伯爵,我们两个早就已经不可能了啊。”
平虏伯叹了一口气:“是啊,谁都知道你们之间不可能,她其实心里也知道,所以她便说她要去修道。我当时心里还觉得好笑,以为是气话,便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过了几天,她连想去的道观都想好了。我最了解她的性格,看到她的样子便知道她当了真。”平虏伯转过头,看着赵瑞:“谁不想自己的女儿嫁一个好夫君?天下好男子千千万,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我平虏伯的女儿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夫君?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去出家吃素不能享受天伦之乐?可是她就认死理我们两个做父母的又有什么办法?“
赵瑞变得结结巴巴:”那……那……小七……”
平虏伯说:“我的性格是绝不会让我的子女去修道的,但你也知道,小七的性格实在太倔,我不依,她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绝食,我总不能逼着自己的女儿去死,只好答应了让她去修道。那段时间你在京师参加国教典,便也不知道了。但那个时候整个沈州城谁不知道平虏伯的独女将伯爵府折腾的近乎风雨飘摇,谁不将我伯爵府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赵瑞听完低下了头,似乎在沉思什么,抬起头来的时候问:“伯爵,这都是我的错。”
平虏伯说:“不,这不是你的错。但现在再说是谁的错已经没有意义了”,平虏伯看了一眼赵瑞:“我知道你来我府上是来问为什么我不让你们一家来我府上拜年。我倒也无所谓,关键就是内人,她受不了小七因为你去修道,从小七走那日起便以泪洗面,郁郁寡欢,身体也大不如前,我怕她见到你便又受了刺激。”
赵瑞沉默了很一会儿,终于出声:“他日夫人若肯见我,我一定登门谢罪。”
平虏伯摆了摆手:“不必了。这件事本不是你的错,只是内人她舍不得将错怪在小七身上,又怪无可怪,只好将错迁怒到你身上。你若去道歉,反而做实了她的这种想法,这样你我两家,就永远回不到往日之宁静。”
赵瑞沉默着点了点头:“伯爵说的是。”
赵瑞说完这一句,整个大厅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平虏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也不欲再说什么。
“伯爵,那小七……小七在沈州城哪个道观修道?”打破沉默的是赵瑞,说出这句话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不知为何,平虏伯竟然扬起嘴角轻笑了一下:“你还是问出来了。小七离家前跟我说,你一定会问这个问题的。”
听了此话赵瑞一惊,猛的转头看了一眼平虏伯,但马上又转回了头,沉默着。
平虏伯看着赵瑞:“她不在沈州城的道观。她当时只对我们说想离开沈州城,离这里的一切远些,我们便想办法将她送到了我的原籍金州卫。金州卫天后宫,在金州卫还算有名,一打听便知道。”
赵瑞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平虏伯家出来的,脑袋里昏昏沉沉如同一团乱麻,只剩下“金州卫天后宫”这六个字盘旋在脑袋里。
回到家,朱智明看他这个样子便问他:“夫君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赵瑞哪里敢将今日在平虏伯家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于是只勉强一笑,说:“没什么事,你不必担心,就是早上起的有些太早,有些头晕罢了。”
朱智明说:“那你赶快回房再休息一下吧。”
赵瑞回了房,躺在床上,眼睛直盯着天花板,里面满溢出痛苦与纠结。他现在就想一路疾驰去金州卫,去问问傅紫七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不,可能对傅紫七来说,这根本不是折磨是解脱吧,他自嘲的苦笑了一下。
剩下的时间他躺在床上想了无数种如何瞒过朱智明而去金州找傅紫七的方法,他在脑中一遍遍的推理这些办法的可行性,将一个又一个的方法推翻又重建,有时嘴里在喃喃自语这些方法的后果,有时又盯着一个地方冥想某种方法的过程是否合理能不被朱智明怀疑。
在床上苦思冥想了一个多时辰,赵瑞终于下定了决心,去王府找了乐恭越。
当他说出自己的目的之后,乐恭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说赵瑞,你抽的什么风啊,你以为辽王府的属地能延伸到金州卫啊”,乐恭越将左手抬起,食指和大拇指并在一起,“就一个小小的沈州城而已,小七还真给你出了个难题。”
赵瑞有些着急,抓住乐恭越的手臂:“殿下你不能这样啊,你得帮帮我啊。”
乐恭越说:“你让我怎么帮,这已经超出我的职权范围了。”
赵瑞说:“殿下你就发一道令嘛,说让我去金州卫观摩一下卫所卫士练兵,顺便看一下朝廷刚刚从佛郎机买的佛郎机炮。”
乐恭越一下子笑出了声:“我说赵瑞啊,你是不是着急着迷糊了?我们这些异姓王府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比卫所战斗力强,哪用得着我们去围观他们练兵啊。再说了,朝廷刚刚买的佛朗机炮我们辽王府就有啊,何必要去金州卫?”
赵瑞一听,坐在坐具上颓唐了一会儿,但马上又抬起头:“那就说金州卫的佛朗机炮坏了,要辽王府派人来看一看,就派我去。”
乐恭越又笑了出来:“按理说你一个国教典一甲第六应该挺聪明的啊,怎么一到这个问题就总是犯傻啊。金州卫北边有复州卫,东北有盖州卫,金州卫干嘛想不开非要跑来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辽王府搬救兵啊。“
赵瑞再一次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可以说我们王府比卫所对佛郎机的研究比较深,得让我们王府的人去。”
乐恭越笑着说:“这理由可够牵强的,我要是智明我肯定不信。”不过他还是说:“这个理由啊你非要用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还是小心一点,不要让智明发现”,他话锋一转:“还有,你要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绝不能迷失自我,做任何对不起智明的事情。”
赵瑞刚欲要反驳,乐恭越抬起手,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我就不说什么燕辽王府之间的事情了,想必这种话你听的已经够多了,也不愿再听人唠叨了”。他停下来,深深的看了一眼赵瑞:“我要说的是你跟智明。说到底,你跟智明是夫妻,小七说白了只不过是个外人”,他又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赵瑞的神情,才接着说:“千万不要因为外人而生分了夫妻情分。”
离开辽王府,赵瑞在满脑子“千万不要因为外人而生分了夫妻情分”的回响中回到了家。见到了朱智明,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只好一脸郁结的自己躲到了书房,思考着如何对朱智明说起此事。
一直拖到吃完夕食回到房间,赵瑞发现再不说就要露馅了,于是对朱智明说:“娘子,今天我去找殿下的时候,殿下跟我说好巧,他刚收到金州卫都指挥使史将军的一封急信,说朝廷刚刚配到金州卫的佛郎机炮因为有的卫士操作失误出了一些问题,请求辽王府找个精通佛郎机炮的人去金州卫检查修理一下,殿下一见到我就顺便让我去了,明天就去”,赵瑞仔细观察了一下朱智明的表情,发现没有异样,于是心虚的摸了摸头巾,接着说:“娘子,你说这巧不巧。”
朱智明听完后露出一副着急的样子:“哎呀,这可怎么办,你明天就要走呀,那我得赶紧给你收拾一下行李。”说完就开始打开衣柜,帮赵瑞挑拣起来。
朱智明一边收拾着,一边问赵瑞:“不过我有点疑惑,怎么金州卫想到麻烦辽王府啊?不是周围有复州卫和盖州卫吗?干嘛要舍近求远啊?”
赵瑞心叫不好,想着幸亏乐恭越质疑过这一点,否则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他还真可能露馅。于是他马上说:“你也知道嘛,一般王府都比卫所对佛郎机的研究深,因为怕周围卫所派过来的人对佛朗机炮一知半解是半吊子,所以得让我们王府的人去。”
朱智明“哦”了一声,手上不停,继续帮赵瑞收拾行李。
第二天赵瑞一早就上路了,他选择了最快但也是最折磨人的方式——骑马。一月的辽东都指挥使司积雪漫过人的小腿,要是走驿道,兴许会舒服一些也会快些,但是驿道是专门的军事用道,没有军令无法使用,因此赵瑞只好将自己全副武装。
虽然赵瑞已经全副武装,什么类型的兽皮衣都层层的套在了身上,但一月的辽东都指挥使司的寒风也不是盖的,赵瑞直感觉风就像刀子似的往脸上身上插,许是因为心理作用,他感觉这比在战场上都难熬。
赵瑞除了吃饭外几乎不下马,中间换了三匹马,风雨兼程风餐露宿的赶了六天路,终于到达了金州卫。到了金州卫第一件事就是换了一身新衣服,好好的梳洗了一下,他不希望傅紫七看到一个衣冠不整的他。他向住家打听了天后宫的具体位置,一路问一路找终于找到了天后宫。
在天后宫门口,他问门房的小道士:“道长打扰一下,这天后宫是不是是不是有一个叫傅紫七的女冠?”
小道士瞥了他一眼:“我们是出家人,需得叫得道名,居士可知道你要找的那位女冠道名是什么啊?”
赵瑞犯了难:“这……我不知道,我只知她俗姓傅,沈州人士,年前才来天后宫不久。”
小道士说:“居士可是姓赵?”
赵瑞有些讶异,但还是点头:“是的,敝人姓赵。”
小道士说:“好的,居士你跟我走吧,昙阳女冠早就知道你会来的。”
赵瑞听得此言心中诧异,但还是乖乖的跟在了小道士身后。小道士将赵瑞带到了天后宫的会客室,然后对赵瑞说:“居士先在此休息一会儿,我去找一下昙阳女冠,看她什么时候愿意见你。”说完便走出去了,赵瑞只好一人坐在冰冷的会客室干等。
不过赵瑞并没有等很久,门外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看来我猜的很准,你果然来了,还来的这样早。”
赵瑞听得此声音心都跟着一颤,眼睛连忙跟着声音看去,只见身着道袍并且戴巾的傅紫七从门外进来,坐到了他的对面。
看到傅紫七,赵瑞攒了一路的话就在嘴边,但在这一刻好像又问不出口了。他几次都张了张嘴,但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整个会客室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傅紫七先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这才大年初九,你就出现在金州卫了,这么早就离家,你就不怕纸包不住火,最后被郡主知道吗?”
见赵瑞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傅紫七知道自己戳到他的痛处了,于是便说:“怎么,感觉你这么着急找我有很多话想问我啊,怎么见了我就一言不发了?”
赵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你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说修道就修道了?”
傅紫七听闻此言反而笑了:“我修道的原因你还不知道吗?揣着明白装糊涂?”
赵瑞终于将他想说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小七,你这样不值得。你不要因为我而放弃你应该有的人生,你本来应该找一个敬你疼你的人共度一生的,而不是……”
赵瑞话没有说完就被傅紫七打断了:“赵瑞啊,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就是太自恋。我做这样的决定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我承认,我是因为放不下你才有了修道的念头,但那是因为我想放过我自己。你已经成亲,我再也没有机会与你共度一生。我已到了嫁人的年龄,但又不想随便找个人嫁了,所以我决定先修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赵瑞听了这话,肚子里憋的一大堆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仿佛这几句话已经解答了他所有的疑问。想说又说不出的苦闷让他心生烦躁,狠狠的揉了一下冠帽。
傅紫七看他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也好像有些难过,于是从道袍的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这是那天我冒昧闯入宋江军家质问你跟郡主的婚事,你给我擦眼泪的手帕,我还一直留着。我……便不还给你了,反正……反正手帕你也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