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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只蝙蝠 ...

  •   落日沉下地平线,带走天边最后一丝余辉,当橙黄色的暖光从山岭上消散时,皑皑白雪和裸露山岩便洗去了温润的假象,在清冷的夜色中重新取回它的本性,由内到外,寒意刺骨。

      望了眼呈现冰蓝色泽的雪峰,男人似乎感受到有份寒气从鼻腔入肺,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哆嗦,目光所及只有空无一人的冰川雪域——那个穿皮衣的青年早在与他道别后便自顾自离开,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了。

      “真是个怪人。”不过,管他呢。

      回过头,他自言自语般小声嘟囔着,在愈渐昏暗的光线下加快了脚步,顺着人力开辟的羊肠小道,从侧面绕过树影重重的松柏林。

      从夹杂着冰渣的孱孱冰水、冰雪尚未完全消融色块斑驳的山坡、稀稀松松的落叶树林……一路往下,再拐过被山脊隔断的转角,便是地势平缓的向阳开阔地。

      看到小屋从窗口映出的暖黄色灯光时,匆匆归家的卢卡总算松下了紧绷的神经,仿佛那光亮能瞬间驱散弥漫的寒冷似的,让人从胃里就升腾起温暖来。

      刚刚那片地方以前据说是军事禁区,现在也是人烟稀少,也就他有时还会白天去挖几株长势好的野鸢尾回来。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冒出只野兽来,何况已经太阳落山了……能平安回家就好。

      想起在家等待自己归来的妻儿,脸上棱角分明的络腮胡壮汉也忍不住嘴角上扬,柔和下眉眼。

      我一定笑得像个幸福的傻子。

      他暗自唾弃自己的傻气,却不自觉再一次加速,快步迈过小花园的栅栏门,掏出在口袋里被捂得温热的钥匙插进门锁。

      木门推开时的咯吱动静提醒了屋内的人。一道略显温柔的沙哑女声从客厅传出:“卢卡?是你吗?”

      “嗯。蕾娜,我回来了。”卢卡在门廊处换下泥泞糊满的高筒雪地靴,脱下被融化雪水粘湿的风衣挂在衣帽架上,方才放轻了脚步踏进屋内,“乔纳睡了吗?”

      “还没,他刚回自己的房间。”

      灯光明亮的客厅里,蕾娜把及肩的棕发绾至头顶,正戴着园艺手套从花盆里捧出鸢尾植株,小心翼翼地清理枯萎的根须,突然感到有人在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肢,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包裹上来。

      “嘿!我在给鸢尾换盆呢,小心点!”

      卢卡亲昵地蹭了蹭妻子的发顶:“一会儿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今天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你去带那蓝眼睛的小伙子上山以后,我和乔纳一起修理的花园篱笆。”蕾娜轻哼了一声,用手肘往后撞了撞丈夫的肋下,把人从身后抵开,“行了,在厨房留了咖喱。先去看看乔纳,他一直说要等你回来。”

      “等我?”

      他若有所觉的扭过头,在开着条缝的小卧室门后捕捉到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哑然失笑:“乔纳,我看到你了!”

      乔纳僵了一下,干脆一把拉开门,理直气壮道,“爸爸,今晚你得给我讲故事,答应过的。”

      在那双浅棕色眼眸亮闪闪的注视下,卢卡几步上前用力揉了揉儿子柔软的棕色卷发:“行。”

      就看见小男孩小小的欢呼了一声,犹如乳燕归巢般扑回自己的床上乖乖躺好,在床头拿起本色彩斑斓的童话故事集,翻开指着其中一页:“我要听这个!”

      这位父亲便顺势坐到床边,接过故事书严肃道:“那我们约好了,听完这个故事就睡觉。”

      “嗯嗯。”

      看到儿子迫不及待的样子,卢卡笑着摇了摇头,打开这则俄罗斯童话故事第一页——

      “从前,有一头半狼半羊的动物,它攫取猎物吃的时候,很像狼,可是叫起来的时候又‘咩咩’的像羊。”

      “羊群在半山腰就遇到了一只这样的动物。冬季刚过,大雪初融,松针上还凝着冰,那动物半个身子盖在雪里,毛色也灰扑扑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是要被冻死了……”

      ##

      此时,百米之外的阿尔卑斯山侧峰上,冰川融化的雪水汇聚成细小的溪流,顺着山脉的集水线蜿蜒而下,在地势稍缓时环绕过半山腰的鸢尾草坪,唤醒在冬季沉睡的蓝紫色花朵。

      溪流拐弯的浅滩处,青年屈膝半蹲在坚硬的岩石上,捞起那抹过于显眼的红色。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凯夫拉布料,主体为暗红色,缝接着黑色的皮革,边缘被燎烧至焦黑,纤维间隙间似乎还纠缠着些许血迹。

      以它与周围碎冰的结合情况,应该不是此次解冻从结冰期带下来的陈年旧物,却也受冰川低温影响尚且没有腐败分解的迹象。

      布鲁斯眉心微皱,结合花衬衫和会计透露的信息,他或许没有找错位置。

      “主机,扫描记录。”

      [好的,B。]

      伴随着耳麦内机械的电子音,一道微弱的浅蓝色光束从青年手中的小型分析仪映照而出,自上往下渐层扫过框定物品。

      [初步扫描已完成,警告,含少量放射性污染。]

      “模糊匹配。”

      收回便携式远程操控终端,布鲁斯犹豫了片刻,将布料真空装好也放进了腰带夹层。

      据当地人的说辞,这块野生鸢尾花草坪所处位置太过偏僻,地势险要,平时没什么游客特地过来。浅滩四周也确实没有人类留下的足迹。

      布料只能是从其它地方冲下来的。

      ##

      ——STORY TIME——

      “它咩咩叫着求救:我快饿死了,你们看我的毛都变灰了,麻烦带我走吧。羊群警惕地围着它转了一圈,相信了它的话,说道:那好吧,你和我们一起走,我们正要赶去新鲜的草场。”

      “……那是片鲜嫩的草地,嫩绿色的新芽刚从冰雪覆盖下冒出头来,嚼起来有丝丝的甜味。羊群在草场上分散开各自吃草,谁也没注意半途加入的灰毛同伴正在干什么。”

      “这时候,突然从林地边缘跑来很多狼。是狼群!它们龇牙咧嘴,在奔跑中伸出锋利的尖爪,一齐扑向羊群……”

      ##

      顺着溪流向上攀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春末夏初的雪山在逐渐融化,你永远也不知道看上去厚实坚固的冰川下是不是早已消融殆尽,而裸露山岩的表面又在夜晚的寒冷中结出薄薄的冰层,让人难以着力。

      无论如何,当小心谨慎的你终归还是安然无恙的来到水流的源头时,或许是该值得高兴庆贺。

      可有时,情绪并不容易推断——

      阿尔卑斯山脉上空没有一缕云霞遮盖,在深蓝色夜幕和璀璨星河之下,披着黑斗篷的青年将自己融进了山岭的阴影中,无处寻觅。

      入夜后雪峰是接近于真正寂静无声的。

      布鲁斯沉默地望着眼前一小片如镜般的冰湖,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湖水,以及在湖面中央被牢牢黏住,冻结在透明的薄冰下似乎被炸断的半截手臂,防风面罩后唇线抿得笔直……

      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先前那块布料的源头。

      但冰层厚度不够,水温也太低。时间紧迫,他不可能冒着冻僵甚至休克的风险亲身去挖,以目前携带的装备压根没办法拿到断臂。

      ……只能暂且放弃它,从别的方向再寻线索。

      布鲁斯无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身攀向侧边的崖壁。

      从高点打量这片不规则的冰湖。

      深度不明,严格来讲,在面积上看不该称之为湖泊,加上积雪覆盖的部分以平坦处计算的最多占地也不足100平米。

      它夹杂在山脊间的低洼处,地处背阳面,三面环山,被陡峭岩壁环抱着,如果不是沿溪上寻,很难找到入口。回风避光的地势使得这里的积雪很厚,较之同样高度的山坡,冰川融化得要缓慢许多。

      “hmmm.”

      就像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小座孤岛,极少有人抵达。以至于如若踏足,不速之客留下的痕迹也保存得格外完好、持久。

      ##

      ——STORY TIME——

      “……那动物嘴里还残留着肉丝和羊毛,胸前的毛发都被血给染红了。于是,它悄悄将血迹擦在身后,钻进灌木丛里,把羊屁股露出来,等待羊群再次回来。”

      “羊重新聚在一起时,它就把那副鲜血淋漓的嘴脸藏在叶丛中,假装自己被卡住……”

      ##

      他在靠近山脉主峰的方向发现了一丝不寻常的痕迹。

      同样□□燥蓬松的硬雪覆盖,陡坡上却留有几道毫无道理的奇怪凹陷和沟壑。

      像是有什么从上方划着抛物线砸落,而后部分体积小密度较大的直接陷在积雪中,体积大或者是密度更小一些的便一路顺着斜坡滑进了冰湖里。

      比如说,人。

      思绪一闪而过,布鲁斯钢蓝色的眼眸骤然锐利。动作微顿,他垂眉掩下眼底深邃的色泽,将微型夜视望远镜收回腰际的工具带。

      如果这里曾经爆发过激烈的火力冲突,以至于在和平年代也要用上带放射性的致死弹药,那么,它对当时驻扎的组织而言必然是相当重要的基地之一。

      但如若当真如此,以对方之前在地狱厨房的处理严谨性,他们不可能会不作清理,留下如此明显的纰漏。

      ——这里在被袭击后紧急废弃了。

      得出这个结论时,青年在心底悄然呼出口气,倒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遗憾多些,还是微妙的庆幸多些。

      毕竟,要是这个基地没有被废,他得花费更多的时间想办法寻找突破口,而时间恰好是最紧缺的;可如果人员材料全部撤离干净,他要想在一片废墟里找到足够的情报也必会更为艰难。

      稍作修整后,布鲁斯抬手看了眼腕部的机械表。

      当地时间20点17分,与M国纽约时区相隔六个小时,地狱厨房那边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

      得抓紧时间。

      ##

      ——STORY TIME——

      “……它埋怨起自己的命苦,总是说:咳,倒霉,我倒大霉了!那些可恶的狼,简直是一些吸血鬼啊!我恨透了,它们总是在咬我的屁股!”

      “羊瞧着它那被咬伤的屁股,十分同情,都在凝神听着。等到狼来了,那动物也就跟着狼一起,在混乱中马上吞噬了一只肥羊。”

      “只是它又很快钻进灌木丛里诉起苦:狼总是这样的坏,我十分厌恶它们……”

      ##

      将勾枪缚在腰际,青年悬挂在数十米高的崖壁上,单手拉住绳索减轻腰部负担,双腿踏在借力点上控制距离,无声清理掩埋了抛点的积雪。

      裸露出的岩面看上去与四周并无区别。

      顿了一会儿,他皱着眉将右手凑到唇边咬住手套边缘,直接用牙齿扯下了皮质手套。

      骨节分明的手指裸露在寒风中,布鲁斯趁手部的触觉神经尚且没有遭受低温的影响,再度贴近理论抛点的边缘,重新感知肉眼所不及的微小偏差。

      敏感的指腹迅速拂过石壁凹凸不平的表面,触碰那些在岁月中不断被冰雪风化的狰狞……

      片刻,指尖下异常冰凉、光滑的金属触感让他停下了动作。

      布鲁斯微微眯眼。

      找到了。

      ##

      ——STORY TIME——

      “……羊儿都相信了它。”

      “要晓得,从狼嘴里逃生的羊,都没有看见它那一套的花招;而见着的呢,却已死了。”

      ##

      夜色下,只见鬼魅般的身影高高荡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微微旋身调整了姿势,竟然是借着巨大的惯性直接砸向坚硬的山壁!

      轰——!!!

      被激光先行切割过的抗低温碳结构钢轰然倒地,那道漆黑身影带着凌厉的寒气瞬息间不容拒绝地侵入,恰到好处地松开钩锁,翻滚落地。

      感受到身体自接触面发出的强烈抗议,半蹲的青年从唇角溢出一声极低的闷哼。

      “……”

      不过须臾,他调整好呼吸,恍若无恙般踩在足有一掌厚的钢板直起身。

      在扬起的细雪散去,基地内场景映入视野的瞬间。

      布鲁斯瞳孔猛缩——

      ##

      “于是,羊儿又都静静的……”

      这时,听故事的小男孩已经熟睡。

      听着乔纳放松轻缓的呼吸声,卢卡俯下身动作轻柔地给儿子掖好了被子,最后又看了眼故事未尽的结局——

      [凝神听着半狼半羊的埋怨声调。]

      迟疑几秒后,他只是合上故事书,把它放回床头,踮着脚走出了房间,悄悄关好门。

      “晚安,我的儿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只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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