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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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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玲和老甘是相亲认识的。她年轻的时候,有厂子不光管吃管住,还管解决年轻人终身大事。那会工会和妇联的大爷大妈们头等大事就帮他们这些刚进厂的年轻人拉红线。他们那一代对相亲好像没有现在的年轻人那么排斥,到年纪就该成家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结婚这种事她想都没有想过。
老甘也不是她第一个相亲对象,不过是一路相过来看得最顺眼的一个。当时老甘就说了一句“我们处处呗。”连句“我喜欢你”都没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男女朋友。然后两人随大流谈了大半年恋爱没吵崩,就把证给领了,隔年就有了甘瑶。
温玲婚后回忆起来一直觉得他俩恋爱谈得特别平淡,浪漫的事?不存在的。当时老甘强烈反对,说:“怎么没有?我还给你写过情诗呢!”
温玲在他的提示下才隐约记起来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应该是老甘去杭州出差那会,在西湖边上用尽了他身上为数不多的文学细胞憋了三首“情诗”特意写了寄到她单位。温玲面子薄,在单位收到信被好事的同事起哄,一时心慌就都给撕了扔垃圾桶。当然,这事她没敢跟老甘说,而老甘过了那股劲以后也不太好意思提他那蹩脚的诗作。
没想到婚后居然还能被翻旧账。温玲想起还没焐热就碎尸在垃圾桶的“情诗”,眼神有点闪烁。老甘也不以为意,一脸“我就知道”的笑,跟小甘瑶说:“肯定早被你妈扔了,你妈才是没一点浪漫细胞的人。”
温玲没反驳,浪漫细胞这玩意老甘可能真的比她多。有段时间突然流行起跳舞来,当时厂里很多人晚饭过后都会去舞厅跳舞,听说因为这事还有不少家就这么散了的。温玲不爱去舞厅,老甘也不去,就在家放磁带,拉着她在老房子狭小的客厅里跳。后来甘瑶会走路了,他就牵着甘瑶跳。偶尔兴致来了,在用他五音不全的大嗓门一边给自己配乐一边给她们母女来段蒙古舞。
回忆起老甘跳蒙古舞抖肩的样子,温玲现在都忍不住想笑。可是刚刚有点笑意,方才得知的现实就马上敲醒了她。
温玲趴了下去,在老甘那里她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有什么好想的?那死老头子从年轻的时候就爱玩又不着家,她没病那会他更多时候是在外头跟他的朋友们吃饭喝酒打牌下棋。对,他脾气还爆,像个大炮仗一点就着。
不过,这个炮仗倒真是极少对着她炸……不管怎么回忆老甘气人的地方,可记忆里还是老甘对她的好更加鲜明。温玲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地在猫抓板上划拉。她真的宁愿老甘没有出差,没有来过甘瑶这里。
其实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和老甘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候她是真心希望老甘能再找到一个可以陪伴他晚年的人,老甘也再三跟她保证过,再找对象也一定会保证那人对甘瑶好。听甘瑶说的,那女的姓曾,据她所知,老甘并没有姓曾的朋友,所以老甘说他们是在她过世之后才认识她并不怀疑。只是……
温玲望向窗外的天空。
只是,到底意难平啊。
因为老甘这事,温玲连着好些天胃口都不大好。甘瑶以为她被老甘吓着了,每天更加殷勤地安抚她,到底让温玲有了些许慰藉。还好有这么个乖女儿,入睡前,温玲这么想着。
结果这天半夜,她就被她乖女儿给吓醒了。
正做着梦,温玲忽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妈——”,她一个激灵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很快就意识到哭声是从甘瑶房间里发出来的。
怎么回事?温玲来不及多想,就从猫窝里一跃而出,直蹿到了甘瑶床上。上了床才发现,甘瑶也似乎刚从梦里醒来,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都爬到怀里了还没缓过劲来。
多少年没听过甘瑶这么哭了?就连她确诊之后,甘瑶在她面前最多也就是红红眼眶。温玲当下心疼地搂住甘瑶的头,用她毛绒绒的下巴一下一下温柔地蹭着甘瑶的额头。甘瑶小的时候每每做噩梦惊醒,她总是坐在旁边轻抚她的额头。
这一招果然管用,在她的安抚下,甘瑶很快就止住了大哭,腾出手来把温玲从脑袋上摘下来,塞进怀里。温玲贴着女儿的心口,听着她小声的哽噎心疼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们一人一猫才相互依偎着睡了过去。
本来以为甘瑶半夜痛哭只是偶尔做噩梦导致。可温玲连着陪她睡了几晚才发现甘瑶的状况不太对劲。哭过那一次以后,接下来的几天甘瑶倒是没有再从梦里哭醒过。但温玲有一次白天睡多了半夜睡不着,才发现甘瑶的睡眠质量很有问题。
一晚上能醒好多回不说,经常醒来以后就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温玲看过她手机的时间,发觉她居然一星期起码有四天一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剩下的几天里就算多睡了一会也是频繁惊醒,反正她陪着睡的这些天里,甘瑶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这个发现可把温玲给愁坏了,她忽然想起来甘瑶跟曹远打电话的时候,曹远曾经提到过她睡眠不好。估计甘瑶这个状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了。
这是怎么回事?温玲越想越不对,甘瑶随她爸,从小睡着了就跟小猪一样推都推不醒,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睡眠差成这样身体怎么好得了?她看过甘瑶吹头发,手随便在长发里一梳就能撸下来一大撮头发。这个掉发的频次,难怪家里满地都是头发。
而且温玲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自从老甘来过之后甘瑶掉头发比之前更加严重了些。甘瑶这个失眠的毛病会不会是因为她去世加上老甘另有对象的刺激导致的?温玲突然想到,对她来说,死后再一睁眼就到了一年后,又回到女儿身边,虽然是以猫的形态。可对甘瑶来说,她是独自熬过了失去母亲的一年多时间,再加上老甘找了对象……
温玲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她怎么当年怎么不能早点去看病呢?要是看得早说不定现在都还好好活着。老甘不会另找,瑶瑶也不会痛苦到失眠。他们一家最犯愁的事肯定也就是甘瑶什么时候结婚。而不是像现在,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场景遥远得像前世的梦。
自从老甘来过之后,温玲心情不好吃得就少了,现在再加上担忧和自责,结果不但食量减少,居然还患上了跟甘瑶同样的毛病——掉毛。
这还是甘瑶给她梳理毛发的时候发现的,猫本来是脱毛精,掉满屋子毛也不奇怪,可是甘瑶发现她的大花猫居然开始一撮一撮地脱毛,吓得当即就给田医生打了电话,然后带着猫直奔诊所。
甘瑶把猫最近的状态讲给田医生听以后问:“怎么样?大花猫是不是生什么病了?”
“别急”田医生示意她冷静,随后仔仔细细把猫检查了半天,“不是猫藓。其实猫行为突然改变还有可能是心理因素。”
“心理因素?”甘瑶皱眉。
温玲眨眨眼,她最近确实过于沉溺于对过去的追悔了,难道她脱毛是这个原因?
“我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症状的猫,有的猫天生敏感,家里有了新成员或者生活环境改变都会引发它们压力过大。比主人生孩子了,或者突然抱回来其他猫之类。”田医生解说。
甘瑶所有所思。
田医生看着她又补充道:“又或者,主人的自身压力过大,被猫感知到了,造成了它们的不安。”
甘瑶抿了抿嘴唇:“前段时间我爸过来看我,当时我差点跟他吵起来,大花猫就在场,可能以为我受欺负了,还凶他来着。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它食量就减小了。”
田医生点头。
“不过它开始脱毛我猜可能是因为我。”甘瑶摸了摸猫。“前几天我梦见我妈了,在梦里她开始还好好的,后来突然就开始出血,出了好多血……我就哭醒了,醒来以后它就在旁边安慰我。后来就每天晚上都陪我睡觉,可是我自从妈妈去世以后睡眠就一直不好,晚上睡两三个小时就会醒,有时候醒来就睡不着了,搞得它跟着我也睡不好。”
甘瑶挤出一个笑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妈刚去世的时候我都没这么哭过,在外公外婆和爸爸面前也能忍住。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妈妈病的时间长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那天晚上一个梦会哭这么久。对不起,我扯了这么多跟猫没关系的话。我没有别人可以说……我爸已经有女朋友了,外公外婆肯定比我更痛苦……我爸老想让我跟他女朋友搞好关系,我也知道她不是坏人可是我做不到。”
温玲看着甘瑶边说边落泪,心里像被把钝刀给搅碎了一样疼。她抱住甘瑶的手,忽然想告诉她妈妈就在这呢。
“擦擦。”在甘瑶说话的间隙,田医生递过来一张纸巾。
甘瑶似乎知道自己的失态,赶紧往脸上乱七八糟擦了一通。勉强收起来刚才失控的情绪:“嗯嗯,我没事。其实我也有同学还没成年就没有爸爸了。我可能就是之前过得太顺了,遇到事就受不了。不好意思啊。”
田医生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问她:“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坐牢是因为揍过一个人渣吗?”
“嗯”甘瑶点点头。
田医生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有个双胞胎姐姐,那个人渣害死了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