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面》米离儿

1、第 1 章

　　我蒙着面走在热闹非凡的街上，经过我身边的人都不免将好奇的目光投在我身上，我知道他们一定在纳闷我为什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世上会这么做的无非不就是两种人：一种是极丑的，害怕丑陋的模样会吓到人；另一种是极美的，担心自己的美貌会引起别人的歹意。

　　我不属于这两种人当中的任何一种，我既不美也不丑，我没有任何模样。

　　我叫无面，因为我没有面孔。说自己没有面孔也不对，实际上我可以变幻成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或鬼神的样子，但唯独没有自己的模样。

　　我和我大哥无常都在阎王手下干着负责勾引人魂魄的事情，由于我没有自己的样子，于是我在勾魂的时候就变成了我大哥的模样，只不过为了和我大哥区别开来，我把自己涂黑了，结果我们被世人称“黑白无常”。

　　人们只知道我是黑无常，却不知道我的真名——无面，我不计较这些，我连自己的模样都没有，也就无所谓被人叫错了名字。

　　几天前，我大哥无常找到我，跟我说让我去办一件事情。原来是一个叫裴云立的人的魂魄迟迟不肯回地府。

　　“大哥，这世人无一不贪生恶死，他的魂魄不肯回地府，咱们强行把他的魂魄勾到地府不就行了？”我对我大哥无常说道。

　　“此话自然不错，可是有些人却因为这世间有其牵挂之事，不肯魂归地府，轮回转世也是有的。倘若牵挂太深，孟婆的汤药也未必能消除完其生前的记忆，只怕轮回转世之后又会生出许多事端。咱们做鬼差的自然是公事公办，但阎王却不想这人间多事，故让咱们兄弟俩能替人了却心事。”无常说道。

　　“这个叫裴云立的人倒是好大来历，阎王也肯出面帮他。不过，既然是阎王的意思，那咱们自然是责无旁贷了。但不知这个裴云立的魂魄为什么不肯归地府？”我问道。

　　“此人奉命去边疆作战，岂料身中毒箭送了命。这也是他阳寿该尽。只是他在出征之前曾与其未婚妻约定，如其凯旋还朝，便与之完婚，若战死沙场，她也决然赴死，决不独活。”

　　“这倒是真是一个贞烈女子。”我感叹道。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那个裴云立的未婚妻阳寿甚长，阎王翻了生死簿，她的阳寿到七十多岁才尽，所以才不好办。”

　　“我看阎王哪里是发善心让咱们替人了却心事，分明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我冷笑着说。

　　“咱们先别管阎王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让咱们做这件事情的。现在阎王打算让你变成裴云立的模样，接近他的未婚妻冯霜银，想办法让冯霜银打消殉情的念头。”

　　“怎么打消？”

　　“我问过裴云立的魂魄，他说让冯霜银误以为他是始乱终弃，死了心就不会和他一起死了。”无常说道。

　　“这个容易，大哥你钻入那个裴云立的身体当中，替裴云立活上一段时间，等他打完仗回来，日日花天酒地，这样岂不让冯霜银死心了？”

　　“此事还就得靠你无面的特长才行，用我的专长固然也能打消冯霜银殉情的念头，可裴云立至少的在外征战一年才能回来，若他所在的出征队伍不回来，冯霜银也不会知道其阵亡的消息。那裴云立的魂魄说，女子的青春宝贵，耽误一年也是了不得的，不如你变成裴云立的模样，让冯霜银死心来得痛快。”

　　我一想无常说得不错，于是便答应了。

　　我蒙着脸在街上寻找另一个蒙着脸的女子——冯霜银。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匆匆在街上行走，我立刻认出那就是自己要寻找的目标，世人的面纱可以挡住凡人的视线，却挡不住我这个做鬼差的。

　　我跟在那个白色身影的后面，在一个僻静的巷子中，我拽住了她的衣袖。

　　在冯霜银因惊吓而发出尖叫之前，我解下我头上的斗笠，扯下我蒙在脸上的黑布，在这样做的一瞬间，我变成了裴云立的模样。

　　“云郎……怎么是你？”

　　冯霜银看到我的一刹那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拉下她的面纱，露出了倾国倾城的面容。我们当鬼差的无情无欲，面对再美丽的人，心里也不会有任何想法。

　　“你不是在外征战，为何会在这里？难道，难道战事已经结束了吗？”冯霜银抓着我的胳膊兴奋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说：“此事一言难尽，容我回去与你细细道来。”说完，我又重新蒙好了脸戴上了斗笠，那冯霜银见我如此也蒙上了脸戴上了斗笠。

　　我们总能轻而易举地知道这世间任何人的任何事，承办阎王这桩事儿之前，我就对裴云立的过往了如指掌。

　　这冯霜银和裴云立本是一起长大的，裴云立原先家里不甚富有。冯霜银本是裴云立家里收养买来的孤女，裴云立的父亲一开始担心自己家里贫寒，恐日后儿子娶亲难，便提前买来冯霜银给自己的儿子做童养媳。

　　自从买来冯霜银之后，裴云立的爹交了好运，成了富甲一方的财主。只是他们家里虽然富有，却没有出一个当官的做靠山，免不了受人欺负。

　　于是裴云立的爹有意让自己的儿子做官，只是裴云立不喜欢读书，通过科举中官是没希望了，要做官唯有随军打仗做武官，哪知裴云立军功没立，自己倒命陨沙场了。

　　冯霜银现在住在裴云立家中，我也跟随她回到“自己”家里。路上我和冯霜银说出了我突然回来的原因，我跟她说我是贪生怕死所以才偷偷跑回来。

　　冯霜银听说我是“偷跑”回来的，一路上一言不发。

　　她领着我悄悄地从裴云立家的后门进去，到了她屋子之后，她把自己的斗笠面纱摘了下来，面色凝重地对我说：“云郎，你此次随军出征是为了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怎可做了逃兵？”

　　我把捂在自己脸上的东西摘下来放到一边说道：“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哼！说得到轻巧，那战场上你死我活的，谁知道我还能有命回来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想着的是，裴云立那个死鬼确实没命回来光耀门楣了。

　　“云郎，就算你不是为了建什么功立什么业才上战场的，可你不曾说过自己若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亦是心中所往吗？”冯霜银焦急地说道。

　　“我那是年轻气盛说的瞎话罢了，我没上战场之前，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哪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我跟你说啊，那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头满地滚，别提有多可怕了。”

　　我尽量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害怕战争的胆小鬼，我要说“裴云立”是因为思念冯霜银才从战场上回来的，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我此行本来的目的就是让冯霜银死心的。

　　果然，冯霜银听我这么一说，立刻变了脸色，她对我说：“云郎，我一直以为你都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冯霜银的话中俨然已经流露出了失望。

　　“贪生怕死之徒，是不是？很多事情没经历过就不能乱说，我出去和爹打声招呼，就说我已经回来了。”说完，我便打算从冯霜银的闺房中出来。

　　不料冯霜银却挡住了我的去路，“不行，我不能让你去见爹，你若是见了爹，只怕真的就不能再回去了。听我的话，你现在立刻回到军中！”

　　我知道冯霜银肯定不会让我去见裴云立的爹，她这么一阻拦正好合了我的心意。其实我也不怕让裴云立的爹见到我这个冒牌的“裴云立”，只是见到我的裴云立的熟人越多，孟婆要后来要处理的事情就越多。

　　“我不回，你既然不让我见爹，我也不打算回到军营里，那我就出去住好了。”

　　“不行，我不会让你去见爹，也不会让你出去住客栈。”冯霜银依然挡在我的身前说道。

　　“那怎么办？难不成让我住在你这里？”说完，我环顾
　　了一下这屋子的四周。冯霜银只是裴云立未过门的妻子，她不可能把我留在她屋子里。

　　冯霜银咬了一下嘴唇，显然眼下她也拿不出一个好方法来。

　　我冷笑了一声，推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不让我见爹就不见吧，但我绝对是不可能再回军营了。”

　　我走了几步之后，便听到了身后的叹息声，我估计冯霜银肯定是对我失望了。

　　我不可能就因为冯霜银对我这点失望就提出让她别惦记我，另寻好人嫁了，要让冯霜银真正死心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裴云立”在外面再找一个女人，世间的女子无不担忧自己所爱之人移情别恋，倘若我这么做，冯霜银肯定会死心的。

　　于是，我从冯霜银那里出来之后，就跑到一家妓院。只是可惜在我出来之后，冯霜银没有派个丫鬟偷偷跟踪我，好让我省些功夫，如今我只能费些事了。

　　到了妓院，我自然要花天酒地一番。在临走之际，我对那妓院的鸨母说我身上没有一分钱。

　　那鸨母一听说我没钱，立刻变了脸色，她指着我的鼻子，把我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我任由她骂，心想反正她又不是骂我无面的祖宗八代，当然，我现在已经记不得自己的祖宗是谁了。

　　看那个鸨母骂得也累了，于是我便走到她跟前，对她说：“妈妈也别生气，我只是疏忽大意出来忘记带钱罢了。我家里尚还算富有，只是那钱还得劳烦妈妈派人和我去取一趟。”

　　听我说家里还算富有，那鸨母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她又把她那根短粗的手指放在我的鼻前说道：“如今我便信你一回，倘若到时拿不出银子来，我便揭了你的皮！”

　　“是是，定不会赖账的。”我表现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想这老鸨诱拐良家妇女为娼，只怕死后到地狱鬼差要揭她的皮才是。